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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风俗,小孩子生下要挪臊窝儿。月子医院权当第一窝儿,第二窝就挪到万寿路小两口居所。月子里不能探访,这下子访客都集中在万寿路出现,每天络绎不绝,郝冬青再无宁日。方燕茹特意在挪三窝儿前去看郝冬青,免得凑热闹。去之前,描摹好了吐苦水,噪恶词的新妈妈形象,一见面,只有更胜想象哎。郝冬青头包围巾,身着中式小花袄,狮子脸虎着,非躺非坐,称盘踞更合适。
“挺暖和,”方燕茹没话找话。已经过了供暖季节,屋里是空调暖风,有稍稍机器启动后带来的异味,方燕茹不确定。脱下羊绒外套,坐在郝冬青对面,注视,‘狮子’妈妈依旧我行我素,想自己的事,当你透明:“小宛呢?”
“哪个小宛?”宛树艺很高兴,搓着手从厨房那里过来,先用护手霜拭手,手心手背指尖缝隙拭匀,像女人样在呵护……方燕茹不自禁嘟嘴,见到天方夜谭般。接下来,宛树艺解开身上的绑绳……方燕茹才发现小宝宝是宛树艺在背着,急忙上手去抱……
“小宛,小宛……别扎着我们。”方燕茹还没抱稳妥,宛树艺就迫不及待地抱回去,声声漫漫呼唤爱女,眼里没有你,没有我,只有她。
“你不能这么背着,不够3个月,脖颈儿还不硬呢。”
“没事,我们小宛特骨立。”宛树艺在夸赞女儿筋骨结实。
“我困了。”‘狮子’妈妈狮子大开口,哈欠连天,宛树艺马上点头如捣蒜,抱着女儿一闪,闪到隔壁房。
“那,我挪窝儿时再来帮手?”方燕茹不甘心,人不挪窝,目不斜视。
“你坐下。”‘狮子’妈妈恢复本色。
“吐吧,我大澡盆接着呢。”方燕茹两臂兜成圈儿,接在郝冬青下边,郝冬青一巴掌打散。
“我下个月就上班。”
“晚婚加晚育有……”
“不休了,提前上班。”郝冬青打断方燕茹,再加个靠垫垫实腰背,伸展四肢,一旦舒服,‘狮子’成赖猫。
“那么积极做什么,怕你的经理位子被篡夺?结了婚有了孩子,女人的重心都后移,不过,你家小宛太喜欢孩子,小二多多这么小的时候,茹果还没显山露水,太小的,哭闹居多,男人一早烦了……”方燕茹想到刚才一幕,护手的情节,再看一眼自己算不上皴的双手,抱孩子时瞧把宛树艺吓的……连连摇头。
“你也看出来?所以,我要转向,”郝冬青自鸣得意,见方燕茹不解,信心满满地说:“枪口对准该对准的人,发炮!”
郝冬青兴致勃勃说着她的复仇大计,说得口干舌燥。方燕茹听得心惊肉跳,时不时开小差眼角往隔壁房的方向扫一扫。郝冬青的声音太洪亮,太无顾忌,就不是说给方燕茹一人听的。
部委食堂的小餐厅要翻修,人手都内定好了,为了响应公平公正公开原则,主要是拍部委后勤司的马腿,食堂经理决定‘公开’招标,评判合格者,中标。消息是探视的下属随口一说,郝冬青,这个歇产假的副经理顿时心猿意马,她要把刘美拉下水,痛打落水狗,叫她痛,痛都不知道是谁打的。
“这样,会出乱子……他,现在不是很好,心思不会在别的上了,你也好,孩子好,全家好好的。”方燕茹说的隐晦,眼角还是时不时往那个方向瞟。
“是挺好。”
“那你还闹什么?”
“你还记得我那朋友吗?”郝冬青做了个狂吃的动作,提示方燕茹。方燕茹马上意会,郝冬青说的是她灵修时与她在一起的‘百灵鸟’。
“她怎么了?”
“她离了。”
“想通了。”
“被捅了,”郝冬青握住方燕茹的腕口,像是安抚对方时刻会出现的惊惧:“那对狗男女合伙干的,两人局子里都签字画押了。”
方燕茹觉得冷,羊绒外套穿上,裹紧,都抵不住寒意。
“看看,以德报怨,我们常听到的一句话。”郝冬青,枕头底下翻出一本杂志,某页对折,某段黑线笔加重。
‘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方燕茹反复看这段,课本以外的书读得少,自知文学素养比不了郝冬青,但是,若没血腥事件干扰,平时,古文什么的,至少这样小段的,陪郝冬青猜猜试试,让郝冬青显摆显摆的气度还是有的。
“孔夫子教导我们,别人欺负你,要忍,打碎牙齿往肚里咽,越是欺负,反而越对那个人好,用爱心,胸怀感动那个人……呸,我们被骗了,”郝冬青突然激情迸发,口水溅出,吃了多大亏似的极尽委屈:“原话后边可是跟着另外一段呢,就是你看到的这句,孔圣人反问学生,用什么来报德?问的好!别人以德对你时,你才需要以德回报,可是现在别人打你,你就该拿板砖飞她!”
每一个认得的字,每一个打眼前过的字都绽开一滴滴血……现在,方燕茹,混乱,一片混乱。郝冬青浑身都罩着一层血光。
“光提升自己有什么用,我那朋友大度,已经不追究,结果呢,板砖倒飞你这儿来了。”
“他有那么凶残吗?”方燕茹直截了当指着隔壁问话。
“这就是区别,朋友老公就没关心过孩子,但凡爱孩子的走不到刀光剑影的那一步。”
“那你还不罢休?”方燕茹幽幽地说,她想到了茹果,她也许也是为着他爱孩子没走到跟他撕破脸扒破皮的地步,到如今也没正式大闹过一场。
“两码事……嗯,我这不已经区别对待了。”宛树艺两手空空从隔壁屋过来,郝冬青笑得春水盈盈,千娇百媚。
当晚,晚饭桌上,以德报德,以怨报怨的新解,方燕茹照本宣科。几个大男人像看神经病人一样看着她,而且是在吃饱喝足有闲心的时候看得最有趣。
“好,我一会儿就砸你玻璃去。”郝春风率先发难。
“凭什么?”
“你毁了我腌咸菜的坛子呐。”
“腌菜坛子才几个钱?”
“他那是古董,南北朝的。”郝臣虏帮衬。全都笑疯。
“妈妈,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早就这么干了……我少报了多少仇,啊……”小二多多像朗诵诗歌,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最后,还加一声长叹做完美收关。全体暴笑,惟有茹果阴沉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