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云岫(4)(1 / 1)
李倓被押着离开地牢之时,看见牢房门锁被高力士一掌拧下,李倓暗自冷笑,高力士是要故意制造建宁王畏罪逃脱假象,再暗杀自己于太原郊外,这样他既不会被天下人指摘,也不算完成了李亨交办的任务。
“立刻向圣人禀告,建宁王畏罪脱逃,已被我击杀于天泣林中!”高力士离开之时,对身边一名宦官嘱咐道。
太原城郊有一处密林名为天泣林,朦胧月色之下,李倓被高力士带到此处,高力士阴测测地冷笑着,他被李倓算计至此,绝不会让李倓死得舒坦。
“殿下,老奴给您选得这处陵寝可还满意?”高力士嘴角抽搐着,双目圆瞪,怨毒地看着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的人。就算李倓将天下人都作为棋子又如何,如今他就要被自己选中的棋子置于死地,此时高力士心中无比畅快。
李倓满意地点点头:“劳高公公费心了。此处人烟稀少,本王颇为满意。”
高力士眉梢一扬,他原想再奚落几句李倓,听得李倓如此说,察觉李倓话中有另一层意思,高力士戒备心起,忙以目示意周遭的凌雪阁杀手动手。
刀锋一闪而过,在快要划向李倓脖颈之时,刀锋偏转,只听一声咔嚓声,扣在李倓脖颈上的枷锁应声而落,在高力士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另一道剑光直逼向高力士。
高力士心中大骇,他来不及管凌雪阁杀手的背叛,寒冰掌接连拍出,将逼至眼前的剑光阻隔了片刻。
“姬别情!你竟然背叛了凌雪阁!”高力士一边击出寒冰掌一边后退,他此时后悔自己押解李倓之时过于托大,只带了姬别情及三个凌雪阁杀手,姬别情背叛,另外三个杀手又是姬别情推荐予自己,高力士如今以一对多,自不是对手,更何况那个隐藏在暗中的出招之人此时已现身,高力士自知无法再取李倓性命,高力士愤然再出一掌,借着天泣林地形隐遁而去。
姬别情还欲再追,被李倓出言止住:“姬先生莫追。”
姬别情将脸上面纱揭下,拱手对李倓行礼:“姬别情参见殿下。”
李倓点头示意姬别情起身,又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一名修道之时,那道者眉目清俊,眉角飞扬,自带一身傲气,再见其腰间八卦玉佩上刻了个“祁”字,李倓知晓来人应是纯阳宫紫虚子祁进。
祁进见李倓将目光对向自己,向李倓拇指与中指交扣,向李倓做了个道揖:“见过建宁王。”
李倓心中好奇,他与凌雪阁阁主林白轩之前已定下计谋,让高力士利用凌雪阁行自杀一事,虽然祁进曾是凌雪阁中一员,但其脱离凌雪阁已久,如今又以纯阳宫弟子身份相见,李倓不解为何祁进会出现于此:“祁道长为何会出现于此?”
祁进看了一眼姬别情,而后道:“贫道曾经欠人一命,如今受人之托阻拦高力士加害殿下,贫道忠人之事罢了。”
祁进语气淡漠,李倓想着祁进出现在此许是无奈之举:“是何人让祁道长营救本王?”
“剑魔,谢云流。”祁进丢下五字,向李倓再次做了个道揖后便飘然离去。
姬别情似有话要与祁进言说,见祁进忽然离开,姬别情亦对李倓作礼匆匆离开追逐祁进而去。
剑魔谢云流,难怪祁进会是那番冷淡的口气。然而李倓却清楚,谢云流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天边露出鱼肚白之时,李倓出现在太原城墙西南角一处颇为隐蔽的城防边。安隽见李倓出现,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
“殿下无恙否?”安隽忙迎上前去,打量了一番李倓,见李倓无事,安隽苍白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李倓伸手拍了拍安隽的肩膀,安慰一直跟在身边出生入死的护卫:“这一日可有什么事?”
安隽摇头,片刻后他踌躇地开了口:“拓拔姑娘在您被高力士带走只身要去地牢营救殿下,却被高力士所伤。不过殿下放心,有个苗疆男子将拓拔姑娘救下,正在照顾她。”
李倓听见拓拔双要去救自己之时眉头紧蹙,后听安隽说拓拔双有人照料,眉梢也舒展开来。“今晚之事不要告诉她,天亮之后本王死讯应已传遍太原,你也别告诉她本王还活着。”李倓暗自叹了口气,他无法回应拓拔双对他的情谊,如果这样能够快到斩乱麻,李倓定会狠下心来。
安隽点头称是,又道:“殿下如今是去永王那里么?”
