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番外4:歧路歌(摩严女歧番外)(1 / 1)
那些没有任务在身的日子,女歧喜欢半卧在鹿皮榻上,让鬼落帮她染指甲。
盛开的凤仙花,血似的红,细细捣碎了研磨调制,敷在指甲上,颜色数月不褪。
「阿歧,颜色淡不淡?要不要再染一道?」鬼落染好了最后一根小指,扬起脸问她。
女歧笑笑:「不必了,这样子挺好。」
鬼落便把花汁和染具收起。
「鬼落,你也是五妖之一了,与我平起平坐,这些事情,你不必亲力的。」看她还像过去一般侍奉在她身边,女歧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似的。
鬼落脸上似有惶惑:「阿歧,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你生气了么?」
「怎么会?想多了啊。」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鬼落的脸上就会冒出这样的神情,教她心里颇有些心疼,却又有种得逞般的快感。
其实鬼落不知道,她是故意逗她的。有鬼落一直这般在她身边,她明明很心安的。
女歧捏了捏她的脸,继续歪在榻上小憩。
「阿歧,摩严下山了。」没多会儿,鬼落凑到了她的耳畔,俯身小声道。
来得正好。
「阿歧,我带人去截他吧?」鬼落道。
女歧摇摇头,心里莫名燃起战意:「不用,这次我亲自去。」
「什么?阿歧你要亲自去?」鬼落有点吃惊。
女歧知道她担心什么:「那可是长留世尊,不是带一群小妖硬碰硬能够擒到的。」
「可是,你亲自去风险会不会太大了?」
怎么会?
女歧对鬼落招招手,覆在她耳边说了个主意。
善于掩藏妖气而让自己看上去和一个凡人没有任何区别,这是一个妖在向上进阶过程中所必须练就的基本能力。
仙界也好,人界也罢,从来都排斥异类。妖要在他们的夹缝中生存,自然要循着他们的规矩。
这是妖的劣势,却也可以瞬间转化为优势。
譬如现在,女歧一身素色的衣裙,背着竹篓,拿着药锄,迎着那摩严走来的林间小道一路狂奔着。鬼落带着众妖在身后佯追不舍。在外人看来是一群妖魔在攻击一个弱女子,可在她看来,却颇像一个有趣的游戏。
不出意外地,女歧看到一个玄色身影凌空而降,落在她与众妖之间。
在摔落地面的瞬间,她心里勾起一点冷笑。既然他们那么爱拯救苍生,扮作「苍生」不啻为最好接近他们的法子。
那人只一掌便挥退了众妖,女歧心里反而担心起鬼落他们。还好之前已嘱咐过,鬼落见他现身相助,带着众妖佯作抵挡不过,便速速撤退了。
她趁机已用极快的手法将脚踝的关节拗错位,虽然打定了主意,可实实在在的疼痛还是让人心如针扎。
见众妖逃散,他这才转身走过来,俯下身看她:「姑娘没事吧?」
这是女歧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到长留世尊,摩严。
长留三尊,她之前实际只见过白子画,而且还是远远地看到过一次。也许因为他是长留掌门,所以各种抛头露面的机会稍多些,而世尊摩严与儒尊笙箫默,在她的眼中多多少少是神秘的存在。
不过见过了白子画,她对另两尊,在心里也有了预期。
本以为是一个秀色可餐的白面小生,眼前却是一个玄衣道长。女歧不得不承认,她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将压抑而毫无生气的玄色,穿出这般出尘与庄重之感。
连魔君也不能。
他长得很英俊,剑眉星目,五官却有种刀削般的凌厉,眉峰微颦,看上去颇有些肃穆之气,似乎任何小心思都不可在他面前造次,教她心下不禁升起一股敬畏之感。
她堂堂五妖之首,死在她手里的仙门荣耀不计其数,居然对一个仙有了敬畏?
