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立刃(6)(1 / 1)
杨逸飞想了会,才问李倓:“西南不稳,建宁王可有留心?”
李倓愣了一下,随即转头看向窗外的那株灯火中的梨树,他想避开杨逸飞的目光,他不希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让杨逸飞看出什么来。
杨逸飞看见了李倓刚刹那间的走神,又见李倓半晌不言语,杨逸飞轻轻地叹了口气:“王爷是注意到了?”
听杨逸飞的口气,李倓松了一口气,杨逸飞所问只是单纯地指南诏不安之事,并非是看出了他的筹谋。李倓定了下神,自他开始筹谋颠覆李唐始,李倓一直觉得唯一愧对的便是杨逸飞,长歌门人为李唐尽心尽力,若杨逸飞知道他意欲夺取天下,就算他言是为清君侧,恐怕杨逸飞也不会苟同于自己。李复曾问他会不会后悔,李倓讥笑李复迂腐,然而现在他看着身边站着的这个长歌门主,心底竟然真的浮起了一抹犹疑,曾有人言宁负尽天下人也不愿负一人,李倓在想自己是不是也一样?
走廊上的风灯在寒风中摇曳,明明灭灭,有些灯火飘在杨逸飞的面容上,李倓第一次见杨逸飞觉得他过于秀气,也许那日夜雪中看得不是太过清晰,或者李倓那时并未用心留心过杨逸飞,过了几年后再看,李倓才注意到杨逸飞的面容棱角分明,眉梢飞扬锐意,一身风华却如中宗时期那位儒将裴行俭。如若杨逸飞立于朝堂之上,怕大唐又会出一位儒将吧。
杨逸飞一连问了两个问题,李倓却都未答,杨逸飞瞧出李倓目光飘远,许是在思索什么,他也就没再继续追问。过了一会,原本杨逸飞以为李倓不会再给他任何答案之时,李倓却忽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杨门主也听说了南诏之事?”
杨逸飞闻言,点头道:“我并非身处朝堂,此事也是听门人所言,知晓不多。然西南一直是大唐隐患,如今的南诏王野心勃勃,意欲东进,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李倓手掌按在窗棂之上,灯火中,他的笑容显得有些锋利:“前几日有几位老臣谏言过圣人留心西南,让剑南节度使巩固军事防御,但李林甫言圣人已封皮逻阁为云南王,又支持其统一六诏,南诏之事乃六诏之人诬陷,再加之吐蕃之事未平,大唐现不宜再与南诏动兵。圣人遂将此事作罢。”
“果真如此。”杨逸飞叹了口气,如今朝堂局势他也看得清楚,权相当政,忠言难进。
李倓亦跟着叹息:“所以你问我有何打算,我也只能言——无法。”
李倓虽是皇子,但在朝堂之上,皇子也仅仅是一位普通的官员,李倓就算再得玄宗的喜欢,然那些老臣子们的谏言不也被李林甫挡了回去?何况还有高力士与李林甫狼狈为奸,李倓有心却也无力。杨逸飞理解李倓,除此之外他还有其他考量:“王爷虽身处朝堂,但注意到的并非只有南诏王一人吧。听王爷语气之中略有担忧,王爷应是注意到了另一方面吧。”
李倓笑道:“与聪明人谈话不会有太多赘言。”他手指在窗棂上一点,接着道,“与杨门主相交让李倓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庙堂之上,庙堂乃圆心,圆心之外才是天下,圆心微颤,天下亦有变,西南边的武林怕也不甚安稳。”
杨逸飞听得李倓此言,忙正色作揖:“王爷果然也注意到了。”
“南诏王之子阁罗凤暗中与天一教牵扯,天一教与五毒教的恩怨必然会牵动西南武林,再加之……”李倓的话未说完,他停下敲击的手指,思忖道,“天策府替朝廷留意武林局势,自然也会牵扯进来,中原武林也必然遭之影响。此事不会如此简单了结。”
杨逸飞眉头深敛:“所以我有一请求。”
“杨门主想说什么我已知晓,不过此事事在人为,我也会尽力一试,但江湖之上并非我能插手,还望杨门主能够出面斡旋。”杨逸飞是想让李倓再向玄宗进言西南之事,若大唐出兵,牵制住南诏,天一教自不敢肆意妄为,武林也会安稳,实为一举两得之法。但李倓也说,此事事在人为,若真无法行通,再另寻他法。
李倓淡笑颔首,两人在窗前已站了许久,月至中天,子时将近,李倓心心念念要听杨逸飞抚琴,目光便转向案几上的流霆琴,见琴弦上的油迹已干,他道:“杨门主,我可以听你抚琴了么?”
