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周六那天，下车的时候，九点刚过。离约定的时间还早，林梓润回了一趟曾经的家。走在曾经走了千万遍的路上，她的心里有一丝震颤。
站在楼下抬头望去，那扇窗户外面晾晒着别人的衣服，小孩的毛衣，还有碎花的被套。那间屋子里究竟住了什么人呢？自从大学搬走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回来这里。她曾经觉得既憎恶又怀念的地方，如今真的仰望着，却又感觉心情平静如水。她已经走得太远了，远到已经没有了感觉。突然，楼上传来吱嘎一声，那扇窗户被谁推开了。她的心猛地一跳，就像是被发现做了什么坏事的小女孩，迅速地低下头来，沿着小路往学校走去。
远远的，她就看到安晨穿着一袭长到膝盖的大衣靠在学校大门斑驳的铁栏杆上，脖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灰色围巾，乌黑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他的头发长了一点，微微卷曲，看上去也柔柔绒绒的。她忽然想到入学第一天，安晨斜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像一阵风一样跑过学校的大门，他一边跑着一边转过身同身后的伙伴们打招呼，没想到撞上了林梓润。他的力气不大，却也让她踉跄了一下。他惊慌失措地回过头来，看到她俯身往前，就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那一刹那，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她从他清透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很快，他的伙伴们拥上来拉着他往前走。安晨一边走一边慌忙地回过头来对她说抱歉。微微卷曲的头发看上去很温和。
他对她摆了摆手，朝着她走过来。
比起年少的安晨，如今的他眼睛里少点什么。她忽然意识到，缺失的那一点正是岁月从他的身上拿走的东西。
门卫大叔还是多年前的那个，如今他已经两鬓斑白，鼻子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读着桌上一份晨报，旁边放着一本破旧的登记簿。
安晨走过去敲了敲玻璃窗，大叔起身打开门卫室的大门，一股暖气从里面一窜而出。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啊。”大叔低着头，眼睛透过老花镜瞄着他们俩，然后伸出布满皱纹的手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你小子以前没少闯祸啊！现在长得那么高了。”
“孔大叔，您还记得我啊！”安晨笑着说。
“当然记得。记得你，也记得这个小妹。”孔大叔说着，拿掉了老花镜塞在上衣口袋里，“小妹妹，你当年抱着书包冲过来，当着我的面明目张胆地去推铁门，我还以为你铁定推不动的，没想到小小个子力气倒是挺大的。我拦你，你竟然还咬我的手。做门卫这么多年，我啊，也就遇到你这么一个暴脾气的女孩子。”大叔说着，用眼睛意味深长地瞄了一眼安晨，“你跑出去以后，这小子也跑了过来。不过他没有你烈性，好歹给我拦住了。”
林梓润微微一愣。孔大叔说的应该是她打了安晨一个耳光的那天。而她并不知道安晨当时追了出来。
“孔大叔，你这样说我多没面子。”安晨笑得很爽朗。
孔大叔嘿嘿笑了两下，“你们俩今天跑过来做什么？总不是来看我这个老头子的吧？”
“我们想进学校看看。孔大叔您看能让我们进去吗？”
孔大叔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用手指搓了搓下巴，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们可别乱跑。学校里最近出贼，不太平。而且，现在临近期末，很多老师都在加班呢，你们不要打扰到他们工作。”
“放心吧。”安晨笑着接过桌上的登记簿，把几个人的名字写在上面。林梓润踮着脚趴在一旁看着，安晨的字写得很好看，她许久没有看到有把字写得那么秀气的男孩子了。
这时候，蒋茵和顾寻从学校马路对面捧着一个大包跑过来。
看到蒋茵，孔大叔像是见了孙女一般开心，一阵寒暄，想必这些年来她经常回学校。
一进学校，蒋茵便从大包里取出校服来，分好之后拉着林梓润进了厕所里。
“老娘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买到的。没想到我们那一代的校服都绝版了！”
林梓润打开包装一看，果然是当年的那套校服。淡蓝色的衬衫陪格子裙。
“这大冬天的，你弄一套春季校服来，怎么穿？”
“就这样穿呗。”蒋茵嘿嘿一笑，便把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毛衣给脱了下来挂在厕所的门把手上，哆嗦着套上了衬衫。
“冷吧。”林梓润站在一旁，一副看戏的表情。
“不冷。”蒋茵牙齿打着颤，拿过自己那件大衣披在身上，然后伸出手指指着林梓润说，“你！给我快点穿上。”
初中四年，她都没有穿过裙子。林梓润套上衬衫，整理好衣领，然后换上了格子裙。腿上那道疤痕一直蜿蜒到膝盖，狰狞可怕。可是，如今这样□□着，似乎也不那么让人难受了。