“不,本王要先回一趟灵武。”李倓摇头,“你先带建宁铁卫前往千岛湖,抵达贺城后乔装隐蔽起来,待本王抵达千岛湖后,你们再听本王命令。”
“殿下要回灵武?!”安隽心中大惊,灵武距太原城不远,李倓身死消息不日便会传到灵武,若被人发现李倓还活着,李倓性命难保。
李倓知安隽担忧,但此时他必须再回一趟灵武交代一人一些事情,不然千岛湖那边掀起风浪之时,灵武此处亦会遭殃。
“按照本王的吩咐,迅速启程去千岛湖。”李倓毫不犹豫地对安隽下令,眼下耽搁不得,他无暇再与安隽解释。
“属下领命!”安隽抱拳回道。
李泌捏着太极八卦玉牌一脸无奈地看着在军营内来来回回走着的李俶,自肃宗下了那道赐死建宁王的旨意之后,李俶就没安定地在军营里坐下来过。李泌本来沉静的心也被李俶搅得有些烦闷,他来回翻转着手中的玉牌,计算着建宁王出现的时间。
太阳渐要落入山后之时,军帐内刚点起的烛火火苗似被一阵风带地跳动了几下,李泌握住玉牌,暗自呼出一口气:终于来了。
李倓出现在李俶眼前的时候,惊得这位一直担心李倓的广平王显得手足无措地跌坐在地。等李俶好不容易收敛住心神,李倓已与李泌坐在一张方几前,给李俶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大哥喝杯茶压压惊。”李倓把茶杯推到李俶面前,镇定自若地捧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啜了一口。
李俶哪有心思喝茶,他一把抓住李倓持杯的手腕,没让李倓喝第二口茶:“你怎么回来了?!”李倓可以出现在何处都不可以出现在灵武,若被张皇后和李辅国的人发现,李倓必死无疑。
李倓倒是不在意地笑了下:“有些事要与大哥说。”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镇定,圣人的旨意你该收到了,你有本事从太原逃出来,还回灵武做什么?!”李俶焦急地拉起李倓就要带李倓离开,李倓武学造诣远甚李俶,只要轻使内力就能振开李俶的束缚,但他不愿伤及李俶,只得被李俶带着站起,一面向正优哉游哉喝茶的李泌示意。
“两位殿下都别闹了,是想把外面的守卫都引进来么?”就在李倓快要被李俶带离席间之时,一直事不关己的李泌终于开口止住了李俶与李倓。
李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鲁莽,但此地遍布张皇后与李辅国的眼线,让李倓速速离开此地才是救李倓的最好办法。
李倓伸手邀李俶重新坐回席间:“大哥莫忧,我有办法来就有办法平安地离开。”
“长话短说,你来此要与我说何事?”李倓再此处逗留时间越长,就越容易被发现,李俶不像李倓那般镇定,只得催促李倓苦快快说完,赶紧逃命。
李倓道:“高力士已让人将我的死讯传开,最迟明早灵武就能收到消息,若是圣人传唤大哥望大哥切莫露出破绽来。”
“你来此就是与我说这事?”李俶不悦地挑眉,李倓这是不信任他么?那他就不该出现在此,不然李俶真当李倓已死。
李倓心知李俶误会,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倓感激大哥为我进言圣人,但大哥若再与张皇后与李辅国相争再无必要,此时大哥只需装作痛惜李倓已死便好,再替李倓与此二人在圣人面前争论无端惹怒圣人,便会落入他二人圈套之中。”
李俶毕竟出生皇室,这些尔虞我诈他虽不喜却也懂得不好,李俶点头应道自己明白,他觉得李倓出现在此并非仅仅为了这一件事。“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
李倓又饮了一口茶水,点头道:“是,我想请大哥成为太子!”
“什么?”李俶觉得李倓是疯了,或者是李倓在太原“死过一次”,李倓不怕再死一次,这种大逆无道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眼下叛军未平,圣人刚登基不久就让圣人册封太子,岂不是大逆无道?!”
李倓没有回答李俶的质问,而是问坐在一旁又喝了一杯茶的李泌:“长源公以为如何?”