杨逸飞欣然而应:“自然。”
第二日午后,杨逸飞向李倓辞行。李倓要送杨逸飞出长安城,杨逸飞本要拒绝,却推拒不过李倓,他便与李倓一同驾马出城。
前日的那一场积雪还未化尽,马蹄踩在积雪上,行进的速度却是不快。从崇仁坊走到长安城郊约莫用了近两个时辰,此时已近黄昏,离青岩约莫还有段路,杨逸飞不好意思让李倓再送,正要请李倓折回,却见身边的驾马人忽然勒紧了马缰,双目一直盯着远方看。
杨逸飞跟着李倓的目光望去,远处一队身着紫色铠甲的护卫护送着一辆马车缓缓地向长安城内行来,马车前一人锦衣玉冠,气度不凡。那队车马离杨逸飞和李倓还有些距离,杨逸飞看不太清他们的容颜,但从装扮上可以看出来人应是皇室之人。新年将至,一些分封外地的皇室子弟都会提早回京,想必那一队车驾应是那位王爷携亲眷回京,杨逸飞正打算撤马往后退开一些,却听见身边人道:“是永王的车驾。”
永王李璘,玄宗第十六子,因母亲早逝,一直由其同父异母的哥哥李亨抚养,自李璘封王开府,李璘便离开了长安。李璘比李倓年长几岁,在李亨王府里,李倓虽不常与李璘见面,但还是能一眼认出这位年轻的王叔。
那队车驾走得也不快,李倓见日将薄暮,再做停留恐怕会耽搁杨逸飞的行程,他轻踢马肚,转头对杨逸飞说道:“我们去与永王叔打个招呼。”杨逸飞跟着李倓驾马往永王的车驾赶去。
两人驾马将要行至车前之时,忽然被拦住了去路,当即有永王的护卫喝问李倓与杨逸飞是何人,杨逸飞忙要拱手回应,便被李倓伸手阻住了动作,李倓昂首骑在马背上,俯视着挡在马车的士兵,目光移动,落在了马车旁边骑着马的男人身上。
那人目光转来,与李倓对视了一眼,旋即驾马上前,让拦在李倓面前的人退了下去。
“见过永王叔。”李倓至李璘走近,才微微抬手对李璘行礼。
李璘笑微微地颔首,他摆手让李倓免礼,对李倓道:“原来是建宁王,许久未见,竟一时未认出来。”接着他又看了一眼跟在李倓身边的杨逸飞,杨逸飞先前已经跟着李倓一起向李璘行过礼,李璘亦免了杨逸飞的礼,说道,“建宁王是要送朋友?”
李倓点头:“正是。圣人与父亲昨日还提起王叔,今日王叔便回了长安,圣人与父亲定会高兴。”
李璘与李倓不过是普通叔侄,交情不深,两人打过照面便相互致礼,各自驾马而去。
待杨逸飞和李倓快要走过那架马车时,忽然车窗内探出一个小脑袋,七八岁的孩子侧头看了眼李倓,目光落在杨逸飞身上,那孩子对着经过身边的杨逸飞说道:“你就是长歌门的新门主吧?”
杨逸飞一愣,他从未见过这个孩子,不知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正在他要开口回应之时,那孩子抢先道:“周先生一直说长歌门的新门主惊才绝艳,与建宁王兄交好,看你这一身碧衫白衣打扮,我猜你就是长歌门门主杨逸飞。”
杨逸飞停住马,问道:“那你一定就是永王最疼爱的儿子李玚世子了?”
李玚眨眼点头:“正是。”
李倓第一次见李玚,但这一次相见,让李倓对李玚留了一丝防备:这个七岁的孩子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