「多谢道长,我没事的。」女歧向他颔首致谢,明知他的身份,却还是故意误言。
「能起身吗?」他问道,却自觉与她保持了三尺的距离。
她点头,挣扎着起来,却又落在地上。
「咝——」她抽了口冷气。
「怕是伤到脚了,」他眉头皱了皱,有些迟疑,却还是有礼道,「姑娘若不介意,可容在下看一眼姑娘的伤处?」
她心里颇有些好笑,看个脚踝而已,何必要弄的这么诚惶诚恐?
仙门的人就是爱装。好啊,你装,我就陪你装,看谁先露出本性。
「有劳道长。」话语倒是说的矜持客气。
见她应允,他这才小心翼翼将她的裤管微微卷起,果然,她的脚踝已经肿起。
「姑娘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他肃声道,并没有什么太多表情。
不待她回答,头顶的天幕上却响起一阵闷雷,淅淅沥沥的竟然下起雨来。
他似有些意外,目光敛然。
「这山林之中,总是一时晴一时雨的。」见他这般,女歧安然宽慰道。
呵呵,好不容易近了他的身,岂能这么轻易放走了?
鬼落那丫头不愧是她的徒儿,操纵这风雨之术愈加熟练了。
「姑娘这样,也是没法走路的。我背你寻个地方先避雨吧。」他的脸上浮现一丝释然的笑,面容上竟显出一丝令人心痒的柔色。
他将外衫脱下递给她:「姑娘将就遮一下吧,虽然没法避雨,总是能挡一阵。」
「……」女歧有些惊讶,一时间竟然没法伸手接这件玄色外衫。
见她有点迟疑,他安慰似的笑了下,干脆将外衫披在她身上,小心地将她背起来,顺手捡起她遗落的药锄。
他的后背宽厚温暖,女歧干脆勾住他的脖子,心安理得地让他背着。
感觉他整个人僵了一下。
「前面不远处,应该有一个茅屋,供旅人歇脚的。」她「好心」指点他。
他依言走去:「姑娘是住在这附近么?对此地似乎颇熟悉。」
「是,我住在山下的村中。」
他轻轻应了一声,再不言语,一直走到茅屋门前。一手扶住背后的女子,一手轻轻推开茅屋的门。
门吱呀打开,屋内似乎许久没人来此行脚,铺榻与桌凳上已有一层浮灰。他走到榻边,并没有立刻将她放下,而是用衣袖轻轻抚去那层灰,显出干净的台面,再将她小心地放下去坐好。
女歧抬眼看他,见他的头发与衣衫已经湿了大半,他只用手背轻轻揩一揩。
「道长受累了,阿歧实在过意不去。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女歧此言认真。
他淡淡笑:「原来姑娘芳名阿歧?」
「是,敢问道长怎么称呼?」女歧忽然颇有兴趣知道他会如何介绍自己。
「严修。」他顿了顿,简单道。
摩严,严修,这化名倒衬得上他。
「那些妖魔为何追你?」
她淡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采了鬼针草,那味道吸引他们吧。」
鬼针草,民间常用草药,清热解毒、散瘀活血,只是有奇香,时而会吸引妖魔。
他看了看旁边的药篓,并未生疑:「听姑娘之意,这附近时常有妖魔出没么?」
「之前也不怎么遇到过,今日也是偶然,刚见道长法术了得,竟然将那一众妖魔尽数击退。不知道长来自哪方名门?」
「不知名的小派,不足挂齿。」他似乎有意避开了介绍自己,而是俯下身去查看她脚上的那道伤,「姑娘脚踝的骨节已经错位,若信得过在下,我可以为姑娘正骨。」
乌发以桃木簪束在头顶,尽管沾了雨水,却一丝不乱,而是泛着花青色的光芒,在她眼前晃着,带着很淡很淡的木香。
栖身妖界,日日眼前晃动的尽是光怪陆离的花妖狐鬼,目光奸邪狡诈,形态灵异奇绝,竟然很久都没见过这般端然的人。
女歧一时有点呆了,连回话也忘记。
「姑娘?」恍神来,却见他抬头唤她,眼神有些困惑。
「自然,信得过道长。」怕他发现她出神,她忙道,「道长不必这般客气,叫我阿歧就好。」
「好,阿歧。」他看着她,继而俯下身,「那你也不必叫道长了,在下严修。」
他说罢,便将自己的衣角撕下长长的一条,放在手边。一手握住她的脚踝,另一手握住脚掌,仿佛在找寻着正确的位置。
「会有些痛,不过在下手很快的。」他沉稳道。
还未等她应声准备,他的两只手忽然干脆的掰动了一下。
骨节很轻微地响了一声。
女歧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一抖,那股痛楚顺着脚踝瞬间抓上心头,冷汗已下。
屋外狂风骤雨愈加汹涌起来。
他整个人似乎刚刚经历了巨大的压力一般,忽然好像松下来,微微喘气。一手继续握着骨位,另一只手拿过那根布条,利落地缠上她的脚踝,将伤处紧紧裹住,末端系了一个结。
抬头看她,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如此包裹一夜,明日便无事了。」
看着他额角已有细汗,女歧不由地伸出袖子替他擦了一把。
他的表情怔了一下,连忙起身后退了半步,躲开她的手。额头到脖子根已经一片微红。
她忽然想笑的紧,这真的是长留世尊么?看上去如此严肃的一个人,居然这般害羞?
