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叔同往炭炉里添了些木炭,用小型酒精喷射枪打火点燃,不一会屋内又温暖了起来。
叔同准备上去二楼的洗手间,想冲个澡简单的洗漱一番,来迎接这崭新的一天。
“叔同醒了吗?”
有人敲门,听声音像是客栈主人周升。
“醒了,请进来吧!”叔同提高声音回复道。
“昨晚休息的可好?”周升进门就嘘寒问暖起来。
“挺好,劳你挂念。”
“叔同啊,今天天气准不错,我给你介绍一个导游带你去本地有名的景点逛逛,看看雪景,散散心,怎样?”
“雪儿姑娘没在,我一个人去逛就好了,几个大的景点去年雪儿姑娘陪我都逛过了。”叔同说道。
“我们客栈是有两个导游的,雪儿姑娘回家了,还有小蝶姑娘在,都是本地人,对地方熟!有个本地美女陪着,比一个人逛不是更惬意嘛!你又是熟客,价格方面,我给你打九折,怎样?”
叔同看周升如此执意,便也不好再推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勒,你是个爽快人!就不耽误你时间了,我这就叫小蝶过来找你。”
不一会儿,一个面容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那轻盈的步伐,宛如仙子在跳舞。看得叔同不断感叹,真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这青山秀水间的姑娘,一个个出落得闭月羞花、风华绝代。再看她年纪,估计二十出头的样子。
“是你!”女子一进门,看到叔同,便惊讶地说着。
叔同起身相迎,微笑着礼貌地问道“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小蝶!”
“小蝶?”
“雪儿妹妹的同事,住一个宿舍的室友啊。去年你在的时候,雪儿妹妹老往你这跑,有一次还叫我送古筝过来你这里了!”
“哦,是你啊!我记起来了!那天从外面逛景点回来,我叫雪儿弹古筝给我听听,所以雪儿就叫你从宿舍送古筝过来的。”
原来,去年那天,叔同和雪儿从将军石(一个景点)回来,天已经漆黑,叔同想和雪儿多待会儿,所以故意提出想听她弹古筝的想法。
“古筝在宿舍,那我先回去取来。”雪儿毫不犹豫的答应。
“宿舍还有没有别人?叫人送过来可好?”叔同不想雪儿离去,哪怕是一小会儿。
“那我找个人送来吧!”雪儿走到门口,探头往外望了望,发现刚好有人从翠竹园林往客房这边经过。
“是小玉姐吗?我是雪儿。”
“雪儿,你在客人的房间干什么?”被叫小玉的姑娘搭话道。
雪儿一听,脸顿时羞红了起来,低头咳嗽了两声,没去回答,而是岔开话题壮着胆子道“小玉姐,能叫小蝶姐帮我把古筝拿过来吗?她知道放在哪儿的。”
“好吧,我刚好回去宿舍那边。顺带可去你们的房间告知小蝶。”
“拿到213客房来啊!”
“好的。”
没过多久,小蝶便抱着古筝过来。
“雪儿妹妹,你的古筝。”小蝶把古筝递了过去,同时用警惕的眼神看了看叔同。
“小蝶姐,这位是叔同。”雪儿介绍。
“小蝶,你好!”叔同礼貌地问好,
“你好!”小蝶客气地回问,转过身又不忘对雪儿叮嘱道“古筝我送到了,我就先走了。雪儿妹妹要记得早点回去!”
