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040 回家(1 / 1)
曾经,有一段时间,卫卿卿特别想嫁人。为了实现这一毕生愿望,她背着师父、师兄、师姐,悄悄把洪州城的男儿看了个遍。
后来发现,能瞧得上她的,都长得歪瓜咧枣,她瞧上的,都腰缠万贯,就没有折衷的。卫卿卿想了许久才明白,自己要嫁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种生活,有一个长得不美不丑的夫君,有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家,有点儿地位,不能劳动,更不用天不亮就起来打扫庭院。
洪州城里并没有适合她的人,又或者说,她还没有资格享有这种生活。
卫卿卿要赚钱,要寻的是不美不丑的夫君,这个标准很难把握。像孟离歌,年瑜,章晓化,乃至于端王爷都是长得太过闪亮的类型,完全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卫卿卿没想过和这样的人成亲,就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绮念,她仗着自己有几招三脚猫的功夫,日日回房倒头就睡,竟几乎忘了“男女授受不亲”这种事。反正习惯了被师兄“骚扰”和“虐|待”之后,她已经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了。
她冒冒失失地从年瑜房里跑出来,被风儿吹一吹,心情很快平静下来。她回头望了望被风吹得半掩的门脸,一时想象不出年瑜的脸会是什么样的。年大人没什么存在感,如果忽略他那张脸,忽略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过往,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甚至还达不到卫卿卿的求偶标准。
“我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跑出来呢?外边多冷啊。”卫卿卿被冷风吹得直缩脖子,“难道是离了师兄不自在,脸皮还变薄了?”她嘀咕着在门边转悠,思索着要不要立马杀回去,抢在年瑜告赶走他之前,给他几拳几巴掌,然后抢走他身上所有的碎银……反正他不过是个芝麻一样小的官儿,钱也来路不正,合着这两点,他就没脸追去洪州府。
“到时候我有了钱,还不哦呵呵呵,啊哈哈哈,娶两个相公,一个捶背,一个捶腿?”
想到就去做,卫卿卿无声大笑着,猛一回头,正要闯回去,忽见白影一闪,从年瑜住那间客房的窗口掠了出去。
卫卿卿心里咯噔一下,道了声:“不妙!”她是被派来保护年瑜的,年大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逃不了,王爷是连大师兄也能收买的人,虽不至权倾天下,倒也可称是上是雄踞一方,到时候将她大卸八块炖烂了喂狗也是很有可能的。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不好,哪还有心思去想银子?
她一头扎进门里,抬眼正望见年瑜往后悠悠倒下,嘴角还挂着一条细长的,可疑的,殷红……她大叫了一声:“年瑜!”
振聋发聩。
年瑜身子更僵,像一块被撬倒的墓碑,硬挺挺地横在了床上,嘴边还不忘艰难地吐了三个字出来:“卫……姑……娘……”
卫卿卿大惊失色,一个虎扑跳上床榻,揪着年瑜的肩头就摇起来:“你醒醒,你别睡,你要挺住,你要是死了,我就嫁不成相公了,不不不,不单是嫁不了相公,还很可能被那个捞什子王爷给喀嚓掉,所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年瑜被晃得头晕眼花,却说不得话,只能由得她乱来,卫卿卿见他连话也说不了,心里越发惶急,不顾年瑜一个劲地翻白眼,转身扛起他就跑,可是转身时候毛毛躁躁地没能顾及转身的力道,年瑜才张嘴,脸就撞在了桌角上,一道明媚的银光从面前闪过,似一点流星,一丝寒芒。年瑜“噗”地吐出一口血,一口老血。
卫卿卿的脚步顿住,目光也停在了地上那银光闪闪的事物上,有点儿懵。
“咳咳咳咳,咳咳……如果卫姑娘只是想嫁人,年某倒是有一个不错的……办法……”年瑜捂着嘴,好不容易定下神,又感眼前一花,他又被人抡回了床上。卫卿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了从年大人嘴里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块银质的牙套,上面沾了血,也沾了口水。
“不要叫我卫姑娘。”卫卿卿把银牙套拾起来,不解地皱起了眉头,“你嘴边的血是因为这牙套?不是受了伤?”