倒是自己扮猪吃老虎了。
屋外如此大雨,两人也没法出去,只能勉强待作一处。
茅屋里虽是行脚之处,倒是物什齐全。火盆升起,摩严让女歧在榻上歇息,自己只是盘坐在门边闭目,两人隔着几乎整个茅屋。
他扮作修道之人下山,与女客自然不宜太亲近。女歧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是坐在榻上,隔着火焰上闪烁腾腾的热浪,盯着他愣神。
她倒是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盯着一个仙看。
仙妖常年水火不容,但凡见面,尚未真切打量,便要兵戎相见。再看时,对方要不已化为飞灰,要不鲜血飞溅满身,反正都没什么可看的。
「阿歧一直看我做什么?」摩严没有睁眼,语气淡淡道。
女歧被他说的愣了一下,然而却并不慌乱,反而针锋相对道:「严修兄若不看阿歧,怎知阿歧看你?」
摩严一时语塞。
好厉害的姑娘。
虽然他闭目入定,可修仙之人入定之时,其实反而灵台最为清明,对周围一切的事物感知力更甚于平日。修为如他,若连被人窥伺都不知道,那长留世尊未免也太差了。
可他化作修道者下山,真实身份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也没法辩解,倒被她憋得无话可说。
「叫严修兄见笑了,」女歧似乎并不期待他的辩解,反而替他解围道:「阿歧一介村妇,以采药为生,在此谋生多年,见的不过乡野之人,从未见过严修兄这样的玉树风姿,当然希望多看几眼。」
她竟然敢如此直白地说这样大胆的话。
一时间屋内寂静如此,窗外的风雨交加,更显得这空气中奇异的气氛暗暗流淌。
摩严虽然闭着眼,可他发现自己无法入定了。
他不是没见过姑娘的,也不是没被姑娘喜欢过的。
长留仙山有很多姑娘,这等钟灵毓秀、仙气飘飘之地,绝色的师姐师妹不在少数。
有好感的,一起习剑的,仙剑大会上对过招的……
可那些姑娘在他的记忆里都很模糊。
她们穿着同样的宫衣,有着无法分辨的面容,羞赧地笑着,有点怯生生,带着翩跹轻盈的矜持。
师父不止一次地跟他们师兄弟碎碎念,动情乃修仙大忌。
大忌,大忌,大忌。
他几百年都一直坚信不疑。
「严修兄定然觉得我是轻浮之人吧。」女歧见他半晌不答,自顾自笑道。
「我并没有……」
「没关系的,」女歧打断他,「是我胡言乱语,严修兄是修道之人,我不该说这样无礼的话。」
她两只手撑着榻,慢慢站起来,那只伤脚微微抬起还不能踮地:「阿歧这便告辞了。」
告辞?