小蝶话中带话,雪儿听着不禁脸又羞红了起来,愣在那里,手足无措起来,只顾低头抿着嘴。
叔同敏感的察觉到了雪儿的异样,待小蝶走后,叔同利索地接过雪儿手中的古筝,摆到茶几上,又在茶几前的木地板上放了张棉垫。
“在这里弹吧!我很想听!”叔同说。
“嗯!”雪儿低着头,走到茶几前,跪坐到棉垫上。
雪儿伸手拨了拨琴弦,试了试音,一溜清脆的弦音跃出,划破了夜的寂静。
“一段时间没弹了,弦松紧刚好,音色也悦耳。”雪儿说着,挺了挺胸脯,直起腰来,自然垂下双肩,伸出十根纤细白嫩如葱枝的手指,抚住琴弦,清脆的弦音戛然而止。
雪儿开始闭目冥思,像是在最高级别的表演开场前,闭目调整心态似的。
突然,雪儿睁开了眼睛,眼神专注而凝练地望着前方,像是要透视窗户看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同时,那纤细白嫩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在琴弦上流转了开来。
一声一声婉转的琴声开始由指尖蹦出,声声震人心弦,就像一滴一滴的水珠,打落在嫩叶的尖儿上,一滴震落一滴又至。忽地,琴声加快,变成一串一串,串过人的心房,弹射到木质的墙壁上,又在墙壁上跳跃起舞,舞透了头顶的瓦梁,舞过了潺潺的溪水,撞击到了对面高山的岩石与雪层上,飞雪和着岩石四溅开来,又舞动着像是落到了湍急的河面上。
叔同眼睛湿润了起来,不知是琴声优美的感召,还是拨弄琴弦的人儿寄情于琴过深的感染?或者,都是!在这清泉秀山间长大的人儿,到底是怎样一种和她那娇小的年纪极不相称的情怀与际遇,能使她撩拨出如此流畅婉转的琴声来?他望向雪儿,雪儿眼神依旧坚定的望着前方,似乎前方就是一条路,一条她人生唯一通达的路。而雪儿柔弱的身体确是有节奏地随着指尖起起伏伏,就像指尖下铿锵的琴声一样,充满了力量。叔同看着看着,一滴眼泪不禁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他觉得雪儿一定是有故事的,是个很深很深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就藏在她纤细的指尖,藏在那动人的琴弦里。
琴弦拧紧在古筝桐木质的面板上,由雁柱(支撑起琴弦的筝柱)支撑,二十一根弦,一弦一音,音域宽广。
筝框架似白松制作,筝面板周边辅以紫檀木,用以改善音色。
据说,古筝面板所用的桐木选材是很讲究的。将一株十年左右树龄的桐木砍下,放置到水中,桐木浮起来,露出水面那部分的中段,即是最佳制作材质了。这叫取桐木的“阳面中段”,即,露出水的那一面桐木为阳面,再去掉上段、斩断尾段为中段(上段声音太清,尾段声音太浊)。
琴声随着指尖的舞动缓慢下来,在一声悠长的弦音中,自然而舒畅地停了下来。琴声停止,但心弦引起的共鸣声却是久久徘徊在耳,挥散不去。叔同抬手轻轻抹去泪痕,闭目回味起刚才悠扬的琴声来。
“你,知道我刚才弹的是什么吗?”雪儿凝视着叔同,问道。
“我对古筝曲目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好像听到了弦音舞动的轨迹,越过了群山,越过了河流,飞向了远方的世界。”
“是《高山流水》!”
“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俞伯牙与楚国的钟子期因琴而成知己的,关于鼓琴遇知音的典故而成的曲子吗?”
“却是出自伯牙与子期的知音典故,不过筝曲版的《高山流水》与古琴版的是不同的!”雪儿解释道。
“这样啊!”
“你能听出高山、流水,说明你乐感很强!”
“或许我们,也是知音了!”叔同有意说着,并用目光看向雪儿。他想知道自己这刻意的话语,能否撩起雪儿哪怕是一丝的喜悦。如果有,那就是再开心不过的事了。
雪儿没有接话,而是低头沉思起来。像是在羞涩的回味,又像是在无声的拒绝。
“我再弹曲《阳春白雪》给你听吧!”片刻,雪儿道。
“好啊!”
雪儿扭动了下身姿,调整好姿势,指尖又开始在琴弦上舞动了起来。
这曲的琴声不像刚才那曲那般铿锵,却是节奏流畅明快的,叔同的心也跟着明朗了起来。
曲罢,雪儿问“怎样?”
