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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多多——”孟庭芳一出声,方圆小二里地都得竖起耳朵。
立秋的晨早还不见凉快,暑蒸一宿的人们低眉耷眼,孟庭芳下课铃儿般的一嗓,卖油条的和买油条的都一激灵,抬眼抖擞这厢望。
孟庭芳隔着马路,手背后,站得笔挺地盯着早点队伍。
半天没个下一步,队伍开始骚动,打量,互望,继而松懈。究竟对面这半打岁数的红袖章女人要搞啥名堂?大家充满困惑。
僵持中,队伍行进速度加快,好像油锅里的油条也被孟庭芳闹生性,眨巴眼功夫就出锅几笸箩。
早点摊前,终于轮到一个穿皱巴睡衣的男人。男人递上长柄不锈钢锅,卖早点的小姑娘麻利儿地接过。男人的另一只手端着盖盖的尿壶,艳丽牡丹裹着红漆喜字,漆皮脱落,有些年头的款式。
“二多——多——。” 孟庭芳石破天惊又一嗓。
睡衣男像是不经意,高高举起尿壶晃晃,算是回应孟庭芳的招呼。此刻,男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
队头出现稀稀落落的笑声,队尾立即向前折出45度角,伴随着指指点点,争睹热闹的大有人在。
从孟庭芳的角度看,男人的面目基本上看不清,树枝状发型在前额处登峰造极,拱成鸟嘴儿,遮掩住上半张脸。
孟庭芳未挪寸步,严阵以待。
“三,二,一。” 语慢声轻,清晰又磁性。男人望着小姑娘,小姑娘的脸腾地红了,嗫嚅地低下头。
“三油条,两油饼,一碗豆浆。”做早点的小伙子声如洪钟,充满男版孟庭芳的气场:“管老师,新来的,不懂您在说啥,呵呵……”
孟庭芳注目被称作管老师的男人接过早点,寒暄,移步,慢腾腾地转身,再而一摇一晃地过马路……孟庭芳早已急不可耐,哗哗一抖手中的超市塑胶袋:“二多多哎,捣腾快点行不?”
孟庭芳嘴里催对方,脚下却鞭自己,几乎是一阵风,刮到捧尿壶的管老师面前。
喜字壶马上被塑胶袋收缴。管老师就是二多多,二多多被孟庭芳收缴。孟庭芳胳膊肘顶上二多多后腰,像推土机推着二多多往胡同里拐。
管老师学名管宇宙,昵称二多多。从出生到如今30岁整,没管成宇宙,没少被宇宙管着,尤其女宇宙人都爱管他。
幼儿园,二多多被麻花辫儿老师指派分苹果,大的留自己,小的分大家,老师提溜儿痛批,父母羞愧自责,回家立刻送给二多多一本小画书——‘王小明分果果’。妈妈谆谆教诲,企盼曙光在儿子脑中闪现。二多多继续辜负母望,唯一好奇妈妈哪儿来的先见之明。
追追追,追到上小学,真相在姐姐方燕茹这里曝光。姐姐大二多多10岁,二多多还是流清涕的小屁孩时,姐姐早已芳香四溢,快活地跟嘴边发霉长毛的们偷偷压马路。那阶段,父外派援非,母教学科研,忙个团团转,无暇顾及二多多,姐姐替代开家长会,去时像回事,回来更像回事,回来不空手,冰激凌,巧克力,奶油蛋糕加可乐……凡是妈妈不让多吃的,姐姐肯定多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吃都不白吃,往后只要姐姐说的,二多多惟命是从。姐姐说,二多多,这次不给入少先队是说咱上课老说话不听讲,好吧,下次咱们不说就是了。姐小时候也被老师批评,分苹果,专拣大的留自己……姐姐说典故那刻,还轻轻笑出声,笑嫣如花,贼好看。二多多嘴角挂白(奶油)擦黑(巧克力),惊得张嘴结舌,心里却喜得小心脏翻了好几个跟头。姐是亲姐,一脉相承,遗传强悍,基因都不带突变的,打小干同样事,想啥都击中一个靶心。爹妈是亲爹妈,连育儿材料都不带分别心。二多多想明白,小画书一定要保护好,将来必有大用。
考大学那会儿,迷上她,年级尖子。二多多真心追悔早干嘛去了,偏偏在奋发向上,努力拼搏的紧要分界线发现她。每日价‘尖子’戳心尖儿,没白天没黑夜,分秒不息。烦躁,盗汗,潮红,晕眩,失眠,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衰退……突然有一天,二多多注意到自己和妈妈成倒模,荷尔蒙都在他们身体里疯狂作祟。妈妈也惊奇发觉怎么会这样?于是,每次更年期门诊必带二多多,一起到中医院再挂个青春期门诊……过了许久许久,母子二人的身体状况终于复归常态,可双方的脾气秉性却发生惊天大逆转。原本木讷拘谨的妈变得活泼好动,勇于尝试一切新鲜玩意儿,60岁那年海外去乘热气球,还刷微博,埃特姑娘小子臭显摆。儿子反倒越活越抽抽,喝水拒绝用杯碗,得使带允口的瓶,不然至少有吸管;吃饭不能用筷,得使汤匙;没愿望,没诉求,邋遢又懒散;关键是爱愣神又忘性大,交待件事,嘴里好好好,干起来却满拧,以为他成心,生气,较劲多了,发觉是真的,全家无奈,退而求其次,好赖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睡觉睡到自然醒,还求什么。姐姐一直问号不断,二多多成人后,还经常打趣,要么医生开错药,要么妈妈熬药时掉错包。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二多多蹉跎成教书育人的老师,倒是大伙儿跌破眼镜没想到的。
现如今,管他闲事的人儿不分男女老少,而且呈现日趋低龄化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