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08章 桃花依旧(1 / 1)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忆江南》白居易
百里话一出口,就自觉有不妥之处,再看赖弟的脸色,已是冷的骇人。这人虽是长得美,可这性子却着实狠了些,百里暗自提防,他可不想学钱大官人做个风流鬼。
赖弟见他频频后退,一时只觉好气又好笑,样子也不觉缓和了些。“你既问心无愧,躲我作甚?”百里定了定神,说道:“男女大妨,小生还是要顾忌姑娘的清誉。”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赖弟冷冷说道:“清誉麽?你与我在房中睡了两日,如今方想起来要顾忌我的清誉?”
百里自知理亏,“此事却是唐突了,待离了此地,百里再不与姑娘夫妻相称。”赖弟原本坐在炕沿上,听他如此说,脸上不禁变了颜色,只见她站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说道:“你还未答我,到底是哪个换的我的衣衫?我一直昏睡不醒,想来不是我自家换的,难道是你请那女主人帮我换的?”
百里面容略显尴尬,“咳咳,那个,你我既然是‘夫妻’,我自不好请外人来帮你换衣裳,你又一直昏睡,我若是由得你穿着那脏衣裳,外人看了必定起疑。”他见赖弟无恙,又继续说道,“事出无奈,也只好由我帮你换了。”赖弟听了眉毛一挑,百里忙说道:“我用布蒙了眼,什么都不曾看见!”
赖弟也不恼,只轻声说道:“好一个什么都不曾看见。我只是不知,你既什么都看不见,又如何帮我换衣裳?”百里想到当时情景,他用布条蒙了双眼,眼前一片漆黑,全靠双手摸索,他就这样摸着……
赖弟走到百里面前,追问道:“到底是如何换的?”百里心想,这事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你是不是用手这样摸着换的?”赖弟一边说着,手就摸了上来,百里心里一惊,忙向后一躲,一时竟退到了墙边。赖弟却仍就贴了上来,百里想用手去拦,又怕碰了她的身子,一时犹豫,竟让赖弟抓个正着。只见她左手摸上他前胸,手指勾住他的衣襟,问道:“是这样麽?”百里暗自惊疑不定,这赖弟到底是何样的女子?突然,他只觉腰间不知被何物顶了上来,忙低头一看,只见赖弟右手拿着剪刀顶在他前腹,他心想何必呢!“姑娘,有话好说,万万不可激动,小生不是登徒浪子,莫要错伤了好人!”
“你不是登徒浪子?为何在车上抱我?为何在马上欺我?为何趁我昏睡换我衣衫?”百里见赖弟如此咄咄逼人,心里不禁暗道好蛮横的女子!他心中一急,脱口说道:“我好意帮你,护你,你竟不领情,径自把我往歪了想。也是我多事,就该让你留在镇上。”赖弟也恼了,“好好的你帮我作甚?你没见我是杀了人的麽?常人见了躲还不及,你竟带着我上路,你倒给我说来听听,到底为何帮我?护我?你心中如何打算?”
百里哪是低三下四之人,见她这样,不由得冷笑道:“你自把旁人都看做歹人,我说什么你自是不信,索性如你的意,我便是歹人,我便是有意轻薄于你!你这般模样,就算由得你伤了我,让你躲过了我手下之人,你可躲的过周进之流?你孤身一人又能走多远?你又躲到哪里去?你如此多疑,谁又是你可信之人?”他见赖弟不说话,又继续说道,“你自觉是女子,又生的美貌。你不知这世间又有多少美貌女子,比你如何?我若是歹人,如何只是抱你、欺你、换你衣裳?又何必大费周折带你上路,当初让周进拿了你抵命便是了。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赖弟眼圈一红,将剪刀抵上他的脖颈,哑声说道:“你说的是极。既是这样,你到底是图了什么?”百里此时却没了耐性,不想再与她纠缠,他伸手将剪刀拨开,又把它从她手中夺了过来,随手扔到一旁,冷冷说道:“到你听得进去之时,我自会说与你听。”说完,一把推开了她,走了出去。
赖弟此时本就没了主意,她心中自是清楚百里并非钱大官人之流,却又看不出百里的心意,只是不信这世间有平白施恩的善人,她原是假意试探,却被百里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如今她女人家的本相也已暴露,到了此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偏偏她自家不争气,耐不住孤身寂寞,平静的内心竟起了涟漪,不知何时她对这百里在意起来,没由来的,只觉自身好不堪,好下贱。她性子一向高傲,又如何接受这样的自己。
也不知百里和外面的人说了什么,直至太阳落山,再也没人来打扰赖弟,她自己在那伤心了一阵,一时只觉得身心疲惫,索性就躺了下来。屋内黑漆漆的,她也不点灯,就那么一个人静静的躺在炕上,也不知在胡思乱想个什么。