“旋律清新流畅、节奏明快,听着很开心,像是遇到了人生最畅快的事一般。”叔同品味着。
“是啊,每次弹《阳春白雪》,我就很愉快。尤其在愉快的时候弹,更是舒畅!”雪儿话里若有所指,却是此刻最直接的心情写照。
“你愉快,我就也愉快了!”叔同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雪儿,深情款款地说道。
雪儿听出了叔同话里的意思,内心雀跃无比,嘴上却说“好了,我要回去了!就这样子!”
“别啊,还没尽兴了,再弹一曲好不好,雪儿。”叔同怕雪儿真走了,着急了起来。
雪儿想了想,“好吧,再弹一段《广陵散》吧,弹完我就得回去了,不然小蝶姐会等急的。”
雪儿重新抚琴,端姿而坐,激昂的琴声在指尖流动了出来。
“这段《广陵散》怎样?”曲罢,雪儿问。
“慷慨激昂,倒不像一个女子能演奏的,铮铮汉子演奏可能更妙。不过,你也把它弹到了极致,很动听。”
“是啊,听说《广陵散》没人能像魏晋时期的嵇康那般,能演奏出洒脱不屈的浩然之气了。”雪儿柔声说着。
“魏晋时期的嵇康啊!史书上记载,他本就是个独立不羁的人。”
“不羁俗世,也未尝不是一种洒脱!他的琴声,必是流传千古的绝响。”雪儿振振有词。
“嗯!”叔同点头称是。
两人沉默了会儿。
“我回去了!”雪儿抱琴起身。
“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
“为什么?”
“被人看到不好。就这样子!”雪儿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抱琴跑了。
留下叔同,呆呆的立在那里。
雪儿精湛的琴艺,在这青山秀水间,不知是被埋没了,还是受青山秀水的启发更精进升华了?不管怎样,叔同总觉得,她的琴声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定是“曲高和寡”的。
或许,叔同是雪儿这辈子,难得遇到的最好听众了。
“雪儿妹妹的古筝弹的可是好听哩!”小蝶面露羡慕神色地说道,把陷入回忆深处的叔同惊醒了回来。
“嗯,却是弹的一流的!”
“何止是一流,她在沿海都市的一个大琴行当了两年古筝老师哩。”
“这我是知道的。”叔同说。
“雪儿妹妹很要强,在沿海那两年她还考了音乐类的本科学历哩!”
“这个,她没跟我提过啊。”
“她不是爱自夸的人,自然不会常拿这事在人面前说啦!”
“沿海都市机会多,她那么优秀,为什么没留在那里继续发展了?”叔同终究还是好奇,他觉得雪儿不只是为了照顾爸爸才回到这里。
因为他始终觉得,只有对生活充满热情与期冀的人,才能弹出那么动听的旋律来,而雪儿定是有比常人更热烈的期冀的!
期冀得热烈,会带来忧伤得彻底,所以雪儿一直想飞,或许是飞向外面世界更广阔的舞台,就像她喜欢看书,让书带着她起飞,飞出人生的桎梏一样!
“很多原因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小蝶回答。
“雪儿,平时常弹琴吗?”
“也不算经常,她是个内敛的孩子,情感不愿向外人宣泄,所以她总是在很开心或者很忧伤的时候弹琴,这是她的一种宣泄方式吧。”
“我倒不觉得她内敛,反而觉得她像个谜。”
“去年你走后的那段日子,她就经常独自一人爬到阳台上弹琴,那琴声听着就很感伤!”
“这样啊!”叔同低头没再言语。他想,那会儿雪儿一定是在思念自己吧。
“不过偶尔也有轻快雀跃的,这时候,会发现她弹着弹着还一个人乐呵呵的傻笑了,想来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往事吧。不过这种琴声却是弹的很少的。”
“她要能常开心就好了!”叔同情不自禁的说道。
“呵呵!”
“你笑什么?”
“你是不是对雪儿妹妹有意思了?”
“也不怕承认,我是喜欢她!”
“算个男子汉,不过,她喜不喜欢你了?”
“去年了,若即若离。今年了,这不是还没见着嘛!”
