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44章 日复一日(1 / 1)
醉中还有梦,身处已无心。明镜唯知老,青山何处深。
——《梦后吟》顾况
楚辞的梦醒了,梦中的豪情在“葫芦坳”消磨殆尽,梦中的江湖随着柳飞卿一去不还。他的心像落叶一样的枯萎,血随着发际在一夜之间染了雪结了霜。命运好似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坎坷。
时移世易,曾经的大唐王朝,盛极而衰,而今正是唐室衰亡之际。唐僖宗(李儇)广明元年十二月,黄巢攻陷长安。中和二年九月,黄巢手下将领朱温杀监军严实,献同州于唐将王重荣,降唐。僖宗于蜀地闻讯大喜,赐其名“全忠”,并授其左金吾卫大将军,充河中行营副招讨使。同年十一月,华州守将亦献华州于王重荣降唐。黄巢失同州与华州,只剩长安一座孤城,后不得不败走山东。
中和三年三月,僖宗授朱温宣武节度使,依充河中行营副招讨使。中和四年春,朱温与许州守将田从领兵共收瓦子寨(黄巢撤民居以为寨屋,谓之瓦子寨。),杀敌数万。是时,陈州四面贼寨相往,竟驱掳以食,号“舂磨寨”。朱温分兵翦灭,大小战役不下四十战。楚辞就降生于这一年的冬天。
据说男人心中都有个江湖梦。楚辞的父亲是读书人,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有天会仗剑江湖,以武为生。此时恰逢乱世,家里人原本也只是想让他学些武艺,足以防身即可,不想楚辞天资聪颖,适得名师指点,竟学了一身的好功夫。这人的功夫有了,心也就大了。正好似初生牛犊不畏虎,楚辞血气方刚,他心中有万丈豪情,又怎么肯安于家室,娶妻生子,平稳一生。都说乱世出豪杰,他也想去闯一闯。哪知江湖水深至此,一朝踏入,一生沉沦。
唐天祐四年(梁开平元年),葫芦坳,那正是楚辞劫难开始的地方。那一年他在“葫芦坳”欠了好大的一笔债,钱债情债人命债。怪只怪他艺高人胆大,也是他年轻气盛该当受些磨难。平白无故,他非要揽下一桩子事,结果一败涂地,有人因此丢了财,有人因他丢了命,种种不幸都算到了楚辞身上。谁叫他强出头?
他没脸回去见爹娘,可欠下的债他却必须还。楚辞一到家,楚老夫人听了信,她从后堂出来,什么也不问,搂着儿子就嚎,“你个要债的祖宗,你可总算回来了!你个没心没肺的,你自己跑出去了,你也不想想家里的爹娘该怎么办?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俩老人怎么活啊?”楚老爷这心里也难受,他上去劝住楚老夫人,“行了,别嚎了。这祖宗是回来要债了。”楚辞扑通就跪在地上,楚家的家业就这样被他败光了。
梁开平三年(唐天祐六年),客似云来,来娣以“赖弟”之名赖上了楚辞。又是“葫芦坳”,来娣一提起这个地方,楚辞心中就一紧,当年的债,他该偿的能偿的,都尽力偿还了。他不知“赖弟”与此有何关联,对于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讨债鬼”,楚辞只是尽人事而已。“讨债鬼”果然是来讨债的。回头想想,“客似云来”那一场人命官司与后来发生的一切到底是否有因果关联?那么谁又是因,谁又是果?话虽如此,楚辞却不愿将不幸的责任推与他人,柳飞卿所受的劫难都是因他而起,这个债是他自己欠的。
梁乾化二年(唐天祐九年)秋,楚辞与来娣再次相遇。荒郊野外之中,微弱的火光若隐若现,月亮遮着半边的脸,夜色静的出奇。他远远的听见来娣与李四说话,那李四想必是受了伤躺在车上,楚辞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铁锅放在一旁,锅里的饭还冒着热气。那姑娘想是饿极了,楚辞见她趁着来娣不注意伸手就去锅里抓饭,她难道是傻了?竟不怕烫?来娣转身后见了这情形,忙喝道:“你做什么?”那姑娘被来娣唬的猛的一转身,她瞧见暗影中的楚辞,二目交接,只见她惊恐的向后倒退,口中结结巴巴的解释“我饿了”,那双眼却始终盯着楚辞的一举一动。楚辞也不知她与来娣是何关系,他只觉得来娣似不喜她,却不知为何又不赶她,只任由她跟在一旁。
他见来娣自己舀了一碗饭,闷头吞咽着。她身上依旧是男装打扮,只是如今的装扮较前几年更加的破旧。听张家兄弟讲,她已随百里投入师门,怎么却显得更加落魄?
