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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燕茹约了二多多和小七在居委会见面。二多多姗姗来迟,面色疲惫不堪。

“人呢?”方燕茹看看弟弟身后,空空荡荡,面露愠怒。

二多多摆出金刚无敌大造型,愚弄姐姐。方燕茹抄起办公桌上的纸飞机扔过去,不偏不倚,正中二多多眉心。二多多中‘弹’倒地。

“起来,站直,坐正,我有话问你。”

“我到底是站直还是坐正,这是两件没法同时操作的事。”桃花朵朵开,心情大好的二多多,什么胡烂的态度都能接受。

“她不是结婚了吗?你怎么还不撒手,藕断丝连?”

二多多左看右看,最后瞄准三开门的大冰箱。

“腐败,真是腐败,中饱私囊,庭芳被掳官,势在必行。” 冰箱里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你瞎说什么你,选举结果还没公布呢。”

“13天,我天大的艰难都攻克了,你这边还不公布,你说为什么?黄了呗,我劝你别小龙女上身,绳子上做黄粱梦,回家去你们那席梦思做去吧,那儿翻跟头都掉不下来,保重。”二多多轻描淡写地瞥一眼方燕茹微微隆起的腹部,轻描淡写地找补一句。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方燕茹想起小七是菊儿胡同出身,他们家挺爱张罗事,街道活动少不了她爸妈的身影,交东改选肯定也是积极参与的,虽然是外围中坚,如果和小七一样是善交际的品格,说不定这么多年,与上边什么人互通有无……方燕茹怎么想怎么觉得二多多知道点儿什么。

“庭芳没戏。”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问你来龙去脉。”二多多吃来吃去,都快把冰箱吃个底朝天,所以他忙得过不到方燕茹身旁,方燕茹又不愿奔到冰箱前遭冷气,于是,两人隔着八丈远,炮火连连。

“庭芳要出国了。”

“你瞎说的没边了,我昨儿才去看的她,她腿还不能走利落呢。”

“走利落不就走了,还轮到你看她。”

“她和马孟玲都没提过这事。”方燕茹不信,一股子酸胀的感觉侵袭腿部,后背的靠垫放到搁脚的圆凳上,把脚位抬高才稍微舒坦。

“我看你和她们一起走吧,你现在还能蒙人说吃胖了,再过两月,纸包不住火,下任主任会堵你家门,带你上医院咔嚓,接着我姐夫咔嚓丢官,你婆婆咔嚓下岗,还有你公公,哎哟,天塌下来了。”二多多连吃带说,发声也不囫囵,真心不容易,方燕茹等着看他咬了舌头再咬腮帮子,可就是左等右等等不到。

“你的人心大大地坏……你以为出国是去海南吗,买张机票就起程,签证,签证懂吗?你家小七怎么去的巴西,你最该熟悉流程。”

二多多鱼皮花生一颗颗丢,像乒乓球发射机,准确地射进嘴里。过程好好的,结果妥妥的,结果方燕茹一段话,二多多卡壳了,花生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人就那么急红眼,憋紫脸,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方燕茹哈哈,总算等到,觉得该!叫你胡说。软皮靠背椅被花枝乱颤颤得东摇西晃,视觉上,上一秒的方燕茹笑翻天,下一秒就要被振下地,哭惨。

“你说,到底谁的人心大大地坏?”二多多战胜背气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过来扶住摇椅,保护老姐:“你去海南还坐飞机?傻,我坐地铁就到了。”

海南是海淀南路的简称,在人民大学附近。最近,人们爱讲的笑话里总爱捎上这个。

“坐好,言归正传,你和小七怎么回事?”

“她离了。”

“你就当接盘侠?”

“呵哟,你现在新名词一套套的,你该看该看的书,别在网上瞎逛,毒害我们纯洁的身体和心灵。”二多多只对准方燕茹肚皮里那个神神叨叨。

“你来真的?你气死我,你叫我和爸妈怎么交待?”方燕茹抽走脚垫摔打二多多,二多多顺势抱住脚垫做挡箭牌,方燕茹的小脚力对付海绵垫纯粹是惺惺相惜,两人连个回合都没起头,就抱在一起。

“你可别死啊死的,两条命,你们家的那个假如还不灭了我,我现在正生死未卜呢我。”

“什么意思?”

“是几个意思。”二多多把靠垫放回方燕茹的后背,坐到刚才方燕茹垫脚的圆凳上,拉着方燕茹的双手,少有的求乞的味道:“跟你当家的说说,把我的坑保住,然后再把小七填进去,再然后,就是小七她妈。”

“你在说什么呢?”

