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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伏日,郝春风出院。莺莺燕燕,一路上听着宛树艺车上的靡靡之音,郝春风没精打采。一直顾虑女儿冬青有一天会一意孤行,旧病复发,抬上救护车的一刹那,最后的记忆就是不停在心下喊完了完了……住院的日子里,总有胡同里的老人来探望,每个都主动告知郝臣虏在家好着呢,家里又请了新人照顾,这回是一等一的照顾,你家闺女能挣钱就是好啊云云。郝春风不信,都是怕再刺激他,他心知肚明。但是,韦芬老师,韦芬老师来看他了,说的话和大家伙儿的如出一辙,他怎么一下子就信了呢?韦芬老师说,郝臣虏惦记郝春风的茴香馅儿饺子。茴香馅儿饺子给了郝春风极大的动力。郝春风的健康火箭升天般疾速恢复。
回家路上,郝春风指使宛树艺绕道地安门,后海市场有一家小摊儿的茴香最新鲜,他要买了做给郝臣虏吃。郝冬青嗔怪,郝春风的返家路线搞得像花车巡游,您是不是还得□□,钟鼓楼的都来一圈呐?郝春风看女儿女婿都没阻拦的意思,心下的揣测放平,这说明老爷子郝臣虏确实跟家里好好的,大家都没哄骗他。
和面,择菜,切洗,调馅料,擀皮,包,煮……郝春风坚决不假手于人。过程中,郝臣虏像个乖宝宝坐边上,看着。要不是郝春风揪面团时,郝臣虏伸手向他讨要,恍惚间,郝春风真实地忘记了郝臣虏的病情。你擀皮,他也擀;你撒干粉,他也撒;你包馅料,他也放,还不能少于你的量,他要检查。时间耗着,箅子上成型的饺子数量增加缓慢。郝春风耐心陪伴,虚弱的身体努力支撑。
方燕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街坊四邻走马灯似的过来打招呼,插不进手的方燕茹成了端茶递水摆凳的忙碌小妹。无意间,瞥见郝冬青聚精会神地看手机,脸上涂着凶神恶煞的神采……似曾相识,某一刻得见过的表情。
“你,”方燕茹小声喊郝冬青:“帮帮忙。”
“帮啥,包饺子吗?我来。”倒是刚进门的孟庭芳先听到方燕茹的求救信号,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我来,我来。”郝冬青丢下手机,冲到方燕茹和孟庭芳面前,却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来干什么,分明是被孟庭芳的大声张罗唬住了。慌什么慌?方燕茹眼珠一转,马上转到电视机柜上的手机。郝冬青的手机屏保还亮着,她慌得都来不及关掉……
郝臣虏开始闹情绪,他要自己包的饺子立刻下锅。
“才两个,够吃吗?二十个,二十个我们就煮,好不好?”郝冬青捏住郝臣虏沾满面粉的手摇晃,哄孩子似的商量。
“你真是,人家的活计你非抢,这都训练得差不多不折腾了,你又给弄糟……”孟庭芳埋怨郝春风。菁菁介绍来的小伙子正蹲在当院无所事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发愣。
方燕茹趁没人注意,悄悄凑到手机前偷瞄……屏保上是通讯录。一系列人名里一个英文名字最扎眼。突然,手机铃声大作,屏保黑了,方燕茹慌不择路……姐,燕茹姐,郝冬青在后身喊她。方燕茹大张嘴,双臂抱胸,低着头,浑身麻木得转不过身来。
“帮我看一下,看看是谁打来的。”郝冬青的请求,方燕茹听到,这可是授权她合法地触碰他人物品。
“好,好……”方燕茹自言自语,手指依旧哆嗦,罪恶感还未消失,脱罪的快乐一时还未弥漫。
号码显示是宛树艺,没及时接收,挂断了。随即,一个短信又跳进来,宛树艺在向老婆交待,交待给他的购物事宜尚未办妥,需要去另一个购物点完成,请示可否继续。方燕茹断断续续复述出宛树艺的话,心慌继续,手指却不受大脑控制,手贱得最终去翻屏……PIXEL,像素?来电显示宛树艺之前,这个像素发过短信与郝冬青,郝冬青的凶神恶煞难道是针对他?她?方燕茹没有勇气继续犯事,关了手机,一头扎进人堆里张罗。
都消停之后已是黄昏。方燕茹喷了蚊怕水,坐在小院的石桌旁纳凉。空气里弥漫着腐烂垃圾的气息。方燕茹皱了皱鼻子,想,垃圾桶得刷刷了,塑料袋扎得再紧,保不齐还是有泄漏,这季节,是西瓜,水蜜桃的天下,多汁的水果就这点麻烦,又甜又腻,处理不好招蚂蚁。联想到又甜又腻,方燕茹嘴巴犯馋。冰箱里,五花八门的储备勾搭得胃里的空间无限膨胀,无限空旷,真饿。
院外响起一串轻快的口哨声,时下正流行的某首甜蜜蜜情歌,方燕茹片刻不能马上道出歌名。然后是汽车驶远的沉闷声,隐约朝着小院走来的脚步声。方燕茹驻足厨房外静等。郝氏父子和小看护都刚睡下,未到深度睡眠状态呢,要是有人来,赶脚又是个先声夺人的主就坏了……脚步声消失,不是来这儿的。
方燕茹开冰箱,眼花缭乱,一只手突然越过自己冲进冰箱,取走一盒酱鸡翅。方燕茹猛回头,茹果已经啃上了。茹果突然回来,方燕茹一点没有开心的兴致,甚至多少怅然。这个夏天是方燕茹有生以来感到最热最累的夏日。虽然菁菁引见的小伙子是个好帮手,解决了郝臣虏的大问题,可是,张罗一日三餐的大任务自己必须担起来,还要比以往做得更好,做得更出色才行,不然,郝春风就要干政,就要上手,为郝春风分忧的目的就形同虚设。对一个爱吃胜过爱做的人,如此就是辛苦,就是折磨。方燕茹脸带暮色,凝视丈夫,茹果居然没穿鞋,脚趾头一勾一勾地分明是挑逗自己,心里嘟囔,隔三差五跑回来干嘛,就几个月的下基层锻炼,至于挺不住嘛。
“睡了?”
