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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东厢房里鼾声滚滚,西厢的厨房内锅铲霍霍。
方燕茹迷糊中腰一挺想翻身,翻不成,彻底醒了,看看身上,二多多整个人趴在自己怀中,活像树袋熊趴树上打盹儿。
靠近窗台的圆桌上放着不锈钢锅,锅盖上的油条油饼早就打蔫,方燕茹盯着早点,咽下口水,手不期然去摸肚子,肚子被二多多压着,摸到的是二多多的腰臀,摸来摸去,觉得不对劲儿,伸手□□二多多的睡裤里翻腾。
“二多多,二多多。”方燕茹没去摇晃酣睡的弟弟,只是抱紧二多多,在他耳边嘟囔,吹气。
二多多哼哼没动弹。
“你早上就这么出门的,啊?”方燕茹捏一把二多多的屁股。
二多多呼吸匀畅,没反应,连哼哼都免了。
“逆光还不让人看漏了。”方燕茹拉过床上的一条暗花毛巾被,裹住二多多的下半身。
院里,有人回来,在对话。葱香,蒜香,食物烹饪的香气扑鼻而来。方燕茹眼微闭,贪婪呼吸,咂摸着厚嘴唇,跃跃欲试。
“嗯——香,” 方燕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声线嘶哑,焦躁得来一刻也等不了似的:“二多多,二多多——,不行了,快点!”
二多多一骨碌翻下身,滚到床沿边。
方燕茹嘎嘎笑,笑得花枝乱颤:“装弹簧了你,哈哈……哈哈……”
“杀人。”二多多嘟囔。
“哈!懂我。”
一个鲤鱼打挺,方燕茹窜下床,直奔主题,风卷残云,都没看清油饼油条是从她脸上哪个孔顺进去的,故事已结束。
“嗯,舒坦。”方燕茹靠在椅上,伸懒腰,上踢腿,划双臂,搞那么几下不甚标准的仰泳动作。
院里诱惑持续升温,吸允,咀嚼,碗筷汤勺的碰撞……方燕茹眯眼,耳贴窗棂,十指摩挲窗纱,表情配合揣度,欣欣然向二多多做着汇报,老郝吃油炸花生米呢,二锅头——牛栏山的,郝老儿今儿整的是麻酱面,做了酸辣汤,还有发糕,枣泥儿的,他又拿莴笋叶当香椿炒鸡蛋,青花椒炸小鱼?不是,不对,放的豆瓣酱,郝老儿自个儿炸的……
“吃货。”二多多从毛巾被里翻腾出来,四仰八叉。
“饱暖思□□。” 方燕茹扑回床上,咯吱二多多,自己笑得最欢脱,令人迷惑到底被咯吱的是哪一位。
“乱伦。”毛巾被嗖地飞起,准确扣中方燕茹的整张大脸巴子。
“轮不到你。”毛巾被丢回二多多脸上。
二多多拉下毛巾被,不知是没睡醒还是什么的,眼神魅惑。
“语文怎么学的,饱暖思□□不懂啊,就是吃饱了还想吃好的。”毛巾被又被揪起捂住二多多脸。
“神啊,这人是你造的吗?”二多多拉下毛巾被,掖在胳膊下,防范方燕茹再次出击:“你原先的单位不给你晋级是对的,你这样的心理分析师,纯粹捣乱。”
“那你解释解释,吃饱还想吃是为什么?”
“没吃饱。”
“哈哈……哈哈……”愣怔片刻,方燕茹意识到自己问岔了,开怀大笑,笑声盖过周遭一切响动,引来院里二老的注意。
“二多多,你要小命,快放你姐出来,燕茹,晚了,可汤腥见不着啊。”郝臣虏一边筷子蘸碗边刮干吃净,一边张罗厢房里的姐弟。
“过去天天接见精神病,自己成了神经病。”郝春风对方燕茹的工作认知,代表胡同里大多数长辈的想法。
“冬青他们说几点到?”郝臣虏撂下碗筷,大摇蒲扇。
郝春风支吾,手下忙着归置残汤剩饭,干的味淡的码一盘,汁多味重的各自为营,干净盘子使唤得反倒比上饭桌的还多。
郝臣虏最看不惯这个,嫌啰嗦,大蒲扇一扔,上手就要抢夺操持。
“爷爷,爷爷,马上利落。”郝春风臂膀立即上前躲挡,郝春风最在意的也是这个。
“裹肚里都是一锅粥,有啥分别,每顿倒饬像大姑娘上妆不嫌累。”
“‘锅’来啦。”方燕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坐到院内老槐树下的石桌边,热情无限,夺过郝春风拿起的盘盏又放下,埋头苦干。
“不早来。”郝春风嗔怪。
郝臣虏没瞅见二多多现身,以为还在磨蹭,冲厢房里嚷了一句:“最后的洗碗。”
一嘴不能二用,嚼食中的方燕茹拍胸脯,点头如捣蒜,努嘴加摆手,意思活我保证干,没有后来者。
“嘿,你们这俩姐弟一对奇货,一个恶死鬼投胎,一个春睏,夏乏,秋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你爹妈不跟你们一块堆儿过,太明白人了。”郝臣虏嘴不饶人,大蒲扇却给方燕茹打着风。
“都是平日病人多,常误饭点儿闹的。”郝春风择菜备晚饭。
“没那个,燕茹打小就这样,你看你现在脑子个乱,以后少窝家里,跟我多出去活动活动,日子长了,脑软化,不是闹着玩的。”