“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个。”

方燕茹想,二多多一定是遭遇晴天霹雳的大事了,他可从来没求过人,这样无助的眼神,就是在梦里,想都没想过能看到。

“你们那里不是一直说要解散吗?给你找地儿不是没找过,都提过几个啦,是你自己一直不要,这次是为什么?”

“我们那儿解散不了了,是合作,甘肃那个……”二多多一时忘了茹果支边的那个地方,那个生僻的地名怎么念。

“行了,我知道那地儿。”方燕茹不想听前辞,急等后缀。

“……以后是他们的办事处,作为当地教育口干部进京培训和当地进京资助生的宿舍。”

“哼,菁菁可是发达了,现在名正言顺变成小旅馆,饮食,清洁,洗干衣,所有服务,她和她那口子还不集体拿下,”方燕茹嘴角下沉,不爽地哼唧:“你们教务长不是最喜欢她拍的马屁吗?”

“她辞了。”

“什么?”

“你真不知道?”二多多好生诧异:“茹果没提吗?”

“跟茹果有什么关系?”

“所有非正式工都要清退,她事先得到报信,就主动辞了,面上好看呗。”

“茹果主管这事?”

“他撮合的,可能避嫌吧,没要主管的名头。”

“他避嫌,自然就不能让你在那儿继续留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留在那破地儿。”

“避嫌是一时的,还有两月他就高升去天津建委了,都不在教育口,谁还盯着这事,这位置又没有多大油水,挣来的是辛苦钱……”二多多避重就轻,始终没有回答方燕茹的疑问。

“不明白,非正式的清退,正式的去哪儿呢?”方燕茹口不对心,实际被茹果调拨的消息惊蛰,这老小子一点儿没透儿口风,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要从二憨子弟弟口中意外获得。

“除我外……都留下。”二多多沉吟良久,忽然面红耳赤,极不情愿地回答。

方燕茹久久不说话。二多多望过去,不知她是沉思呢还是没听见。早晚是心一横,二多多摇撼方燕茹,要她给个准话。

“什么?”方燕茹面带不悦,手拨开二多多的纠缠,更多是心烦造成的懒理一切的状态。

“让茹果办事。”

“你刚才……对,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上边是怎么安排你们这些留守的?”

二多多勉为其难,但是,即使方燕茹的再一次发难,是成心让他放大这个难堪,他也必须硬着头皮顶上。

方燕茹听到二多多的再次解释后,没有惊诧,想当然的和之前的对话一联想,一定是茹果临走前,给小舅子安排了其他位子,可这个弟弟对那破地儿不可言喻的一往情深……神经病!方燕茹不打算有所作为,他刚才还说要填上小七和她妈,这什么节奏?乱弹琴!方燕茹头痛,要快点结束见面,回家眯上一会儿。

“总之,你们俩儿绝对不能在一起……”总之,方燕茹话没说完,二多多扑上前抱住耍赖。

“呵,要这么骇人吗。”马孟玲袅袅婷婷,迈着台步走进来,到近前还像模特一样叉腿,托香腮,抠造型,转个圈,袅袅婷婷走回去。

“回来干嘛,别回来啦。”二多多揶揄又打回原形,垮垮地走回来的马孟玲。方燕茹跟着哈哈,说也不知道谁更骇人。

“你说说,把你们俩儿偷拍了,放网上,不怕人YY。”马孟玲绷直了站着,说着让方燕茹打弯的鬼话。方燕茹笑得捂肚子,手指指马孟玲,断续地说,你绷什么绷,再绷也像3个月的,有了。二多多很闷,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似的,蔫不出溜让开位置,又去到冰箱那里翻腾。

“有了,估计是小子。”

“真的假的?”方燕茹不过一句胡说而已。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马孟玲趾高气扬拍拍小腹,好像还故意前挺更多些,以正视听。

方燕茹酸酸咸咸,羡慕马孟玲敢说敢当的境遇,自己像做贼一样鬼祟,关键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拿定主意,要还是不要腹中的宝宝。

“这身刚买的吧?跟您那粉头绳,鸡腿裤一比,天残地缺。”二多多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冰箱那头传来,他隐蔽在冰箱门后,没有响动,不知在做啥,也许就是不想见人?拿冰箱门做盔甲罩着?

“懂屁你,美!”马孟玲又拗造型。

“小心闪着,大娃子妈,一次性的,你应该买件纸造的,即环保又实惠,卸下包袱后穿不了也不可惜。”

“我们那儿,怀了和没怀都要像没怀的一样对待自己,该赶的时髦照赶,不能因为这个那个的就叫懒自己。”

“方燕茹,听得懂嘛,假洋鬼子说绕口令哈。”二多多终于踢上门,移步过来,手里是易拉罐啤酒和蒜肠,嚒的嚒的吃得那叫香。

“你是刚知道还是回来前就知道了?”