“……”年瑜捂着半边被撞青的俊脸,无辜地瞪着她,他想说,在她进来之前,自己其实也没受什么伤,是她来了之后,才遭的殃。
“卫姑娘,刚才的建议,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年瑜迟疑片刻,觉得还是把话说完比较好。
“不要叫我卫姑娘。”卫卿卿将银牙套塞进腰包,又往窗口处望了望,眸色肃杀,“刚才那个人是谁?来做什么的?”
“……”年瑜别过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千愁万绪,皆在心头,听得人也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难道是和那枝桃花有关?”卫卿卿一条长腿跨出窗口,起身便要追,却被年瑜探手拉住。
“与桃花无关,与银子有关……王爷发现我们在天德钱庄兑了银子,竟亲自找来了……他,不但抢走了我身上所有的银子,还想把我藏在嘴里的牙套也扒出来,我急红了眼,就……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咬得狠了,万俟端的手被咬出了血,年瑜之前受过太大的惊吓,身体尚未恢复,这么一折腾,竟脱力。若不是卫卿卿及时跑回来,只怕那牙套也保不住。
“那堵钱赢来的银子呢?那些不是赃款,他总不至于把那些银子也拿走了罢?”这王爷还真是闲啊,大老远来要这点银子,他喝一两六安瓜片,当得几倍银钱了。卫卿卿急得头发都要白了,她身上只有十两银子,现在又穿帮了,若是那王爷亲自来,手里那十两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难不成,她这一个月的艰苦奋斗,风里来雨里去,全成了一场空?
“贪赃枉法,是要重罚的,只是失了点银子,也算网开一面了。”年瑜从僵化状态中复苏,口齿也清楚了许多,可是半边俊脸,暂时歪了,他有些抱歉地笑笑,温声道,“还好,我这牙套里包了点金,也值个一二两银子,不至于落得一穷二白。”
不至于落得一穷二白?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卫卿卿和年大人的金钱观根本是两路,卫卿卿把钱看作是铺就未来的基石,年大人却把钱看成是挡灾的风墙,完全不一样啊。卫卿卿气不打一出来。
“年大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着你一路从梧桐县到赋明楼,吃过多少苦,受过你少罪?我跟你睡了一个月啊一个月,你现在却我说不至于一穷二白?敢情我卫卿卿就只值这一点银子?十两啊,十两!十两给大师兄买个裤衩还不够!这种话你好意思说得出来?如今我负了王爷所托,你,受伤了,我,露了馅,这十两银子保不保得住还得另说!你却在这里站得说话不腰疼!”卫卿卿愤怒地捞起袖子扑上去,“我卫卿卿从来没杀过人,也没有害人之心,可是这一刻,我真的很想很想杀了你,年,大,人!”
她扑上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坐在了年瑜的肚子上,年瑜万万没料到她会把肚里的话倒豆似的往外吐,一时听得愣了,竟没有挣扎。卫卿卿一拳打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还保持着惊讶与温吞,从容之态嵌在一脸狼狈的肿青上,令卫卿卿有一点迟疑,这一拳没有用到内力,只是不轻不重地打了年瑜的胸口,“咚”地一声,如徒手扔了颗石子在湖心。
年瑜的目光锁在卫卿卿的脸上,一字一句:“所以我说,我有个办法……”他有办法,不让卫卿卿穿帮,也不用担心将来没有钱用。
卫卿卿停手:“什么办法?”
年瑜轻声道:“跟我回家。”
卫卿卿:“什么?”
年瑜道:“回家,回我的家。那里也有桃花。”
十年前,年老爷死在一丛烂桃花下,十年后,真相早已付诸黄沙,可是白练齐的案子,乃至赋明楼的消失,突然令他很想回去看看。
十年前,他不敢面对的东西,今天或许能有勇气重新面对,因为卫卿卿。
同为女子,年瑜却不怕她。
年瑜道:“十二年前,圣宗一夜尽毁,十年前,与圣宗互为呼应的三大宗门也陆续消失,之后七年蜇伏,桃花无迹……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华衣门白练齐“身死”,有人在他尸首旁,捡到了一枝带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