“嗯,”方燕茹知道是在问儿子,想了想,时辰算不上晚,也许二多多他们还玩着呢吧,就又接一句:“不准。”
“神不守舍的,为什么呀?”茹果妖娆地舔一下嘴,方燕茹想到一词,恬不知耻。
“二多多和小七他们一帮子自助游,带着儿子去漠河了。”
“还以为是为我呢。”茹果油渍麻花的手指刮一下方燕茹的脸蛋子,酸不溜丢地呵呵着。方燕茹没躲,脑筋里盘算的都是加减法,走了几个吃喝的,又来了一个,明天就是周末,冬青两口子必来……满桌的空盘子都得哪些菜肴来填满。茹果的脚丫子蹭上方燕茹的小腿,大腿,进而大腿根,象蛇一样游走。
“故意的吧?”
“嗯,进院前就脱了鞋。”茹果吃吃地笑,啃鸡骨头有一手,又快又干净,盒子里很快就剩残肢断臂。茹果的光脚面上粘着土坷垃,方燕茹看得仔细。洗脚水最快速度端到茹果面前,他不试水温,两脚就戳进去。方燕茹忽然一转念,下次一定来盆火辣辣烫的,烫熟你个臭猪脚。
“热水不够,我烧好,你再洗个澡。”方燕茹看着盆里漾开的泥汤,不由分说下达命令。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茹果又吃吃笑,笑弯的眼,淫光闪闪,这回要吃人肉。方燕茹羞红脸,脚布套住茹果脖子结个死结,去烧水。
茹果在屏风后面洗澡,水声大了,方燕茹发出嘘声;喊一声洗头水不够了,也嘘声;要求搓背,还是嘘声。方燕茹自己并不是不出声,她在提要求。
“我和孩子要在这儿安营扎寨,长期备战,”方燕茹看着屏风说话:“现在是暑期,开学才能联系新学校还是你现在就能敲定?是不是先得把西城报名的取消才能申请这边?要是开学才能办,小二多多就会延迟入学,是吧?”
屏风那侧除了撩水声就是撩水声。茹果不回答,方燕茹不着紧,正如孟庭芳所说,茹果就是主管教育口的嘛,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手机震动,方燕茹看都没看,就对着屏风那边报信。
“看一眼呗。”茹果起身揩抹的动静很大。
号码是茹果不感冒的。茹果叫方燕茹不要理,自顾不暇忙照镜子忙臭美。方燕茹正打算起身收拾澡盆,清理现场时,冷不丁发现茹果的电话簿里也有PIXEL。好奇心驱使,方燕茹今天第二次未经允许翻看他人电话记录。不看则已,一看悔不则已。方燕茹其实什么都没看到,记录加锁加密,只能确定茹果今天收到对方的短信。看到一点点比什么都看不到更让人百抓挠心。
“还不睡吗?那今晚就别睡了,嘻嘻……”茹果骚里骚气扑上来时,方燕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桌上的手机合闭得好好的,自己不知道发傻发愣有多久,一点没察觉茹果像勤快的小工蜂把屋里彻底拾捣干净。小工蜂需要大母蜂给点甜头做奖励,使出浑身解术玩花活。方燕茹糊里糊涂配合着茹果。茹果久旱逢甘露,渴得不行,没完没了。有一刻,方燕茹几乎承受不了,想把自己的老公打懵……方燕茹开始走神,从茹果进家门起,过程回想,一遍又一遍,想东想西,最后想到茹果的鞋子脱到哪儿了,脱在外边?为什么?是掉在街上还是掉在谁那儿了?要是脱到院外,明儿个就见不着了,人不要,小卢奶奶的宝贝老猪定不放过,它最欢喜气味大的。
“今儿表现不好,心不在焉,”茹果‘啪’一拍方燕茹屁股,方燕茹醒了。为什么那么生气呢?就为那个PIXEL?虽然现在没证据,潜意识里认定茹果又偷腥。最可恶的是永远不认错,永远不当回事。照着茹果的后脖颈,方燕茹狠咬一口。茹果嘿嘿笑:“这还差不多。”
方燕茹气结,愤懑被对方当成调情,还乐在其中,到哪儿说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