摩严睁开眼,见她这般,赶忙起身道:「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女歧尝试着用伤脚轻轻踮地辅助行走,可脚踝的刺痛让她即刻咬上了牙关。
「我要下山回去……」
「下这么大的雨,你又没法走路,怎么下山?」他有些焦躁地劝她。
女歧眼神执拗:「我爬也爬的回去,不劳费心。」执意往前走。
摩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来,放回榻上,语气有些严厉:「你好好坐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女歧与他一番挣扎,眼神有些气恼又有些沮丧,就那么直勾勾瞪着他。
两人都有点激动,好像在卯劲儿似的。
雨水声让这个房间里的沉默迅速膨胀,随时都要爆炸。
「该出去的人是我。」他定定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出去。
外面依然下着瓢泼大雨,摩严没有展开结界,而是就这么坐在茅屋外的雨中,任凭雨水将他全身淋得透湿。
为什么要出来淋雨呢?是在害怕还是在躲避?所以他是在躲避么?发现除了强行拉开空间距离以外,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可惜这里没有三生池水,否则他宁可将自己的胳膊放进去,看看到底会不会感觉到疼痛。
他竟然想要通过三生池水来验证,而不是靠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信和理智化解。
所以,他慌了么?
突然头顶的雨水消失了,摩严抬眼,见女歧拿着一个斗笠,遮在他的头顶上,脸上有吃痛的汗。
「严修,你在躲着我吗?」她朱唇微启,声如呢喃,眼神却直白逼仄。
他满脸雨水,视线已然模糊。她一身素色衣裙,脸如莲萼,分明是凡家女子,可那一双秋水目,却深如千尺清潭,带着令他无法招架的层层攻杀,他几百年的修为,居然被这杀招尽数攻陷,半分挣扎之力也无。
这样直白张扬、毫不掩饰的喜欢,还来自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害、却又扑朔迷离的女人。她一时像一张白纸,一时又背后却似乎隐含着巨大的漩涡,叫他看不透摸不出,却又被一次又一次的挑衅着。
他见过的那些姑娘加在一起,都不敌她这般攻杀之力。
她缓缓伸出玉藕一般的手腕,轻轻替他抚去了眼眉上的水珠。温润的皮肤划过他的眼,让他依稀记起很多年前某个午夜时分那道白色的月光。
窗外帘雨潺潺,屋内火光闪烁,火光映在芦苇的墙壁上,照出一对缠绵的身影。
摩严抱着怀中的女子,盯着她漆黑的眼,痛苦又渴慕。那双眼犹如重墨,没有一丝杂色,妖一般的锥心刺骨,犹如棋盘上虎视眈眈的黑子。剪水双瞳芳泽靡丽似在诘问他敢不敢跳下这悬崖深渊,想不想留恋这红粉朱颜,哪怕是背叛师门的重罚,为人唾骂的耻辱,是日日锥心再也无法忘却的悔恨,是血腥、是杀戮、是入魔一般的疯狂?
□□情。
后半夜雨已经渐渐停了。女歧香肩微露,附在他的身边,一头黑色犹如乌云,绕指柔一般垂在脸侧,让她绝美的容貌显得更加妖娆旖旎。
摩严睡得深沉,睡颜中依然眉峰微蹙,不知梦见了什么扰心之物。她轻轻靠近他的腮边,轻轻吻了一下。
他没有醒,眉峰却慢慢展开。
女歧抬起手,五指之间,铿然露出三枚缚仙棱,冒着森森冷光!
缚仙棱,魔君钦赐杀器,形如长钉,若打入琵琶骨,寻常仙人只要一枚足以锁住仙脉,半点动弹不得。他是长留世尊,她特意准备了三枚,以保万无一失。
摩严依然安睡,浑然不知自身之险。俊美的侧颜被火光映着,泛着微微的红,已不再是那般拒人千里的肃然,柔和又清澈。
明明是她精心构想的美人计,可到了最后一招之际,女歧却犹豫了。
他的紧张和战栗,即便欢好之际,那欲爱而有所顾忌的矛盾和纠结如此真实,只是肉体的欲望么?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了她?
她忽然想放声大笑,觉得这一定是她几百年来觉得最有趣的笑话,他们相识不过几个时辰,居然妄谈海誓山盟?
一个妖,一个仙?
