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这句话没能说出来,因为柳念突然想起刚才站在旁边的李相柳,那人表情是失去所有的,如同坠下炼狱同时享尽十八层恶刑的惨切。柳念本想冲他笑笑以示安抚,却发现自己居然连弯起嘴角的力气都已经挤不出来了。眼皮沉得好像有人在上面用力踩着一样,耳边能听到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意识飘忽着仿佛随汩汩血液流出体外,柳念定定地看着李相柳的脸,目不转睛,直到看尽了生命中的最后一秒。
顾辞把怀里人搂得死紧,手中剑丢了,双手抱着柳念跪在地上,满身白色道袍上都裹了血也浑然不觉。直到他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一次比一次浅最终完全消失时,浑身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幼时的初遇,少年时的追随,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回过头已经再也看不到这个人时,终于低声呜咽起什么来。可那些模糊的声音又全部不清不楚地卡在喉咙里,仿佛这辈子曾经想对柳念说的话全都涌上那处,堵塞住出口谁也挤不出来。他顾辞一生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可唯独错放开了这个柳念,换得如今阴阳永隔,悔切无用。
旁边突然响起脚步声,有些飘忽不稳,但是踏得很沉。李相柳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到顾辞旁边,他的世界从某一角开始悄然崩塌,这一步和那一步都走得那么困难,那么漫长。他看着纯阳道士脸的眼神就像是山崖下倒坠的冰锥,如若不是顾辞怀中还抱着柳念,此时李相柳站在顾辞旁边怕是早就用脚踹了。手执□□的天策弟子行至顾辞身旁低声说道,你把他放开。顾辞如同没听见一样依旧低着头,两边额发柔弱无力地往下垂着散在柳念沾了血的脸畔,随着他颤抖的动作不住抚摸着柳念的面颊。
李相柳突然暴怒,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抬起手中□□对着顾辞的右肩穿了下去!力道之大让那枪头直直戳穿了顾辞的肩头没入地面发出沉重的钝响,竟是将顾辞整个人生生钉在地面上一般。顾辞低低地悲鸣一声,鲜血瞬间溢出几乎染红了整边袖子,同柳念弄在他道袍上的血魂作一块儿不分你我。柳念的身子也被他吃痛放开倒在了旁边,李相柳松开手中枪弯下腰去将柳念抱起来,用带了枪茧的指腹笨拙地来回磨蹭着他那张惨白的小脸,却怎么也擦不净那些血迹。
仰躺在地上的顾辞伸着尚且可以活动的左手抓住柳念垂下来的一袂衣角,用尽力气攥在手中。李相柳看都没看他一眼,满心满眼都是柳念。从巴陵山洞中的初遇到昆仑冰原上的表明心意,他始终都没有真正地抓紧过这个人。明明直到不足十二个时辰前柳念才刚刚回应了他多年的苦求不得。那个明明掀过盖头却没给他一生一世的柳念如今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身上那个骇人的伤口明明还在流血,却再也没有机会长好愈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相柳突然意识到怀中人已经凉了,甚至开始有了某种尸僵。旁边的顾辞还在死死地抓着柳念的衣服不放,李相柳想都没想就信手拽断那块布料,顾辞半抬着的手一下就摔回地上,连同身子一动又是一声痛吟。李相柳小心翼翼地抱好怀里的人说,一命换一命,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糟糕的傻大夫。放心,你要救这人的命,我不杀他便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顾辞听完他这一席话瞬间面如死灰,李相柳没空管他,抱着怀中人扭身走远,连钉在地上的枪也不要了。
太阳不知何时升了出来,远远地夹在两座远山之中,晨光撒在这片横尸满地的战场上,照得人通体发凉。
传言中在某个地方,恶人谷和浩气盟曾联手经历过一场漂亮的恶战,守住了一个相当重要的雄关。只可惜浩气盟那少年英才的顾辞顾道长在那一役中给人穿了右肩,从此再无法执剑使出一手出神入化的纯阳剑法。而恶人谷名噪一时的煞神天策李相柳更是从那以后完全消失生死未卜,在整个江湖销声匿迹,如同这个人好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又过了很多年,又死了很多人之后。年华层层叠叠同白骨一起累积,重创的唐王朝总算是从异族手中掰了回来。那段惨烈的,泣血的壮阔历史不知道凝聚了多少人的肝肠寸断。而史书上只是几个浅浅的墨字一笔带过,无关痛痒。这其中过程有多疼,有多痛,恐怕只有那些经历过血肉拼杀的人们才有资格张口。可那些人多流散于乡野阡陌之间,决口不愿再提战争二字。
战事平定后的长安街头虽然没了当年的繁华,不过无论如何依旧是大唐的都城,人来人往不亦乐乎。其中有一个纯阳道子牵着一个同作纯阳门派打扮的小道童穿梭在人群间,那小道童活泼得很,一会儿这儿跑跑一会儿那儿看看,不住抬头跟那位道长说着什么。那位道长脸上表情也算柔和,跟在他不远的身后,任这小孩儿胡闹着。这时从街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个牵着马的天策弟子,高挑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惹眼,手上拿着钢枪嘴里叼着根草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人一马闲庭信步。
顾辞一眼就看到了李相柳,李相柳也看到了他。不知道二人算不算得上故人,而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时隔多年的重逢完全掀不起任何一点喜悦。李相柳觉得顾辞那张脸扎眼无比,本想假装没看见走了算了,却不料那顾辞却不依不饶地走了过来主动挡住他的去路。李相柳皱眉刚要发作,顾辞却是先行张口,言语间满满都是底气不足。
他……柳念被你,葬在哪儿了?
李相柳笑了。顾辞在他眼中似乎从未有过半点长进,交流间的每字每句每言每语都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开杀戒。这个道士到底是哪来的勇气跟他提起那个名字?真当他是个什么善茬儿,就不怕苟活多年后一家老小横死街头吗。李相柳吐出嘴里含着的草看着他,说了一句万花谷。想来顾道长也从未随柳念回过万花谷一趟,应该是连入口都找不到的那类人吧。
顾辞面上一僵,刚要说什么却又被李相柳抢去了话头,显然是不想跟他多费半句口舌。顾道长。李相柳笑眯眯地冲着对面的顾辞掂了掂自己手中的钢枪道。若是不想当着你这娃娃的面被我将另一个肩头也戳个对穿,那便闭上嘴莫要再提柳念半个字了,你也配?
顾辞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了。而拉着他手的小孩儿不依了,跳起来嘴里说着坏人你走开,不许凶我爹爹一类的冲过来作势就要揍李相柳。顾辞拦住小孩儿塞回自己身后,低声呵斥念柳不得无礼。李相柳闻言皱眉,低下头盯着那孩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躲在顾辞身后冲他做了个鬼脸道,我叫顾念柳,爹爹取的。
李相柳看着他这小模样竟是忍不住笑了。念柳,念柳。好名字。一个念柳,一个柳念,这二个人都如此护着你顾辞……好啊。李相柳反复念了两遍,吐字在舌尖百般缠绵,饱含情切。而尾音中一缕笑意止不住地辗转,听起来更像是旧痂成茧的痛叹。
小孩儿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意思,本想深问,可李相柳却已经扭过头走了。那牵着白马身着银铠的背影没过多会儿便没入人群,等顾辞想起话还未问完时,却是再也寻不着了。
《空梦一枕》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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