“哪天没动,忙完上顿忙下顿。”
“自己折腾自己,早点武清那儿,中午居德林来两素食,天热,晚上熬锅绿豆粥不就结了。”
“外头东西少吃,不干净。”
“武清孩子自己人,居德林老字号,这都不放心,没救了你。”
“吃好了。”方燕茹一脸心满意足,夺过大蒲扇替郝臣虏扇风:“爷,今儿这居德林味不正,偷工减料。”
“去去去,现成还挑食。”郝臣虏霍地起身往正屋赶。
“生气啦?”方燕茹呵呵笑。
“到点啦。”已经在屋里的郝臣虏蹦出一句。
方燕茹移坐到郝春风身边,卖力扇蒲扇:“爷说的啥?听不懂。”
“最近迷上‘军事报道’,一期不拉。”
仔细听,正屋里不时流泻出雄劲进行曲的音符。
“庭芳有的头疼,过两天龙肚子里生大炮,龙犄角射导弹,龙尾巴装火箭……”方燕茹说着朝影壁下的荫凉地挪过去。
郝臣虏的大玩偶正跟影壁前歇脚,后晌日头毒,影壁遮天蔽日,大玩偶不受毒害,安享辰光。方燕茹蒲扇做伞遮阳,哈腰,撅屁股,仔细研究大玩偶。
“燕茹,说的话哪儿去了,叔等着盘碗用呢。”郝春风把择好的菜码码齐,放进洗菜盆,回厨房又拎出蒜瓣儿开始剥。
“哎,说得是。”方燕茹直起腰,挪回树荫下,噼哩啪啦开始收拾,需要容器,四顾,看见郝春风的菜盆下还套着一个盆,上手就去扒。
“嘿,厨房去。”
“就您讲究。”方燕茹嘻嘻笑,撂下蒲扇,去厨房取洗碗盆,丁丁当当一通响后不见人出来。
院里,清水哗哗响,一盆里洗,另一盆盛洗净的。菜盆里放满水,郝春风撒盐,把菜翻个几来回。
“叔,买开花豆不说一声。”方燕茹端着盛满开花豆的盘子,一只脚踏在厨房外,嘴里叽哩咕噜地嚼着。
“哎哟喂,你,”郝春风手一指,菜叶还挂手上,面上风起云涌:“半天不出来就知道没好事,放回去,晚上冬青……”
方燕茹缩回身,再出来,手里端的洗碗盆:“吃的口香糖,少不了你家冬青的,口口声声当亲姑娘待,分别心大大的,我可是交饭钱的,月月身家交光光。”
方燕茹,郝春风换位。方燕茹水龙头下哗哗哗,郝春风打紧蒲扇坐树荫。
“呵,你那身家跟物价,跟胃口比,就是鸿毛和泰山,开自助餐的遇上你得抹脖子,你交多少我都理直,二多多,我气不壮,不吃不喝也不长跟这住,来了净干活,给我的和你一样多。”
“那么好,你都不招女婿,坏良心老头。”方燕茹成心逗弄郝春风。
“又乱点鸳鸯,我们冬青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哎,不说那,远了,我要是招他做女婿,拆散两对有情人,才是坏良心,二多多和小七都谈了几个春秋啦,两人……现在,”郝春风掐指算:“五年,五年有了吧,二多多今年三十,眼瞅着……也该了,小七跟冬青同岁,做姐的该提醒提醒领个证,嗨,冬青结了也是照玩,到现在也没一鳞半爪……不知道替爹妈想想,老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揪着呢,你也是……”
郝春风突觉失言,住口,瞄一眼方燕茹,如今方燕茹疑似闹家变,拖着四岁的儿子小二多多单独过活,虽然平日依旧没心没肺,大大咧咧,不容易是肯定的。
方燕茹嘴里抿几下,吹出一个大泡,‘卜“一声,泡瘪,口香糖粘得鼻孔,下巴都是,面上看不出所以然,不知道郝春风的叨咕是左耳进右耳出,还是根本没进直接吹走了。
“瞧瞧,能使了呗?”
洗好的一盆子‘吃饭家伙’重重放在郝春风面前,郝春风下意识举起蒲扇,罩住脸,金鱼眼在蒲扇上方眨了眨,略显紧张。
“哈哈……哈哈……”方燕茹笑得前仰后合:“憋死我了,叔,您话多时那样贼像葫芦娃,碰上一次不容易,我得好好享用享用,把我给憋的啊,哈哈……哈哈……”
“神经病发作,和面去了。”郝春风讪讪地起身,踏进厨房。
“春风,春风。”正屋传来郝臣虏急切地招唤声。
“哎,哎。”郝春风急急忙返回院里奔正屋。
“燕茹,燕茹。”又是郝臣虏。
“哎,哎。”方燕茹连忙答应。
“喊谁呢。”郝春风疑惑。
“都喊了。”
两人几乎同时碰到纱门把手。
“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郝臣虏已然站到纱门边,手里攥张小纸条,口中反复嘟囔。
好好一人在眼前,能说能动出什么事,郝春风松口气,方燕茹咧嘴笑。
“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郝臣虏对着纸条振振有词。
这回听清,听明白了,纱门里,两幅遗像,一个忐忑的活人,毛骨悚然,郝春风,方燕茹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