她流连战场几百年,手下死去的仙人不计其数,看透了这世间的阴暗虚伪,周身永远都是群魔谄媚的眼,永远盘桓在这黑色的妖魔之地,这血肉横飞的黄泉路口。
可今生今世,她还会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仙,离她这么近,带她看一眼那阴诡地狱之外的,光明?
春宵一刻,美人珠帘,摩严却为此付出了几乎半生的代价。
当他得知她的妖界身份,终于怅惶逃回了长留。
回去的那夜一样的大雨倾盆,衍道真人将他关在戒律阁,两个戒律阁执事手持乌木杖,几乎将他杖杀。
那女歧是什么人?那是五妖之首!缚仙棱打到你身上,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衍道怒不可遏。
你两个师弟,一个有生死劫,一个是紫魇宿主,你身为大师兄,本该为师兄弟表率,怎知你近千年修为居然还如此荒唐,我怎么能放心将他二人交予你照料,怎么放心将这长留和天下交与你们三个?
他伏在刑凳上,被打的血肉横飞,只是一遍遍哭求,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再也不敢了。
白子画和笙箫默并不知大师兄犯了何事,只知道他云游回来突然被师父关入戒律阁受刑,还不许他二人进去,两个人干脆在戒律阁门口长跪不起,淋了整夜的雨。
直到天边泛了鱼肚白,戒律阁的门才缓缓打开,昏厥过去的摩严被两个执事抬出来,后面跟着冷脸的衍道真人。
两个师弟轮流照顾了他很久,可对于那一夜的真相,他却缄口不言。
一场刑棍,断送了他全部的念想。
那一双棋子般的眸,他此生只见过两次,一次与她缠绵,一次便是剑入她腹。欢情过后,几年离索,再相见面,已是物是人非。
他是长留世尊,她是妖界流徒,一段露水留下的后遗症,疮痈之伤医治起来该有多难?对于他所珍视的一切,又该是多大的灾难?
手起刀落,血洒满天,一切终于平息。
他终是负了她。
本以为杀了那个女人,抹了那孩子的记忆,所有的一切便可以被封入深棺,成为永远的秘密。可这三四百年,那一双窥伺的眼,却从未远离他的梦境,缠绵悱恻,怨恨连连,一场乱情犹如天网,如何饶得他?
杀!
所以当他看到花千骨的时候,当他看到木樨的时候,他突然那么恨,那么狠。那样的眼,叫他害怕,叫他心焦。
他恨不能花千骨死在消魂钉下,不惜对木樨用七绝阵那样几近狠毒的杀招,那是悬崖,是死地,是他再也逃不出去的囚牢,他已然经历着,绝对不能让他的师弟们再重蹈这覆辙。
只是这样吗?
白子画护了她,笙箫默也护了她,他们分明比他勇敢。他们找到了出去的路,另一条路,比他更接近悬崖下的宝藏,死地里的天国,那奋不顾身的勇气与投入,叫他无地自容,叫他更加清楚地看透了自己的虚伪与懦弱。
他所相信的,都是真的么?他所维护的,都是对的么?
凭什么?
凭什么!
他躲了,火了,最后迁怒了。
他还记得那姑娘句句如刀,戳在他心上。
这三百年,故人 …… 可曾入梦?
连所爱之人都可以屠戮,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守护苍生?
他有什么资格?
她们不是孽障,他才是孽障!
芳魂已散,徒留青冢一方。
摩严与十岁的小徒弟静静站在那方青碑前,默不言声。
「师父,这墓下,葬的是什么人?」转世的竹染已经不记得过去,他并不是太明白师父为什么总爱带他来看这个不知名的墓。
「一个女子。」
「她是谁啊?师父为何常常带弟子前来祭奠?」
「她是一个很好的女人,是师父这一生的荣耀,也是这一生的错误。」
荣耀与错误怎能同时存在?
「师父不是常常教导弟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
「是啊。可是有些错误,一旦做下,这一辈子,都再不会有改正的机会了……」
天边一抹红衣,依稀犹如烈焰,可当他想要尽力看清的时候,
那个身影,已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