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01 浣白衣(1 / 1)
雨檐飞燕,寒铁长鸣,那是白衣剑客的浪漫。
洗刷刷,洗刷刷,衣裳堆成山,洗也洗不完呀,那是白衣剑客背后女人的悲哀。
卫卿卿从五岁起就给大师兄孟离歌洗衣服了,她前前后后足足洗了十年。
终于有一天,她……不想干了。
事情的起因原本是这样的。
话说,踏雪公子孟离歌一剑震九州,单枪匹马端掉了凤阳宗的西山总坛,敌人的血,把那一身飘逸飒爽的白衣浸了个遍,而当一笔魅红的血影映入小师妹卫卿卿的眼帘时,神武宗的小院里传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神武宗虽然是穷,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寒碜,买件衣服的钱还是有的吧?
卫卿卿黑着脸孔,正对着一脸淡漠高深的大师兄,心里直犯愁。
这一身红梅落雪让它飘扬在外就好,干嘛还非得要穿回来呢?
这一身血渍,要得要了她的小命啊。
卫卿卿抱着师父的大腿叫“救命”,师父却只捻着胡须淡定地说了一句:“乖,为师攒钱不易啊,大家伙儿要懂得节俭,节俭是福,也是我们神武宗的门规之一……”
门规个鬼,不过就不舍得兜里那点银票票么?德性!
大师兄只是把衣服弄脏了,并不是弄烂了,所以这一身鲜血,得洗。
而这洗衣服的重任,从十年前就压在了卫卿卿宽厚的肩膀上。
噫,她就是比普通的女孩儿高一点壮一点怎么了?洗衣服这种事,跟体型没啥关系吧?师父那老东西靠不住,那贤惠乖巧的师姐总能帮衬点吧?好歹大家都女人。
哪知师姐一看,扶着额头抵着门柱,哀哀地唤道:“卿卿,这个我可帮不了你,我头晕。”说完就应声倒地,她晕血。
卫卿卿回头再寻师兄,大师兄却已换上了新的白衣,鹤舞蹁跹就上了屋顶。
等她追上去,天边就只剩一弯冷月,一点剑意出鞘的寒芒了。
说到做家务,大师兄可是溜得比谁都快的。
他是个武学天才,更是个脚底抹油的奇才,江湖人之所以不知道他的保命绝学,是因为他和人比剑还未曾输过。人啊,命啊,总是沿着特定的轨迹运行的,师父老人家忙着挣钱养家,大师兄负责打打杀杀,师姐一直美貌如花,只有卫卿卿哪,天不亮就要出来砍柴浣纱。
这么多年了,卫卿卿文不成武不就,做家务倒是很有一套。
城里不少姑娘都来向她讨教,怎么样才能洗掉衣服上的顽固污渍啦,怎么样借力用力,才能不伤到丝帛棉衣的经线纬线啦,怎么样晾晒,才能把免去衣上的褶子啦……卫卿卿觉得,再这么操练下去,她嫁人有望了。
卫卿卿有一个极其强烈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在十八岁之前嫁出去,抢在师姐秦姝之前嫁出去,现在师姐好歹还能分当一点儿针线活,要是师姐先走一步,这满院的男人都来欺压这小师妹一个人,那可怎生得了?
卫卿卿捧着血衣回房,不放心地摸了摸床板下的钱袋儿,才稍稍定下心神。
师门太穷,她也不指望师父能凑出什么像样的嫁妆了,未雨绸缪是必须的。
外头月光正好,可是卫卿卿骑着小板凳,坐在木盆前,总感到心里凉凉的悲意。
十八岁,还有三年,好遥远。卫卿卿一边哀叹,一边打量被鲜血染红的水。
唉——
血迹要怎么洗?
