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云岫(2)(1 / 1)
昏暗的地牢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李倓嫌恶地踢开一具尸体,对站在阴影中的人说道:“你的诚意我看见了,麻烦皇叔祖将谢礼带走。”
站在阴影中的人低沉地笑了一声,烛影跳动,人与尸体皆不见了。
不久后,幽静的地牢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正要熄灭烛台的人紧敛眉梢,他不过被关在此处半天而已,探望的人倒是不少。
高力士隔着铁牢栏杆望着牢内沉静的男人,血腥味从牢中飘来,高力士沉下脸色,他派出的凌雪阁杀手并没有成功。
“高公公为何还不动手?”牢内昏暗,但高力士刚才的神情全数收入李倓眼中。高力士想要借凌雪阁之手暗中要了自己的性命,之后再以建宁王畏罪自尽之说,让他不受百姓指摘,当真是好算计。
高力士咬牙,良久后,他却露出了一抹谄笑,对李倓道:“老奴想与建宁王做一笔交易。”
今夜天穹朦胧,月色暗淡,李泌站在灵武城楼上摩挲着玉牌,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气。路过的守卫见李泌眼皮将要合在一起劝李泌回去休息,李泌强撑着睁开眼说他想夜观星象。守卫们抬头见漆黑的天幕上没有一丝星光,憋住笑不再劝李泌,继续巡逻去了。
等守卫走远了,李泌又打了个哈气,一边自言自语道:“看不清才是最好的天象啊。”
李倓没有再想高力士与自己刚才说的那一笔交易,他在想自己离开灵武之时李泌对自己做的交代。也正因为如此,在李倓接到肃宗那道旨意后李倓欣然领旨,随高力士而去。
李倓躺倒在床榻上,烛火跳动,火光一明一暗地照着李倓,安静的囚牢里此刻只有李倓的呼吸声以及烛火的噼啪声。
“若下官无法劝圣人收回旨意,下官会让高力士前去宣这道旨。若让李辅国或张皇后的人去宣旨,陛下必死无疑。让高力士前去,还有转圜余地。”李泌那日对李倓如是说。
“高力士虽是贪恋权势之人,但圣人对他并不相信,何况圣人身边还有一个李辅国,高力士想与从前一样已不可能。他也知自己处境,急需与有势力之人联手,广平王刚正不阿,自不喜他,而建宁王您是他攀附的一个最好契机。”
“高力士想回到从前,就必须让太上皇复位,而有能力让太上皇复位之人,只有建宁王。殿下一手策动了马嵬兵变,但世人只知是圣人所为,再者太上皇至今未下旨将皇位传于圣人,圣人之皇位并不稳固。只要殿下诱高力士入局,殿下性命自是无碍。”
李倓闭上眼,当初在马嵬驿的驻跸之内,玄宗是打算写一封传位诏,然而李倓却劝止住了玄宗,那时李倓就已知自己必然会与肃宗父子反目,若要保全自己,将来还得利用玄宗。不想他布下的这步棋这么快就用上了。
回想高力士与自己所做的交易,皆在李泌与他之掌握之中。李倓忽然睁开眼,这个李泌虽说是肃宗的好友,但其深不可测,现在看来李泌是与他和广平王站在一起,可李泌行事颇为跳脱,若日后李泌转而支持别人,李泌怕是他最大的绊脚石。这个李泌,到底从何而来?
就在李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又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此脚步声听来轻快,来人似是轻功卓绝,李倓从床榻之上翻身而起,负手而立,等着那人到来。
地牢内光线不明,李倓仍旧能看清楚来人的面容有些憔悴,这些时日李倓知道他也在太原,只是两人却好像都在刻意避开对方,不论是抵抗叛军还是救助太原百姓,两人最近的一次是隔着一条巷子。李倓看见了杨逸飞瘦削的背影,而杨逸飞也看见领着建宁铁卫匆匆赶往下一处城防的李倓,但他们并没有眼神相对,他们只是匆匆而过,好似从未见过对方。
“有劳杨门主记挂。”李倓颔首致谢,他本以为杨逸飞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杨逸飞眉梢跳了一下,他没有回应李倓,只是往牢门前走近了几步,下一刻,牢内的烛火不停地跳动了几下,与李倓隔栏相对的清雅男子此时与李倓只有几步之遥。
“杨门主这是要劫狱?”李倓故作咋舌,他勾头看了眼被杨逸飞卸掉的牢锁,心里虽是感激,却不愿杨逸飞及长歌门为了自己背上抗旨之罪。
杨逸飞把牢锁挂在了牢门上,摇头道:“与殿下近一些说话,殿下才能听得清楚些。”
李倓哑口无言,杨逸飞这是在说他并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里。
杨逸飞看着李倓半晌,直到李倓被他看得窘迫地调转了目光,杨逸飞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李倓说:“长源公乃难得奇士,有他相助,殿下性命无虞。”
杨逸飞话音刚落,李倓就知杨逸飞说的“长源公”是谁。刚才他还在思索李泌的身份,原来李泌亦是长歌门之人,难怪他隐逸少出,也颇有长歌门的风骨。杨逸飞早就知晓自己处境,让李泌及时出现在灵武,也难怪李泌有时候会对着自己吹胡子瞪眼,若非自己,李泌恐怕还在安心地修道。
李倓心中感激,自大明宫一别之后,李倓以为此生与杨逸飞永难为友,原来杨逸飞不仅时刻注意自己的行踪,还派与肃宗交好的李泌前去灵武暗中护自己周全,李倓上前一步,忽然屈膝要向杨逸飞道谢。
杨逸飞连忙托住李倓的手,没让李倓向自己行礼:“不……”然而杨逸飞却不知该如何说。他心中是怨李倓置天下百姓于不顾,挑起这场烽火狼烟,可当他看见李倓只身前往被安禄山占据的大明宫,一路护送肃宗至灵武后,又抗旨离开灵武前往太原相助李光弼,在太原岌岌可危之时,日夜不休制定作战计划,又亲身前往战场指挥作战,年轻时在朝堂上那个据理力争的李倓仿若又出现在了杨逸飞眼前。杨逸飞不忍对身陷囹圄的李倓弃之不顾。
李倓半屈着膝,看着幽暗烛火中满面愁容的男子,他感觉自己心底一股刺痛蔓延而上。多年前在长安时,雪夜之中,这个清雅的男人为了劝李倓,曾在雪中一边抚琴一边等他回来,又在多年前,这个男人只身前往南诏追着他想劝自己放下仇恨,一年前在长歌门,李倓再见到杨逸飞之时,杨逸飞的眼中往日那抹飞扬的光芒不再,氤氲似乎笼罩了杨逸飞,李倓那时已猜到是为何,只是他不愿承认而已,他不想欠杨逸飞什么,他怕还不起。现在,李倓是真的还不起了。
“殿下……请……”含在口中的“起”字被李倓堵了回去,杨逸飞感觉脑中的清明瞬间退去,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杨逸飞连连后退,直到后背压在了牢房的隔栏之上,痛感涌入,杨逸飞才恢复意识,一掌推开了李倓。
“建宁王请自重!”杨逸飞勉力镇定心神,然而他的脑中却不断浮现刚才的那一幕。杨逸飞不敢去看李倓,他怕对上李倓的双眼之时,自己会压抑不住将要喷涌而出的感情。他并不拒绝这个吻,相反他曾经很渴望这个吻,但是当真地感受到的时候,杨逸飞却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