“那儿就知道了,所以搬我妈来了。”

看来,孟庭芳要走是真的,而且是家里人预先设计好的,争得上争不上主任交椅有啥遗憾。这一走,就是风筝断了线,方燕茹惆怅郝春风的春风终究没吹起来。

“几个月了?”

“两多月。”

“这你都敢坐飞机?”

“有什么啊,”马孟玲满不在乎,只是稍一回头,看到已经贴得很紧的二多多,一阵嫌恶,七情上脸:“我说你个大蒜味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们外国人不吃蒜?我咋听玛蒂尔达说你们吃大蒜面包呢,面包都要就着大蒜吃,那是个什么吃法,简直没有大蒜没法活啊。”

“我嫌你味,把我套装污糟了。”马孟玲捂着嘴鼻吵吵。

“二多多,你怎那不懂事,孕妇就是闻不得一些气味,我就不能开冰箱,冰箱收拾再干净也有股哈喇味。”方燕茹皱眉,好像已经被自己说到的那股气味窒息。

“你也有了?”

“不是……我不是有过吗?”方燕茹讪讪地,同时,快捷地招呼二多多赶紧把屋角的另一把皮靠椅推过来,好让马孟玲坐下,可二多多无动于衷,明显成心的,也不知他为嘛?今天就是不高兴。

“我倒是对气味没什么忌惮,两次都这样,也不孕吐,也不脚肿,也不身沉什么的,我怀我们家小妞,八个月了还爬山呢……嗨,我说你麻利儿的哈,姐姐的话你都不听,快把那椅子推过来,犯懒不推,您倒踢过来也成啊,别一副腻腻歪歪不待见我的吊脸子样,我招你惹你了。”话冲,马孟玲却是说得兴致勃勃,深厚的老哥儿们感情。老哥儿们不买账,还往远了走,走到门口吹穿堂风。

“你坐这儿,我去冲杯麦乳精咱俩儿喝喝。”方燕茹把座位让给马孟玲。

二多多一见,脚一勾一踢,另把转椅踢向方燕茹,无惊无险,恰到好处,距离方燕茹一米见远,煞住。方燕茹得意,带着胜利的微笑去冲麦乳精。勺子搅拌液体,叮叮当当,恰如其分地暗示方燕茹发出的最后通牒。最后通牒:无条件,没商量,立即,马上,一秒,分手!二多多‘树杈子’又生出好多分杈,头大啊,看来马孟玲就是来扯闲天的,有的是功夫跟你耗呢。二多多垂头丧气,一语不发,闪人。

“这口感不对,你也别喝了。”马孟玲才沾唇一腥,就嚷嚷着都别喝了。

“哪不对,就是你见得多,尝得广了,忘了小时候的味道。”方燕茹一口气喝光,她现在馋,什么都馋,和上次怀孕感受大相径庭,深刻怀疑此次是个女娃,乖巧讨人喜的小妞,若天作美,果然是,就是万福,家里的X和Y平衡,以后同Y们干仗有底气了。

“你能不能帮着劝劝我妈……”

“怎个意思?”方燕茹刁着杯子,仰着头,希望杯内最后一点残留的浓汁能万马奔腾,遂她所愿,流进口里。

“我妈,不是不跟我走嘛。”

“哎,你刚才可不是给我这印象哈,完全掌控的气势。”

“我不是做给人看吗?”

“做给谁?二多多,刚才就他一个人。”

“你劝劝,你劝劝嘛。”刚走一个耍赖男,又来一个撒娇女,融汇刚刚入肚,甜得齁人的浆液,方燕茹要作呕。

“她不想走,我知道为嘛,你上胎招呼不打,再见都能打酱油了,也够伤庭芳心的。”

“我知道,我们那会儿马煎堆是ON CALL,经济条件不允许,没法接她去,你别插话,我们也不想像别人,孩子扔回国,两口子在那儿跟奴隶似的就知道打工,攒钱,买房,打工,还贷,打工,换更大房,打工,买二套房……无休无止,一家人不在一起,家都没了,在哪儿都没意思。

“你是说,她生气就是做样子,需要我出面扇乎给她造个台阶?”方燕茹这么一想,觉得很容易办啊,马孟玲至于这么没套路吗?

