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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的夏天,不仅是举办奥运的首都北京,全国上下如火如荼。玛蒂尔达感叹北京天真蓝,云真白。胡同里的老少回她:你来得真是时候。
前后三周,逗留的时间眨眼即逝,二马带着小马会合早来一周的洋玛就要飞了,他们走时,奥运还差几天开幕。胡同里的老几个交心:外头的穷人也多,门票也不都买得起,吸一口气,回去就算交待了。老几个也算给居委主任孟庭芳一个完美交待,事后,孟庭芳们攒出的报告特别提请上级,希望对大家为国际友人所做的热情招待给予表扬。
大家热情更多针对二马,尤其年轻一辈,尤其说到住房。买了房的,知道自己花的,在白求恩的故乡可以买带院的独栋小楼,而不是火柴盒,心里亏得慌;钱不够等降价的,知道手头积蓄付了那边首期,外国人也能获得贷款,心顿时着了;手无寸斧的,知道那边居民可申请低租公屋或政府补助的自租屋,心生白日梦。每个人的心都白花花地,乱了。
孟庭芳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亲人,相聚不过短短2周,其间,小三口还要回女婿老家探公婆,探兄弟姐妹,探七大姑,探八大姨……孟庭芳只觉得度日如年,没有一点热情。别人说她因着身份不好得瑟,她反唇相讥:有什么好得瑟,没看见一家子出门后,日子从天上过到地下,越过越一穷二白吗?别人平静回:地上踏实,您老干够革命,也会去那儿的。她冷笑:没可能。别人暧昧笑:等着瞧啊,孟主任。
如果二马的省亲是奥运夏天香饵欢乐的一滴水,那么郝臣虏的失踪就是奥运夏天香饵的一片惊涛骇浪。
奥运火炬传递,郝臣虏自驾‘大玩具’,相携胡同租屋的两个戏剧学院学生上街助威。威助得够远,姑娘小伙儿推着‘大玩具’回来时,车上的国旗依旧迎风招展,人却东倒西歪,唇干舌裂,脚底起泡……一干是从鸟巢走回来的。
家家户户在看奥运开幕式,胡同里静悄悄,小院也如是。
“郝爷——郝爷——”两小年轻瘫在院里的地上喊:“郝叔——郝叔——”
郝春风一掀竹门帘,人就站到正屋的前廊上。两小的也不知道看看情况,还在那儿此起彼伏地喊。
“到底喊哪个呢?”郝春风湿手巾抹脖汗,见‘大玩具’倒伏在影壁前,没见老岳父身影。
“哎哟,回来就行。”一个捶腿,倒伏,像‘大玩具’。
“水——”一个哀嚎,口渴。
“我们家大爷呢?”
“啊,没回来?”两个都精神:“您别吓我。”
“谁吓谁啊,不是一起走的吗?”郝臣虏金鱼眼爆煲。
倆儿傻了。
全胡同紧急动员。找民警,失踪超过24小时才能报案。找亲友,郝冬青带着夫婿颠儿颠儿颠儿跑回来,一路颠簸从夫婿廊坊的表舅家赶回;方燕茹母子的返回还是公公送来的,茹果又下基层……老父义不容辞当车夫,主要和孟庭芳一样,老父退休后是居住地居委会骨干,也是位热心人。
“是不是气不顺,散心去了?”茹父臆测。
电视里还在放开幕式,进行到各国运动员入场……正屋里,人满当,七嘴八舌,只敢小声议论……郝春风烦着呢。
“有没有吵架,争执什么的?”茹父继续。
都摇头或锁眉……郝春风额间青筋突起。
“家里人都好吧?是不是有亲人……”茹父一点没注意郝春风的金鱼眼渐成鳄鱼眼,正在怒鄙自己。
提到亲人,大家不约而同望向正墙悬挂的两幅遗像——两个娴静的女人在这焦躁的傍晚闲静地望着大家。
“难怪……”茹父感慨。
“出去,出去,都出去……”郝春风忍无可忍,怒无可怒。
一宿,无人知晓郝春风是怎么煎熬的。时间一够24小时,一众跟着郝春风上派出所……消息很快有,奥运之年,奥运精神,更高更快更强,互联网通知,万寿路地区,西八里庄派出所,有位疑似郝臣虏的老先生……赶紧招呼二多多上阵。二多多头晚已经香饵万寿路折腾来回了,席子没捂热又爬起。