卿卿有妙法。
一,用淡盐水浸泡,然后搓搓搓。
二,用萝卜汁浸泡,然后搓搓搓。
三,用姜汁浸泡,然后搓搓搓。
因着这次白衣染血格外严重,卫卿卿只好三管齐下,放下盐、萝卜、生姜一起下去,努力搓洗,认真打理,洗了一整个通宵,终于……把如雪归尘的白衣洗出了一股盐水萝卜糕的香味。
晾晒衣服的时候,卫卿卿有些陶醉地咽了一下口水,却没想到大师兄穿上衣服的第二天,就黑着脸来退货了。
一大清早,孟离歌便踹开了卫卿卿的闺房门。
卫卿卿垂死梦中惊坐起,大师兄一声怒吼如雷贯耳。
“卫卿卿!”大师兄一向沉默寡言,表情冷酷,张口便是寒气四溢,真真可惜了那一张凤眸斜飞的祸水脸。
“大师兄,进门之前能不能先敲个门。”卫卿卿揉着睡眼,顺势抹掉了挂在嘴边的口水,她逆光打量眼前的一双长腿,没等看清来人的脸,一股姜泡萝卜味先扑鼻而来,跟着,一件混着冷香与腌菜香白衣像新娘子的盖头一般,落在了她头上。
“卫卿卿!”来人踏前一步,居然单腿压在了卫卿卿摇摇欲坠的小木床上。
“大、大师兄!”卫卿卿本能扯起身上的被衾,但马上就想起了藏在床板下的私房钱。像神武宗这样鸡贼的门派,是万万不能藏私房钱的,要是被抓住了,非得充公不可……嗷不对,师兄是做大买卖的,应该不会看得起这点银子,也许他会看在小师妹不辞辛劳地浣白衣而网开一面放她一条活路呢……可是不待她恍过神,“砰!”地一声,一条长而有力的手臂擦着耳际撑着了床边,玉板似的身子,将她压回了被衾。
卫卿卿拽下脸上的衣袍,正对上了孟离歌满布烟火的眼。
她居然吓得缩了一下。
大师兄,这回是真的怒了。怒得有点失去理智。
卫卿卿近距离打量着大师兄绣着暗纹的雪白中衣,脑子里如闪电雷鸣。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大师兄的手……伸过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好不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师兄你要干什么!”好羞耻,大师兄居然穿着中衣冲进了小师妹的房间里,还把小师妹压在了床榻上,而且还伸出了罪恶的冰冷的魔爪,天啦天啦,面对着这样一张绝色的俊颜,卫卿卿很难不想点什么不该想的。可是这时——
“……”孟离歌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到卫卿卿的枕头下,从下边拖出了半截儿钱袋。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卫卿卿怔了怔,突然发出了更凄厉的惨叫。
叫声,打破了初晨的宁静,小城里的公鸡似乎接到了指令,跟她尖啸的呼喊,接二连三地发出雄壮的打鸣。
太阳的在东边冒了一头,火红的霞光映在孟离歌清泠的眼瞳里,瞬间流光溢彩。
卫卿卿看清了师兄手里握的东西时,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那是她做十年苦力,从那老不死的铁公鸡师父嘴边抠下来的存粮,她指着这点小钱做嫁妆呢,不能就这么折在大师兄手里。
她痛哭流涕地抱住了师兄精瘦的腰身,凄然道:“大师兄,是我不对,放过我,嘤嘤嘤……”一只温暖的手掌抚过她额前的碎发,头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唉……是怜惜,是同情……卫卿卿蓦地抬起了头。
“你的,就是我的。”孟离歌勾勾唇,挑眸瞟向落在床角的白衣,微微皱起的眉头突然如风光霁月地舒展开来,冰冷的脸上罕见地现出一丝薄媚。
“孟离歌,你这个乌龟忘八蛋!你分明是因为身上没钱了,师父又压着你的佣金不肯给,才变着法子来讹我的银子,你要是敢动这个钱袋,我就和你拼了,我一定会让你找不到老婆的,哼,像你这样只有长相没有气节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找到老婆!谁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卫卿卿从床板下抽出两把大刀,像一只横行的螃蟹追着孟离歌跑了出去。
可是她忘了,在自己五岁那年,师父就把她许配给了这比魔鬼还可怕的大师兄。
孟离歌拿走了卫卿卿身上仅有的银子,总共三两。
他以为一文不名的卫卿卿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身边,直到天荒地老,可命运却因为那一点点小钱,给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
卫卿卿给大师兄孟离歌洗衣服洗了十年,终于有一天,她不想干了。
是的,她真的不想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