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10章 江湖落寞(1 / 1)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琵琶行》白居易
赖弟见百里冲了过去,她心里一急就喊道:“你快回来。”当时她心中竟升起一个荒唐念头,这百里是宁愿死也要躲开她。
屋内漆黑,只有一点月光从门外洒入,恍惚间只看到门内人影交错,刀光闪闪,有时竟分不清楚出谁是谁。赖弟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只见他们你来我往,拳脚相加,突然有人应声倒地,另一人手起刀落,赖弟的心一紧,“百里?”那人听得她的呼唤,转身提刀向她走来。“你别过来。”赖弟说着四处摸索防身之物,那人停下身形,说道:“你莫怕,是我。”
赖弟听了眼泪唰的流了下来,“怎么是你?我还以为……”百里听她语音含糊,忙走到近前。“你不是要我护你周全麽,如今,我可做到了?”赖弟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怎么也不曾想到百里竟然身怀武艺。
此时李四却在后面说道:“你们两个快别卿卿我我了,老儿挂了彩,哪个好心帮我一把呀?”赖弟听了面上一红,忙用袖子拭去泪水。二人走到他近前,只见贼人尸身倒卧在血泊之中,月光洒在他面上,显得甚是骇人。李四则站在一旁,呲牙咧嘴,百里问他,“你伤到哪里?”李四嘴一撇,“伤的不好,背上挨了一刀。”他又恶狠狠的踢了一脚地上的死尸,“老子要是有兵刃,早就把他结果了。如今被他伤了,我李四英明尽失。哎呦。”
百里凑着月光看了眼他背后的伤口,说道:“不碍事,只是皮肉伤。”隔壁打斗之声渐息,也不知张家兄弟如何。百里对赖弟说道:“你给他包扎一下,我出去看看。”说着也不等赖弟搭话,就提刀闪出房门。赖弟有心拦他,却终究未说出口。
百里站在院中,扬声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那同伙已被爷杀了,速速出来,让小爷送你与他相会!”赖弟不禁自问,这人真的是百里吗?
李四见赖弟神不守舍,遂开口唤道:“少夫人,麻烦您老给包扎下吧。”赖弟听了,忙点了灯,再看李四背上衣衫被划开一道口子,身后已被血水浸湿。她从破口处撩开一看,只见那背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虽听百里说伤的不重,赖弟也不敢马虎,她跑进里屋,在坑头柜子里翻出两件衣衫,用手去撕了两撕,居然撕不开,她又忙去墙角捡来剪刀。李四看着她跑来跑去,心中暗自庆幸,还好我只是皮肉伤,若是伤的重点,这家伙等她都弄好了,我这血也流的差不多了。
赖弟剪了口子将旧衣物扯成布条,她让李四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又伸手去撕他衣服背面的破口,那衣衫本已被血水粘在背后,她这一扯牵动了皮肉,李四也是忍不得痛,只听他叫道:“哎呦。”赖弟嘴里连说罪过。她手中拿着布条笔画了两下,却不得章法,最后也只能绕着他前胸裹了两圈。前面看着倒还好,只是后面的衣衫被她扯开,那衣服像是张着嘴似得分成上下两片,她用手拉了一拉,想这时若用针线缝合怕也没那功夫,随即又剪了布条,将破口凑紧,连着伤口又饶着前面围了两圈。李四倒也没说什么,只任由她把破布裹了又裹。待赖弟包扎完毕,李四忙站起来,嘴里忙着道谢,“谢少夫人。”他拍了怕胸口布带,“少夫人在这里好生待着,老儿这就会了公子,将那贼人杀个一干二净。”
李四说完就蹿了出去,此时屋中只剩赖弟和那死人,夜深人静,这番情景说不出的恐怖,赖弟心里担心百里,也不敢一人待在屋内,索性也跟了出去。
只见院中两方人马对立,百里持刀站在当前,李四则在一旁,也不知他从何处抄了根扁担端在手里,对面则是这家女主人和一中年汉子,只见他们手持刀剑,凶神恶煞一样。赖弟看了不禁一惊,这人心果然是叵测,私下都藏了一副面孔,谁想到前一刻还慈眉善目的主人家,如今竟变得这样凶恶。她又四处打量,却不见张家兄弟二人的踪影。