楚辞见那姑娘可怜,观其境遇,又不由得想起柳飞卿,她们同是女儿家,一人漂泊在外,若是有人能帮她们一把该多好。如今他也不知柳飞卿身在何处,是死是活。楚辞心中一痛,忍不住说道:“你当初落难之时是何等处境,如今怎么狠了心不帮她?”想来来娣这两年确实学了一些功夫,她反应极快,也不管对方是谁,只将碗冲他扔了过来,楚辞忙伸手接住,心说她这性子着实莽撞了些。
楚辞和张家兄弟查验了李四的伤情,决定即刻就近前往刘老庄求医。来娣与墨玉也一起跟了他们上路。到了刘老庄,楚辞领着众人到王老爷家借宿,一宿无话。翌日,来娣初见他一头白发像是吃了一惊,嘴上却没说什么。楚辞见她与那位墨玉姑娘像是有颇多纠缠,而他只觉得来娣过于心狠,墨玉姑娘实在无助的可怜,忍不住劝了来娣两句。
两人第一次坐下来面对面的谈起“葫芦坳”之事,原来来娣与他真的是“旧识”。第二日清晨,楚辞本欲去接了百里与她相见,却在半途听了变故。这来娣的心也大,竟想一人独自上路,亏了他半路将她截了回来,他的法子粗鲁了些,也难怪她心怀不满。因此在来娣借故挑衅之时,他随着她的性子哄了哄她,却发现只是短短两年,来娣还真学了点功夫。
他对月独酌,本是打发寂寞,来娣却又掺和过来,俩人借着酒意谈了许多,说起柳飞卿,谈了墨玉,楚辞心想,这女人当真要比男人苦了许多。酒到酣处,他忍不住逗弄来娣,她竟被他惹急了眼,拂袖而去。楚辞心中暗笑,早该如此,他们原本就不该走的这么近。
墨玉之死对来娣影响多深?楚辞不知道。幸好百里赶过来了,有他在身旁,来娣的心思像是又活络了,人也精神起来。女人这泪是真的,这情也是真的,那心情转换起来又是那么容易。楚辞默默的旁观,见这俩人最终还是走到了一起。
霍家一事,让众人猝不及防。都说情人眼里容不下沙子,百里言下之意,问他在山上可曾看了来娣的身子?楚辞哪敢实说,他是君子,君子不夺人之美,就算他看到了什么,如今他也早就忘了。来娣颈子下面的肌肤……他只记得那水珠从她的颈子滑过,顺着肌肤坠落水中,还有来娣眼神的惊慌无措,女人是如此的柔弱。他楚辞是个君子,君子有云“非礼勿视”。他见到的只是女人,在他的眼中,那个女人是没有姓名的,不过是美人出浴罢了。他是君子,他一分邪念都没有,他坦坦荡荡跟百里保证,“不该看的一点都没看。”他说的是实话。
如今这对有情人对旁人真是无情,他们也不等他将买卖谈妥,百里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马儿拉着车走了,顺便也带走了他拴在车后的坐骑。楚辞与霍小趣交易完毕,再去瞧那车已经跑出去了老远,霍小趣也没说话,他冲楚辞一笑,袖子一甩就消失在月色中。
楚辞抬头看看夜空,又望着远方不见踪迹的马车,他淡淡的苦笑,决定试试这手中的哨子,也不知它是不是真的如霍小趣说的那样好使。他轻轻的吹了一下,没有声音,他又用劲大力吹了几声,还是没有声音,这马到底能不能听到呢?楚辞有些疑虑,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哨子,静静的等待着。直到这马车自己跑了回来,楚辞才信了。霍小趣果然讲信义,所言不虚。
百里在马车掉头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拿哨子了。他是个随性的人,也不甚介意,无非就是多跑几圈,反正有来娣这陪着。“师妹,咱什么时候拜堂呢?什么时候洞房花烛呢?什么时候我才能名正言顺的这个这个你呢?” 来娣气的说道:“哪个说要嫁你了?”百里伸手一摸,“那你岂不是吃亏吃大了?”
楚辞等马车停稳了,他也不上前去车后解那缰绳,只往车上一坐。百里正好探头出来,楚辞也不等他说话,他将金丝甲和哨子一起交给百里,说道:“如今这买卖算是做完了,这些东西我就不收着了。”百里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东西,他也没再说什么,又退回车厢内。楚辞将车一赶,心说该上路了,前面还有好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