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48回(1 / 1)
尹安言出殡那天,我并没有出现。或者说,我是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因为至今,媒体的视线还没从我身上离开过。一出门总有些眼见的人会认出我,在背后指指点点。如此,我错开了时间去墓地看尹安言。
我以为那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可没想到还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从背影看去,我一下子猜出是宋子梅。傍晚的余辉像撒开的金子般的碎末洒在荒凉的墓地上。同时也落在她的身上。黑色的衣服仿若镀上了金丝。但整个视眼看,此番景色依旧落寞孤寂。
我走到她的身边,把手里的一束白色菊花放到墓前。又把另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到了另一个旁边的墓前。我们两人站在墓前都缄默着。只听到宋子梅低低的抽泣声。
“没想到他到死都要和王优璇葬在一起。”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可是擦完又流下,泪水流不尽似的。
“他们本身就彼此相爱,任何人都拆散不了。”想到她对他们的婚姻造成的伤害,心底对她的一丝心软也变成厌恶。
她冷笑了一声:“如果是相爱,就不会让一句谎言就隔离了他们。你不觉得的吗?”她看看我,神情不屑一顾。
“即便如此,破坏他们婚姻的你又得到了什么?”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样子,一下子令我替优璇姐愤懑不平。
她看了我一眼,笑着说:“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可又怎样,我只想追求自己的幸福。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有时从梦里醒来,看到他躺在我身边。熟睡美丽的侧脸,真的有种感觉我们是结婚已久的夫妻。我都在心底默默的感谢老天让我遇见他,陪伴他。甚至感谢老天让我怀上他的孩子。”她轻轻抚摸上微隆的小腹,神情充满期待。可又想到什么,一下子变得伤心不已。
“可老天没有厚待我。到头来他爱的还是给他满身伤害的王优璇。他不要我,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呵,”她苦笑着,脸上再次淌下泪水,“我开始恨他,恨王优璇。但又怎样,他为了她终究不要自己的命都要追随她。而我终究是妄想得到这一切。痴人做梦。”
“所以这世间才会有因果报应。这本该不属于你的一切,你就不该妄想去破坏别人的一切。你现在这样子,完全就是你的咎由自取。”她是可怜的,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再次冷笑:“那么你现在的情况也是因果报应吗?”看我愣住的表情,她再次笑了,“苏黎,其实曾经我是想和你做过朋友。你英语比我好,关系比我通,我都认了,因为这些不可求。可是你知道吗,当初在我家境最困难的时候,李文英向我推荐了一份兼职。可是第二天,她改变了主意让你去。后来我听到李文英和同事的聊天,我才知道她之所以选择你就是因为你背后有个势力的男朋友。是尹安臣利用自己的背景要求她这么做。后来我又一心想考进街道,可是因为你背后的尹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这些都是我辛苦努力到最后都不曾得到的东西都被你轻而易举的抢去了。渐渐地我就想不明白,很不甘心,你和我同样出生农村,同样家庭条件不好,为什么你就能被人领养,接去城市在有钱人家里生活。为什么你就能有一个对你如此好的男朋友。为什么你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别人辛苦努力之后都不一定能得来的一切。
所以我恨你,苏黎。明明心里得意洋洋,却还要在别人面前装作低调,表现自己不要别人硬要塞给你的似的。苏黎,你在我眼底就是恶心,做作。看到你现在这幅样子,我就感觉很痛快。苏黎,你本该就如此。”
听完她的话,我完全被惊住了。我从没想过,我一心想做朋友的人竟对我如此憎恨。那么她以前对我笑容,祝贺都是虚假的。也一下子明白了一些事,原来尹安臣一直在我身后默默地处理我一切事情。“当初我和陈凌在KTV的照片是你发的对吧。还有那视频,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逃走一般。
“没错,但照片我没有发错。如果你们没有这么暧昧,我又怎么能拍出这样真实的画面。至于现在的你,完全是自作自受。”她冷笑着,用力甩开我的手。
“为什么你就不问问自己,如果你和尹安臣的感情牢固,他就不会因为一个视频就否定了你的品性,而你也就不会躺在医院里。如果他真心喜欢你,哪怕不是自己亲生的,只要是和你有联系的他都会爱屋及乌。可是他,并没有。”
她最后的三个字重重的敲打在我的心上,与心脏应和的跳动着。她的话竟让我无力反驳。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渐渐变成一抹身影消失在红墨似的晚霞中。山间传来鸟鸣声,天空中飞过归巢的燕子。此时万籁俱静,却又空灵动听。
我坐在石阶上,静静的想着事情。后面是满片的墓地与我作伴。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临近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尹安臣一步一步的走向我。落日已被山顶遮去了大半张脸。灰色的天空犹如打开的地毯笼住了晚霞。
“回家吧。”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说道。
我直直的看着他,脑子里想起宋子梅的话。想从他此时的表情里看出他的真实,但我发现不知何时,那个不会隐藏自己情绪的男孩子已经变成讳莫如深的商人。在灰色的天空下,他的表情仿佛与此重叠。
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起身。被他牵着,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下山。眼下的道路在黑暗中像一条匍匐在草丛中绵延的巨蛇。双脚踩在上面,看不见它的危险,也不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被黑暗吞噬。所有的感官聚集在他牵我的手上,凭着感觉一步一步跟随他的脚步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看着他黑暗中有些模糊的背影,我喊道:“阿臣。”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眼睛深邃而又明亮:“怎么了?”