李泌睁开耷拉的双眼,忽然咧嘴笑了起来:“殿下所言正是,下官这几日也在寻思着该何时向圣人开口,或许明天早朝会是个好时机。”
“李泌,你也跟着疯了么!”李俶额间冷汗涔涔,李泌平素看起来神神叨叨,李倓又过于冷静睿智,李俶觉得此二人有时当真可怕,此时又见两人相视一笑,李俶差点惊得跑离营帐。
“大殿下莫忧,此事之前没有时机所以下官未与大殿下提及,如今时机已到,李泌担保,殿下一定能被册封为太子。”李泌说得轻松无比,而李俶后背却是一层一层地冷汗往外冒。
“可是……张皇后……她……她会支持么?”眼下最得肃宗宠幸的就是张皇后,张皇后说什么肃宗从不会拒绝,就连张皇后要杀李倓肃宗也不曾犹豫过。这些年,张皇后亲生子李佋五岁夭折,张皇后看中了母亲早亡的越王李系,欲扶植李系为太子,李俶也都看在眼里。若李俶要成为太子,必须先得说服张皇后。
李泌又挤出一个无所谓地笑容来,回道:“殿下,趁着圣人对‘建宁王之死’有些愧疚之时提出来,这是唯一的机会啊。”李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倓。这位建宁王居然能将人心利用至此,真是不简单,他甚至可以利用自己的性命来布一手好棋,若是李倓有称帝的野心,恐怕谁也拦不住。
李俶还在犹豫,然而李亨却没有给李俶更多犹豫的时间。营帐外,一个小宦官奉肃宗旨意而来,李俶镇定心神问小宦官何事,小宦官说是太原那边传来的讯息,他并不是太清楚。李俶看着李倓与李泌,三人已差不多料到李亨召李俶前往大殿是何事。
李倓与李泌让李俶先去,待李俶走后,李泌给李倓斟了杯茶:“建宁王其实还有话没说完吧。”
李倓心道李泌不愧为老狐狸,什么都让他猜中了。李倓谢过李泌,回道:“永王于千岛湖拥兵自重,此事长源公应已知晓。”
李泌点头,此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就在李倓来到灵武不久前李亨还召了李泌商讨此事。
“长源公可知还有极贵之人如今也出现在了中原?”李倓手指压在茶杯边缘,他盯着李泌问道。
一向老谋深算的李泌终于对着李倓摇了摇头,不过他却饶有兴味地问李倓:“这位身份尊贵的人是谁?”
“废帝李重茂。”
“啧,原来是他!”李泌咋舌,这天下可真是乱到一块去了。李泌抬眼看了下李倓,见对方紧紧地盯着自己,李泌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建宁王是想坐山观虎斗?”
李倓一愣,心底地恐惧又浮了出来,不过一个眼神李泌就猜出来了,这个李泌难不成真的会算?
“不是下官猜的,这不是平息这场动乱最好的办法么?”李泌躲开了李倓追问的眼神,解释道,过了一会,他又看了一眼已经收回目光的李倓,忽然怅然地叹了口气,“殿下,恕下官冒昧,只要您愿意,这天下定然会是你的,为何你却不争呢?”
“本王觉得你现在真的是会算的。”李倓脸色一沉,说道。
李泌摆手否认:“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门主说的,建宁王心思太深了,下官只能窥得一二,再窥下去李泌怕是性命不保。”
听得李泌提及杨逸飞,李倓心底忽然涌出一股暖意,昨日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又一次浮现,李倓不禁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来,声音也温和了些:“你们门主是这么看我的?”
李泌不答,只应付地笑了笑算是敷衍过去,杨逸飞怎么看李倓他李泌可不想知道。不过他现在还是不懂,明明李倓看上去并不支持肃宗,让永王与李重茂将肃宗的皇位推翻,难道不是李倓的夙愿么?
李倓似乎看出了李泌的心思,他呼出一口气,淡淡地道:“永王心性淡泊,若真得到天下,必定受制于其子李玚,李玚是何心胸不用我说;废帝李重茂乃韦氏所立,当今圣人乃太上皇之子,太上皇当年诛杀韦氏一族,赐死李重茂,此仇不共戴天,我又怎能眼看着此人接手大唐江山。能接手这大唐江山者,眼下只有一人。”
“广平王。”李泌应声道,而后又对李倓说道,“殿下曾言要将大唐由乱转治,大浪淘沙,如今殿下是寻到那枚金子了?”
李倓露出一抹淡笑,抿了口茶,并未点头也并未摇头。时移世易,也或许是那个失而复得的人让他的心境改变了许多,只是李倓算不到,他答应那人的诺言会不会有实现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