“不像,头回提的时候我也以为来着,可我再说,说我婆婆去不了,等于阐明我和马煎堆没人帮了,我妈还是不吭声。”

“你婆婆真去不了?”方燕茹想到昨日看见的孟庭芳,整个见面过程都是半倚半靠在床上,受伤的脚,铺盖卷儿架得老高,她又不是一个矫情人,显见不能下地嘛,多少就对马孟玲心生不满。

“现在10年数次往返签也得这边出财产状况证明,我婆家不富裕,你是知道的,跟村委关系又僵,嘿,没钱还瞎起哄,说是前阵马煎堆姐为生三胎,躲回村的事又跟村委计生杠上了,哼,他姐嫁人了,要闹也该是他姐婆家闹,关马煎堆他家什么事,我公婆和大伯……”方燕茹几根手指轮番敲打桌面,声弱且无心,但是,马孟玲看得出方燕茹是无心听她家长里短,长话短说:“呵呵……也只能他家闹,谁让他姐嫁进镇里,镇里不比村里,总归严格得多,谁的地盘谁说话吗……村里,所以,不给出宅基地证明。”

就这最后一句是重点,就这一句方燕茹不起隔应,前边的陈述像在讲方燕茹脑海里的想象,如果,方燕茹的二胎暴露的话,是不是就要过这种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生活?

“你不说话代表默认,咱们走吧。”马孟玲起身,东拉西拽,虽是新衣,面料不易起皱的,架不住不合体,走形厉害。

“你们订的是往返机票?”

“嗯。”

“和庭芳分头走?”

“没有,我在加拿大订的时候就把我妈带上了。”

“你就那么肯定你妈的签证能批?”

“不懂了吧?不是留学,也不是移民,探亲,我妈年龄不够65,连体检都不要,当天大使官递文件,隔天就收到通知,我一回北京,第二天就去办的这件事……”方燕茹不用猜,马孟玲一准偷了孟庭芳的证件偷偷办的,就像当年偷户口本,非要跟马煎堆比翼齐飞一样,不过,这次,孟庭芳犯不着大动肝火,出去阖家团圆喜事嘛。

“估计选举的事这两天就公布了。”

“你等这个?甭等了,我机票不等人。”

“你妈的脚伤等人!”方燕茹脱口而出后,发现语病严重,整个一骂人啊。

“我是她闺女我不上心,你问问小卢奶奶,我妈都上街好几回了,趁我们一家出去玩的时候,听听,好几回。”马孟玲自信的神情里反倒笑话方燕茹这个比自己上心的,其实才真是不上心。

“公布了我就去说。”

“公布了才伤心呢,都不是她,等着看别人敲锣打鼓放鞭炮吗?没地儿去,自然跟着我走,还劳烦……”马孟玲是来求人的,不是来奚落人的,她警觉地拍拍嘴,傻呵呵地笑。

“谁跟你说的?”

马孟玲眨巴眼,嘴巴闭得紧紧,都紧出法令纹。

“你说不说?”

马孟玲下意识摇头,又打住,再摇头表示没这回子事。

方燕茹闭目养神。

“哎,别这样,实际上我都想不明白,这破活儿有什么了不起,不挣钱,纯粹打发时间,干不干两可……争得你死我活的有意思吗?还神神秘秘玩间谍……他们不让我跟你说,我倒觉得没什么,我看你也没那么玻璃心……”马孟玲说说停停,终于等到方燕茹睁眼:“冬青说,帮我搅黄我妈这事……他们都投的反对票。”

空气里存在着不妙的气息。马孟玲战战兢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方燕茹好可怕,虽然方燕茹什么都没做,也看不出她会做什么的打算,但是,就是被不安笼罩着。去国经年,越发不懂老相识们的思维了,都在为什么强弩呢这是?

方燕茹霍地站起,钥匙挂在食指上转圈,她要走,要关门,她这是暗示你该走了。

胡同里的小卖部,二多多跷着脚汲酸奶,几乎没指望地最后看一眼居委会的门洞,就看见指望出现。方燕茹雄赳赳气昂昂走过来,二多多立马丢下酸奶瓶迎上,慢半拍,气宇轩昂的经过,只赶上低头耷脑的那个。

“你们俩儿怎么了?吵架?”

“没有啊……”马孟玲实在想不通,估计过程已经在大脑里翻滚了无限次,还在翻滚。

“你捅了吧?”二多多愤愤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少这儿废话,你们的阴谋诡计早晚拆穿。”马孟玲突然意识到现在对话的是二多多,从小有理没理都是马孟玲占上风,今时也同往日。

“我们不是阴谋,是对不会弯弯绕的人采取策略。”二多多撂下马孟玲追老姐,马孟玲傻瓜样站原地,不知道这会儿有啥可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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