窗外闪过一丝微光,脚步声传来,“你家娘子真是困乏了,竟连饭也不曾吃就歇息了,这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不喝,可别弄坏了身子。我这里预备了些点心,夜里她若是饿醒了,也好让她填补些。”百里听了连连道谢,那妇人又与他闲扯了几句也就离开了。门扉转动,百里推门进了屋子,赖弟见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又听到火石敲击火镰,瞬时屋内亮起昏黄的灯光,赖弟只觉晃眼,忙用手去挡。
百里见她坐起身来,遂说道:“你两日不曾进食,可觉得饿了?”赖弟听了,她这才想起自己尚不曾用饭,只是她饿的太久,兴许是饿过了头,此时竟不想吃了,身上只觉得一阵阵的乏。百里见她不言语,以为她还在闹情绪。“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多少还是吃一些,吃饱了也才有力气。你这样病怏怏的,就不怕被人欺负了?”赖弟听了,忍不住回嘴,“你何必用话激我,我若饿了自会去吃。”里屋只有一席土炕,百里见她曲腿坐在炕上,遂靠了一边也坐了下来。“事到如今,你我也就将就一下,等离了此地,你自家愿去哪里便去哪里,我二人从此再无瓜葛。我虽然算不得君子,却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从始至终,我都不曾有意轻薄于你,你心中想必是明白的。”
赖弟听他说从此再无瓜葛,不觉勾起伤心往事,情急之下,她抢过他手中的点心就吃。百里瞧赖弟只一劲的把食物往嘴里塞,只见她闷头大力吞咽,丝毫不顾及女子的仪容。赖弟心想,她得吃的饱饱的,现如今也只有自家疼惜自己了。百里看了她一会,见她被噎住,忙起身给她端过茶壶茶碗,赖弟猛灌了几口,一时眼中竟带了泪花。百里暗自叹息一声,说道:“我年少时喜欢四处游历。”他见赖弟毫无反应,又继续说道,“记得有一日走到江南,我曾见过一个女子,当时她脸上蒙着青纱,我与她擦身而过,那时青纱恰巧被风吹来,惊鸿一瞥,竟让我记下了她的面容。我原想这也只是一面之缘,谁知多年后又让我遇到。赖弟,若我所猜不错,你原本已嫁作人妇,如何竟到了今时今日的境地?”
赖弟听了百里一席话,竟然呆了呆,她与百里并不相识,为何他会如此说?青纱蒙面?她离家时就是青纱蒙面吧?“你认得我?”忽然一念闪过,“你在店前就认出了我?你早知我是女子?”百里顿了顿,说道:“说来也怪,时隔几年,我竟一眼认出了你。”说到这儿,他不禁笑了笑,“却不正是他乡遇故?只是我识得你,你却不识得我。”
赖弟听他话中有话也不敢多想,见百里也是似懂非懂,她索性装傻,又想到店里的情景,她心中不觉又是一寒。“你认得我又如何,还不是要把我推给那歹人。”百里听了也不遮掩,只说道:“虽是有一面之缘,也只是心中一念,你我毕竟是陌路人。我是务实之人,原也不想为了旁人的事牵扯自己。我也不知你为何沦落至此,也未曾多想,没料到你竟然起了杀机,这着实让我意想不到。”这话虽是绝情,却有他自家的道理,百里如此做,旁人也说不出什么。“你我二人同在车内,车上颠簸,你又昏睡,那时我也只是怕你伤了一路上麻烦,才如此不拘小节,再无其他了。”百里说到这儿不禁犹疑片刻,他扪心自问,真只是如此吗?他不愿多想,遂又说道:“那晚在山坳之中,你不知暗处有贼人放冷箭,情急之下,我只怕伤着你,如何竟被你想成那个样子?你只知自己委屈,却为何轻易的冤枉好人?”
赖弟听百里说的头头是道,她本不好反驳,又听他说到“好人”二字,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信你所言不虚,前面的事不提了,我只当你当真是个‘好人’。如今你在我昏睡之时换了我的衣衫,还是那个样子换的。”赖弟说到此处手儿一抬,百里看了心里一惊,赖弟看在眼里,只淡淡说道:“你这个好人,可给我个交代?”
百里听了她这话不由得语塞,此事倒真是他的不是,孤男寡女,凭你有什么理由,也不能随意的剥人衣裳。他只好问道:“姑娘要我如何交代?”赖弟想了想,说道:“此时我心里正乱,一时没有主意,这事你既认了,容我日后想到如何交代,再说给你听,你意下如何?”百里暗自叫苦,不知她会想出什么,若是她要以身相许,她这个性情真让他不敢轻易应承,怪只怪他一时糊涂,让自己摊上这种事。赖弟看他不大情愿,心中有气,“怎么,你这是不想认了?”
百里怕她蛮缠胡闹,心中暗道,若是不好他跑路便是,遂开口说道:“哪个会不认,日后凭姑娘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了。”
百里啊百里,你这话亏心不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