“哪你怎么一年才来找她,不怕她这一年里嫁人了吗?”
“她不是年纪还小嘛,嫁人是不会的。至于一年了才来,我也是不得已,有苦衷的,若是能抽的开身,我早就来了!”
“雪儿妹妹身体一直羸弱,以后你可要好生照顾她!对了,她有没有送你挑花刺绣什么的?”
“说要送的,不过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那你就得努力了,没送你刺绣,说明她对接受你的爱慕还是犹豫的。”
“但是,我们都——”叔同话到嘴边,又强行吞了下去。
他想说他和雪儿在去年,已经发生过男女那事了。但考虑到雪儿的声誉,又没有说出来。
“客栈就你和雪儿两个导游?”叔同赶紧转换了话题问道。
“是的,闲的时候还好,忙起来,一个人要带好几个旅游团了!”
“嗯,去年来的时候初雪刚下,游客还少,雪儿陪我逛了很多天,去了很多地方,后来游客慢慢多了,也就只能在晚上见到雪儿了。”叔同回忆道。
“是啊,那段时间,我是记得雪儿妹妹老往你这跑的。”小蝶朝叔同笑了笑说道,那笑容仿佛就是在说:看,你们俩的那点秘密我是心照不宣的!
叔同看出了小蝶的意思,尴尬而勉强地在脸上挤了挤笑容,然后便沉默了起来。
末了,叔同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向小蝶问道“小蝶,你刚才说雪儿身体一直羸弱,没什么问题吧?”
“应当没什么问题,她太内敛,又好强,从不愿多说。只是身子骨弱了些,天气转凉就容易风寒感冒,甚至还发高烧。”
“经常这样吗?”
“去年还好,今年从立秋以来就时常这样,最近还更频繁了。有两次高烧几日都不退,还晕过去了几回了。”
“晕过去了!”
“是啊,不过好了之后,她又像没事人一样。”
“这样啊!”
“我有时笑话她,说她这定是在想念某人至茶饭不思给闹的。”
叔同笑了笑,没再搭话。
片刻,叔同突然又问道“哦,对了,小蝶,你和雪儿一个宿舍的,你一定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吧。”
“知道,不过这些天我给她打过电话,一个星期前就提示停机了。也不知道雪儿妹妹怎样了?”
“停机了?你把号码给我吧,没事时我就试试,看能不能打通。”
“好的。”
拿到了雪儿的号码,叔同就猴急猴急地拨了过去。一阵忙音,过后提示音提示该手机号已停机。
“果然停机了。”叔同嘀咕着,突然抬手一拍脑袋,“会不会是欠费了?”
叔同立即用手机给雪儿的号码充值,然后焦急地等待了一段时间。
“再试试!”叔同拿起手机准备再拨过去,手却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是紧张,一定是紧张,就要听到雪儿的声音了,为何我内心现在反而如此的忐忑了!叔同想着,却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片刻,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缓缓按下重拨,再提起手机轻轻贴到右脸上。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下来,仿佛所有人都在静静的侧耳倾听,倾听那个似乎消失了一个世纪的优美如乐符般的声音。那个声音会不会穿越旷古悠然而来了?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焦急的等待,就像等待救世主降临一般。
无声是最决然的判决,救世主终究还是没能等来,叔同的世界像坍塌了一般,“停机,还是停机,中国移动是干什么吃的!他妈的,什么玩意啊,是什么玩意啊!以后再也不用移动!”
叔同平生第一次因为过度激动而爆出粗口,把怨气发泄到了可怜的移动公司上面去了。
两人接着沉默了会儿。
小蝶见叔同神不守舍,便小声叫道“叔同,叔同!”
叔同回过神来,“哦,我没事,我想洗个澡简单洗漱一番,昨晚太累进门往这藤条椅上一躺就睡了一夜。”
“那好吧,你去洗漱。我去客栈餐厅给你弄点早餐来。你要吃点什么?”小蝶很周到。
“一碗热米粉加点腊肉片就可以了!”
“好。”小蝶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