李四手里上下掂量着扁担,对那主人家说道:“老哥哥,老嫂子,你们这样可就不地道了。我们与你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今夜约了人来暗害我等?”赖弟这才知道那男子是这家的主人。只听他说道:“何必多费口舌,动手吧。”说着举剑便刺,女主人在一旁也拉开架势,只是护住自家男人,却不上前。
李四见势抡起扁担迎了上去,百里却提刀冲向隔壁,想来是要看看张家兄弟到底是生是死。那妇人见百里身后有了空门,便扑上前去,一剑横扫过来,百里听得风声不对,一个箭步闪在一旁,挥刀向后一劈,人随刀势,身形转动,两人就杀到一块。赖弟见他们几个闪转腾挪,刀剑翻飞,兵刃交接激起火星四溅。月光清冷,却将这场景映射的极其动人。
赖弟站在屋檐下,一时只恨自己不会武功,此时竟帮不上半点忙,她见门口附近有一筐白日剥净的棒子,于是随手抄起两个,心想聊胜于无,说不得会有用处。
李四手中的扁担原就不是趁手的兵器,他武功也远不及那男主人高强,他背后又带着伤,几个回合下来,只剩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赖弟在一旁看的明白,见李四气喘吁吁,有几次险些被人刺到身上;于是,她向前走了一步,手举棒子,只瞅准了机会嗖的一声扔了过去。那男主人听得动静,忙用剑去挡,李四趁势一扁担拍了过去,那人忙闪身躲过。赖弟见此招奏效,岂肯罢手!一时间只见棒子纷飞。四人本是缠斗在一块,如今被她一闹,竟乱做一团,也不知她是帮谁。
好好一筐棒子楜叫赖弟扔的满院都是,几人一边躲闪天上飞来的棒子,一边还要小心脚下的棒子,打斗之势竟缓和了不少。赖弟扔的手臂发麻,再伸手时筐内已无棒子可扔,她见四人还斗在一块,想到百里要查探张家兄弟,她此时得暇,遂壮着胆子趁空钻到张家兄弟房内。
除了屋外的打斗之声,屋内再听不到其他动静,赖弟不禁心下一沉,料着兄弟二人必定不好。她在屋角摸到取火之物,点燃灯火,待双目适应了光亮,忙定睛查看,只见他二人齐刷刷的倒在地上。赖弟捧着灯,大着胆子凑到近前,见四周并无血迹,遂伸手去探那鼻息,竟还有生气,再看另一人也是如此,她心里又惊又喜,忙拍打呼唤,二人竟然不醒。她忙站起身来,见一旁盆中有盥洗的剩水,她随即放下手中的油灯,端起盆子照二人面上泼洒过去。
张家兄弟被水一激,一时缓醒过来,他们活动四肢强打精神,屋外打斗之声未息,二人也不曾向赖弟道谢,爬起身来便向外冲去。
赖弟见张家兄弟无恙,此时胜算又多了几分,也就不再心急,她这里放好盆子,慢悠悠的踱到屋外,一看果然是大不相同,有这兄弟两个插手,胜负立见分晓。只见张福缠住那妇人,张寿和百里一起杀向男主人,李四却退到一旁呼哧带喘,好不狼狈!
妇人看自己这方人单势孤,自家男人被人围住,已显劣势,她心中一急,抬眼看到赖弟立于檐下,她心中一狠,剑花翻飞,几个狠招将张寿压住,身形一转,左手一甩,百里听得风声,转眼一瞧,只见一支袖箭向赖弟咽喉飞去。他再想救时已然不及,只见他脚尖轻挑,一脚踢起地上的棒子,棒子飞向袖箭,却只将箭身打歪、势头减缓,那袖箭仍朝着赖弟飞去,说时迟那时快,也就眨眼之间的变化,赖弟见有物飞来,她料得凶险,忙向后躲闪,终究还是慢了半拍,只觉身上一痛,便摔倒在地。
百里见赖弟倒地,忙冲过去查看。那夫妇二人想趁势逃脱,却被李四横着扁担截在当场。再说百里,他看赖弟脸上惨白,鲜血染了前襟,忙查看伤口,只见她左肩下袖箭没入,那箭若是再低了几分,怕是要伤了要害,尤是这样,也凶险至及,若不是当时缓住了势头,情形真是不堪设想。他见赖弟并无性命之忧,话也不说半句,竟转身又杀了出去。赖弟坐在那儿,手捂着伤口,心中不觉一痛,好狠的男人。
百里见赖弟受伤,不觉杀红了眼睛,招式也来的更加凌厉,李四也缓过精神,几人夹击一处,那夫妇二人不是对手,不消半刻就被人擒拿当场。
此刻百里再来查看赖弟,只见她还坐在地方,眼中噙着泪水,那泪眼朦胧的模样倒是楚楚动人,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口气。百里从怀中掏出伤药,又狠心将袖箭从赖弟身上拔出,纵是这样,赖弟也不曾哼一声。百里见伤口血色绯红,似是无毒,遂放心的给她上了药,又扯了自家衣衫给她包好,见她还是默默流泪不语,只得掏出随身的手绢为她轻轻擦拭。此时赖弟只听他说道:“今日我食言了,没能护得你周全,你可再想个其他的法子让我交代吧。”赖弟抽了抽鼻子,哽咽的说道:“我如今也不想什么交代了,你自家看着办吧。”百里听了忍不住苦笑,也不再多言。他将赖弟扶起,随后就走了出去。