郝臣虏好手好脚好精神回到香饵,横扫存货,还饶上半斤老白干,然后就……呼呼去。
“这情形和小七来信那次一样样。”孟庭芳隔着珠帘朝里窥视。郝臣虏卧榻上睡得香,呼吸均匀,神态安详:“明一起,又是他,叨咕完这个数落那个。”
“小七把爷怎么了?”小七的第二封信,方燕茹就没跟二多多提,二多多以为还是风干影子那一封,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对郝臣虏造成过什么伤害。
“你宝贝疙瘩怎么了,还问我们?”事情过了这许久,二多多还茫然不知?孟庭芳新鲜,周围看……看别人都怎么反应。别人都没反应,心思都在郝臣虏身上。
“爸,爷醒了,带医院彻底查查吧。”郝冬青心里有不祥的预感。
“嗨,单位体检年年有,你爷不愿意做,今年里你和燕茹不刚带着查过,各项指标好着呢,比我都强。”郝春风表面坚强,内心打鼓,他知道郝冬青指的不是常规检查。
“身体好,就怕脑子不好使,我现在有时吃了上顿忘下顿,这都能忘,肚子不知饥饱,脑子再不帮着记事,老了,完蛋了。”小卢奶奶摇头叹息,眼里装着的是同病相怜的郝臣虏。
“不可能,爷还真不可能,”方燕茹自信满满:“咱们胡同搬走那么久的老邻居……爷回忆起来头头是道,我都一点不记得,我才完蛋了呢。”
“都瞎猜什么,小卢奶奶您那萎缩性胃炎得着紧了看哈,人都是靠肚子咕咕叫知道要吃要喝,哪有靠记性提醒的。”孟庭芳觉得都是小题大做,无事生非。
“他说的哪个邻居?”郝冬青冷不丁问方燕茹。
方燕茹不自然,搔首弄姿,在想怎么回答,真是活该,瞎冒泡。
“她都说了,她一点不记得,她完蛋了。”二多多单臂扼住方燕茹的脖子,吃吃笑……高举另一臂,低声表态:“我同意,把她送地安门。”
“地安门专收传染病,脑子坏了走安定门。”孟庭芳更正同时看向身边的小卢奶奶,小卢奶奶频频点头赞同。
方燕茹后胳膊肘向后一捅,二多多捂肚弓腰,被方燕茹反扼。
“送都免了,就地正法。”郝冬青嘿嘿嘿……
“他说的是柳叶眉。”郝春风一直在想郝冬青之前问方燕茹的问题。
“嗯。”方燕茹脸红脖子粗,倒是不会让人产生异样的感觉,谁让姐弟俩儿一直在玩摔跤把式。
“你们上次聊……我多少听到几耳朵。”郝春风幽幽地说,忧郁的神情多少让人不解:“他那是把从我这儿刚打听来的转述给你,还偷偷摸摸想尽法子避着我,我就不明白他在搞什么……他根本不记得那姑娘家里的一切。”
“爸,你这说的我都好奇了,谁啊?”郝冬青摇晃郝春风。
“柳叶眉,柳叶眉,都听见了,你听不见?”郝春风无名火起。
“刘美,”二多多解释外加玩笑:“她那个自封的花名,我们都记不住,您多叫着点儿,我们需要强化记忆。”
“嗨……”郝冬青嗓子眼里呵喽了一下,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让郝春风发火的。
“不放心,等起来,带老郝去查查,我觉得杞人忧天,查脑子那机器可不好惹,钻进去,钻出来,上次谁谁谁下来就吐……”孟庭芳点的某人,香饵的一分子,大家都知道,核磁共振的结果啥病没有,倒落下心病。
“机器都是一样,我做胃镜,一根管子□□去……”小卢奶奶比划管子是如何如何从嗓子眼,食道……一路插到胃,表情也配合那感受是如何如何难捱。
几个人抿嘴笑,想那如何不难受,但那跟经受大脑断层扫描不搭界好吧。
“爷是在五棵松体育馆外和人争执,才被警察带回西八里庄派出所的。”
“你,不早说!” 二多多冷不丁冒出的一句,惹得郝春风火冒三丈,一个扫堂腿撂倒二多多。二多多顺势卧伏火车座,做苟延残喘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