“小润，我一直觉得，其实你腿上的疤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可怕。”
“你看了不讨厌？”
“不讨厌。”蒋茵说着搂着她的手腕走出厕所。
两个男孩子已经换上了校服站在走廊上聊着天，见她们两个出来，他们纷纷回过头来。那一瞬间，林梓润有一种时空穿越的感觉，似乎她们回到了十年前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
他们一行人顺着二楼的走廊找到最后一年呆过的教室，如今，门外面挂着一年（2）班的牌子，林梓润伸手吱呀一声推开了漆面斑驳的木门。她跨过了起了木削的门檐，踩在教室里硬实的水泥地面上。铺面而来一阵粉笔的味道。深绿色的黑板一角写着值日生的名字，白色的讲台上放着两盒拆了封的粉笔，讲台下是一张张木头色的课桌。窗户外面拍打着玻璃的树枝，稀疏泛滥着叶子。那一刹那，有风吹来，吹乱了她的碎发。
“到底是不一样了。”蒋茵感叹的声音变得有些朦胧。
安晨陪着顾寻去了隔壁的教室，留下林梓润和蒋茵两个人。
林梓润坐一张课桌上，蒋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们环视四周，一切都不一样了。唯独墙壁边角上写满的字迹还留有岁月的痕迹。
“换了黑板，换了课桌，就连黑板报都写起了英文。我们真的是老了。”蒋茵叹了口气，教室的黑板报画着一道硕大的七色彩虹，空余的地方一边写着英文，一边写着中文。
“课桌换成单人的，三八线就绝迹了。”林梓润笑着说。
“可惜啊可惜，幸好他们还是没有丢掉在课桌上乱涂乱画的技能。”蒋茵说着看了看桌子上画着的火影鸣人，“画得还挺好。培养一下，以后可以做我们杂志的插画家。”
林梓润望着黑板槽沟里的粉笔擦，小时候，她虽然不怕脏不怕累，拖地擦玻璃什么事情都能干，可唯独不喜欢擦黑板。她讨厌擦黑板的时候扬起的尘埃。
“喂，如果生在这个年代，我就不是你的同桌了，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嘛？”
“可能不会。”
“小润，你个冷酷无情的家伙。”
林梓润吐吐舌头，她只是实话实说。按照她的性格，倘若没有同桌这个契机，或许她整个中学都和蒋茵说不上几句话，更别谈是不是会成为朋友了。
“但是你会和高雪雯成为好朋友。”
蒋茵听了只是嘿嘿笑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对了，说到高雪雯，听说她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现在小孩都有三岁了。”
“你的消息可真灵通。”高雪雯对安晨的爱慕人皆有之，她爱得那么彻底，那么大胆，那么公开，最终却还是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算起来，在这里念书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嗯。”
她们聊着聊着渐渐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盯视着只有自己看得见的方向。林梓润只是觉得一阵莫名其妙的哀伤，一种永远回不去的遗憾在心底蔓延开来。倘若那些年，她有好好珍惜和伙伴们相处的时间，而不是生活在对父母的怨恨中，那现在或许她握在手中的就是另外一种人生。可谁回不到过去。即使回得去，她也依旧是曾经的那个自己，她相信她一定会做相同的事情，怀抱相同的情绪。
楼下传来了篮球敲击的声音。她和蒋茵结伴走到走廊上，看到安晨和顾寻不知哪里弄来了篮球，正在操场上驰骋。安晨轻轻一跃，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稳稳投进篮筐里。见到她们，他往后退了两步，朝着他们挥手。
林梓润忽然想起站在这个角度俯瞰安晨打球的那天，蒋茵告诉了她那两个秘密。虽然蒋茵始终不愿意说起，但是她知道她身上的水是高雪雯泼的。
那时，是高雪雯主动找到她，将事情的原委通通说给她听。然后用那双长长的眼睛斜望着她问，“你打算怎么办？打我吗？”
林梓润靠着墙壁，冷冷地望着她。
“倘若你敢打我，我就告诉阿晨。”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着自己心里的怒火，“没有人阻止你喜欢安晨。你把自己的不得意迁怒别人，是不是太小气了。”
高雪雯听了，涨红了脸，“林梓润，你给我消失，好不好？”
林梓润垂着头，没有回答，起身径直走过她的跟前。高雪雯突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接着用指甲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划出了一条五厘米长的划痕。林梓润皱了皱眉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她，那眼神让高雪雯浑身发毛。
“高雪雯，这是最后一次，我忍你。”
那个时候，她的确是打算动手打她的。只不过，她不希望自己的随心所欲会给蒋茵和安晨带来负担。她忽然发现，自从和他们产生羁绊之后，她就已经不再是那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林梓润了。他们改变了她。而时间又改变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