只见门外李四正与那男主人说理,“看看看,如今砸锅了吧。我就常说嘛,人莫做坏事,做了坏事准没好,你瞧你们夫妻俩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得闹得这样,这下你们还怎么折腾,好日子到头了吧?”张福张寿虽在一旁听着,也懒得管他,只见百里走过来,他二人忙起身告罪,“公子,我等无能,竟未能护住公子,如今还要公子搭救,真是该死!”百里挥了挥手说道:“事出突然也不能怪你们。”他又走到那夫妇近前,冷冷说道:“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那男人也不是孬种,虽是被擒却不肯认怂,“今日被你们拿了,是我夫妇俩命里该着,如今要杀要剐都随你!”李四听了嘿的一声,“行,是条汉子。”
百里冷笑一声,“你想要个好死,却不是那么容易。如今你不把事情交代明白,我如何会让你死个痛快。”那妇人在一旁接口道:“我二人竟然老眼昏花,没看出你是个练家子,一时大意让你们拿了。我们虽不是什么正道的豪杰,可也自认为一条好汉,你要问为什么只管问就是,我二人知无不言,只求最后给个痛快。”
百里遂问道:“里面死了的那个是何来路?你二人又为何起了杀机?”那主人家答道:“我们与你并无仇怨,本不想揽这档子事,只是上船容易,下船难。我二人年少时误入歧途,上山做了强盗,依着山里的规矩,若要金盆洗手必要为当家的做一件大事。老当家的不肯放过我二人,只拖着这截口不办,我们脱不了身,遂在此处安家,也落得几年消停的日子。你们那日路过山坳,杀了山上兄弟的性命,他们探得你们落脚此处,要老儿我试出你们身手,见拿不下你们,遂要我二人复行前约。我们原不想再杀伤性命,本不依从,无奈道上规矩森严,却由不得我们做主。里面那人是老当家的独子,他今日传话过来,只说此事若是不成,我二人以后便再无机会脱身。如此,才有今日之事。话已说完,你们动手吧。”
李四在旁听了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你们怎么一心求死呢?我倒有一点想不透,你们既然拿了那兄弟两个,怎么不结果了他们?”张家兄弟听这话音不对,张寿说道:“李四,说的什么话?你盼着爷们早死啊!”李四忙说道:“那怎么能够,咱哥们这么亲近,不能够。我那意思是这俩人看着不想要你们的命。”
那妇人听了忙说道:“我二人闲居日久,早厌烦了杀人越货之事。我们只想将他二人擒下,交与那人了事,再不想沾染血腥。”那男主人听了却插嘴道:“说这作甚,里外就是一死。”那妇人听了眼圈一红,“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整日提心吊胆,还不曾过几日安生日子,如今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她又转身对百里说道:“公子念得我二人老迈,又不曾伤那兄弟二人,且又是被逼无奈,您就大发慈悲,饶我二人一条性命吧。”
众人只听百里说道:“好一个被逼无奈!也罢,看在张家兄弟面上,我就饶你二人一条性命。”妇人听了连连谢恩,百里却继续说道:“如今,我只是不知要饶你们哪个,你们自己说说,到底哪个生,哪个死?”妇人一听就傻了,那老汉在一旁忙说:“你杀了我吧,饶了我那婆娘。”那妇人听了呸的一声,“哪个要他饶,你若是死了,我定不独活!我也不肯放你独自逍遥!既然如此,我与你一起赴死就是,你求他做什么!”
赖弟在房中听得不禁动容,她起身走到门前,对百里说道:“他二人既是如此,你不如再饶他们一条性命吧。”百里看了她一眼,“她伤了你,你不怨吗?”赖弟幽幽的说道:“我这点伤怎么抵的过一条人命,何况我吃了人家的东西,睡了人家的炕,如何能看着他们去死?”
百里那里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料你是个心狠之人,如今……也罢,就依了你。”
赖弟听他说心狠,心中不由得想道,当初她若是再狠些,会不会有所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