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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立本,刘立本。”
旧式公房,没客厅,没阳台,小孩子两间房跑两下就绕去厨房。厨房细窄条,简易煤气灶架子,架下是空的,孩子一猫腰就钻进架下,蹲着不出来。灶上正煲汤,炒菜,火苗外窜,主厨的刘美急赤白脸关火,敲锅铲。
“出来,你给我出来,不要小命了?”
小孩子满头大汗,被呵斥出来,瘫坐在刘美的脚面上仰望,看刘美杏眼圆睁,怒不可遏。
“没本事斗就躲,斗不过就喊你爷爷救命,有意思吗?”刘美挥铲数落:“说多少遍了,叫爷爷,刘立本是你叫的吗?”
“刘利本,刘利本。”刘洋突然厨房门口冒进,招猫逗狗,脸凑脸,折腾已经筋疲力竭,备受打击的小孩子。
“滚,”刘美未被小孩子缠足的另一只脚飞起,正中刘洋下怀。刘洋佝偻身子,眼直,口掉哈喇子,跪地,倒下,倒在小孩子面前。小孩子嘎嘎笑……刘美再飞脚,假意踢小孩子:“笑,再笑……把你爸扶起来!”
小孩子刹住笑,一骨碌爬起来,扶爹,爹不起,刘美脚尖点地,转两下弧度,刘洋马上护胸,护膝,最后想想还是护肚。刘美不理刘洋,端走做好的饭菜,膝盖横扫小孩子的后脑勺。
“刘利本,吃饭!”
小孩子刘利本欢快地弃爹而跑。
饭菜一式三份,二大一小像外国人就餐,谁也不会吃谁的口水,谁也不会为吃多吃少起争执,谁也不会因爱吃不爱吃挑肥拣瘦。
“肉太少,我奶在,才不会炒肉丝,直接上四方砖东坡肉。”刘洋把肉丝挑出来,集中,搓堆儿,一下进口。
“我奶,我奶,我奶就是被你们活活累死,”刘美看墙上悬挂的遗像,相中人在看家徒四壁的萧条:“80多岁还得给你这个游手好闲的长孙买菜,洗衣,做饭,打扫……”
“那赖我,你嫂子不做。”
“你做啊!她上班挣钱,你就要承担家务。”刘美见刘利本巴望自己碗里的肉丝,马上快马加鞭清除入胃,毫不可怜地回看刘利本……刘利本无可奈何嚼咽碗里剩下的菜蔬。
“她挣的一分没给我花,我凭什么。”
“凭她养你孩子,你孩子姓什么你不知道,还好意思……”刘美突然筷子别住刘洋的筷子:“你跟刘立本说说,给刘利本改名,9月就入学了……”
“叫大伯,刘立本是你叫的嘛?”刘利本嚷嚷。
“刘利本,我现在就是叫你爸跟你商量,给你改名。”刘美一字一句,口齿清晰,态度诚恳。
刘利本歪头想,没有破绽,继续低头艰难消灭青菜。
“好处?”刘洋摊大手扳。
“好处是杀你个屁滚尿流,片毛不剩。”刘美忽然桌下扫堂腿,刘洋疼得脸都花了。
刘利本肆无忌惮地笑,菜叶子糨糊相在舌苔上趴着一大坨,真有本事,就是不咽。刘美的方言,刘利本好像似懂非懂,也许是因为意思,也许是因为特别的拐音在发笑,只有刘利本自己明了。
“你,咽了,不然绿了你舌头再绿脸。”刘美发威,敲打刘利本的饭碗。
“改什么改,我喊声儿子,他都得答应。”刘洋刮刘利本脑瓢,一下下,发狠,简直不像爹对儿子,像对仇人,说到‘他’字,是对着满屋的空气发狠说。
刘利本哭,哇哇大哭。
刘洋桌下再遭刘美更猛烈的袭击。
“你喊爸他也答应……喊不喊,不喊再来……”刘美威胁,逼迫刘洋喊,否则敲脑袋伺候。
“吵什么吵,都给我闭嘴,满楼道就听你们俩儿咧咧。” 两人嘴里的‘他’——刘立本,进门,气势汹汹。
刘立本带回酱烧猪头肉。包装的粗草纸,油渍渗出,油汪汪。刘利本眼尖,小八字眼笑开花,跳着蹦着扑向猪头肉。刘立本见刘利本,老八字眼笑开衩,颠着拐着迎上去。
“爸,爸……儿子,儿子……”刘洋颠三倒四,爹和儿子,刘立本和刘利本都没理他,猪头肉更轮不上他。
刘美心骂活该,叫你没本事,就算是肉夹馍里的肉,夹心饼干里的奶油芯儿,再好吃,也是被挤扁的没正形,这辈子就受你老子和小子的苦吧。刘美想着想着,就有气无力,不舒坦。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发小郝冬青有什么啊,长的没自己漂亮,人高马大没腰身,我柳叶眉的外号白叫的?眉目如画,日日素面朝天都引狼勾虎的;学历比不得自己,自己好歹财会中专,她勉强初中毕业;工作环境差得远,自己办公室白领,最低一级的白领也是白领,她混食堂,即使不围白围裙当厨子,卖饭票的工作服上也得印染XXX食堂字样,一目了然。刘美一想到XXX食堂字样就嘴角泛嘲讽……哎,可郝冬青就过的比自己好,早早有着落,大学生老公最近升副处,中央部委的副处,才多大岁数啊;给我介绍对象,就不知道在部委大院里划拉划拉,什么管宇宙,一穷二白三不靠谱,自己都管不了自己的傻叉货。神游到二多多处,就抻出方燕茹,又一个波澜壮阔的黑蹦鸡儿,现在男人都什么眼神,什么口味,重口味难道是看体重吗?人都说,精瘦的男人爱找肥硕的女人,难不成郝冬青那位也是小人国里出来的?想到这儿,刘美抑制不住地美滋,指尖在唇边摩挲……哼,不办喜酒,美其名曰旅游结婚,一定是怕现形,让人看见找了个拐杖做老公,丢人。
刘美心情舒畅许多,看人看物虚线变实线,看见刘洋的垂诞欲滴,刘利本的大刀阔斧,父子所为都是为刘立本带回来的那半拉猪脑袋……此时的刘立本正死盯刘美,像斩烧后的猪头肉再还原回的生猪脑袋,可比老猪凶神恶煞多了,脸色绛紫,气大声粗。
“又怎么了?”刘美不高兴,收拾碗筷下手特重。
“怎么了,刘利本叫你玩完了。”刘立本青筋暴露,声嘶力竭,追在刘美身后进厨房。
“是吗?”刘美瞥一眼刘立本身后,越过厨房的玻璃门,能看见刘利本正在誓死捍卫猪头肉。没了刘立本督战,刘洋恶虎扑食,疯狂掠夺儿子的口福。刘美突然特愿意寒碜刘立本:“没看出来,玩完还喋喋不休?”
“刘利本进不了史家了。”刘立本沮丧,他说的是史家胡同小学,东城区数一数二的名校。
“他本来就进不了,你们户口不属那片的。”刘美以为什么大不了,刘立本一副要死要活的轴型样,懒理他,刘美抹布泡过洗涤灵,绞干,擦油烟机。油烟机一看就是最便宜的那种,外形糙,功能更糙,油烟排不出去,积累的油垢全包在外壳上,又厚又黄的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