“你有没有后悔过?对那个孩子……”想到那个孩子,我声音有些嘶哑。酸涩,疼痛。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转过头,继续牵着我往下走。直到回到车上,他也未说过一句话。而在他沉默的表情里,我对他筑起的感情一步一步在瓦解。曾经我还在心底为他辩解,或许他也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懊悔过,哭泣过。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我为了继续留在他身边的一个借口。一个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我看向窗外闪迅即逝的景色,手撑着下巴捂住嘴巴。不让哭泣的声音发出。泪水奔腾不息的流下。
车子最后在一幢别墅停下,他并没有下车,而是和我在里面坐了许久。直到我哭不出来了,疲惫的靠在窗户旁,望着外面的草丛发呆。
“阿黎,有些事已经发生,再追究也已经找不回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往前看,而在以后我会陪你去澳大利亚,陪你去摩宁顿长桥看日落,陪你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在这之前,你愿意等我吗?”他握住我的手,紧紧的。仿佛一旦握不住我,就会丢失我一般。
我只是看了他一眼,慢慢收回自己的手。下车,走进这桩熟悉冰冷的房子里。而就在这一晚,我发了一条短信给页页。最终我还是做下了决定。
“一星期之后的今天。”页页很快回复了我。
这晚之后,尹安臣在别墅里增加了一个保镖。两个依旧站在门口,而新来的哪一个留在别墅一楼里走来走去。应姨还是不变的陪在我身边,一步也不曾离开。这种情况让我开始忐忑,总觉得尹安臣已经发现我要离开。不过他始终都没有表现出来。
除了这件事,更令我奇怪的是,家里的电话打不出去,还有电视也没有信号。据说是外面的电话线和闭路线被这几日的大风大雨损坏。这几天页页和舅妈也一直没出现。短信也没发过一条。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每次我拿起手机想打电话给页页,应姨的眼睛就竖直了般盯着我看。弄得我都不敢打过去。
直到页页跟我约好的前一天,她发了一条短信。“信箱里,报纸。”手机是静音,所以一旁在织毛衣的何妈并未听见。
我按照页页的指示,疑惑的走出门,把栅栏旁的信箱打开,发现里面放着卷起的报纸。因为应姨在旁边,门口的两个保安也直直的盯着我,我就没多看,直接拿出里面所有囤积在一起的报纸,小心翼翼的拿回屋子里。
“小姐,还是让我拿吧。”应姨焦急的想伸手接过,又疑惑的问了一句,“你不是不看报纸的吗?”
我躲过了她伸来的手,说:“不用,我自己拿就可以了。我是无聊死了,没电视,手机还是那种老人手机,只能拿报纸看看了。”说起手机也是尹安臣拿给我,里面只存了他的手机。很明显就是告知我这手机唯一的用途就是和他联系。没了智能手机,任何信息也收不到。
在一堆的报纸中,我眼尖的看到了一张白纸包着的东西,趁着应姨整理着一张张报纸的时候,我手快的把这东西藏于口袋中。然后装模作样的翻起报纸,看看有什么内容好看的。只是看到报纸上的日期我感觉很奇怪。
“怎么都没有最近几天的报纸?”我疑惑地问道。
应姨目光闪烁了一下,笑着说:“你不知道吗?因为你不看报纸,少爷也常常因为事情忙顾不上看,所以少爷就把报纸退订了。”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你喜欢看,我再告诉少爷一声。”
“算了。”我看到手机亮了一下,马上对何姨说道,“应姨你把报纸收拾一下吧,看着这么乱糟糟的都不知道怎么看了。”
应姨马上开始收拾起来,而我手快的再次看了一下短信。
“明早,下药。”
为了防止明天出意外,在半夜的时候,我就把药下在了油里。第二天,应姨为我包括自己和保安的早餐都煎了荷包蛋。我找个借口说身体有些不舒服,可能感冒便没有下去吃。应姨忧心的看看我,有些不放心。说有什么事就叫她一声,她就在楼下。
我既然不去吃了,他们就会一起在厨房吃早餐。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听见楼下没有什么声音,便起身推开门悄悄的走下楼。看到三个保安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而应姨坐在餐桌前也没了意识。趁着这时候,我马上把事先已经整理好的行李从床底下拿出。我带走的只有几件衣服,还有一张□□。这里面的钱是我一点点赞起来,当然也有很多一部分是尹安臣给的。
走出别墅,我就看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车窗在我的凝视中缓缓拉下。袁痕坐在里面,朝我笑了笑。并用手打了个手势,让我坐进来。
我惊异的坐进车内:“怎么是你?”
“页页今天有事来不了,而且,我也想送送你。”
我没有说话。转过头再看了一眼别墅。车子慢慢前行,白色的房子渐渐的淡出了视线,变成一点模糊的影子。那一刻我有些不舍,依恋也有诀别。这里面承载了我与阿臣的许多回忆。却在今后的每一天里,他和阿臣只能出现在我的记忆力,梦里。成为久远的回忆。
我坐在车里,看着车子途径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处风景,像翻开已经看过的书本,再从里面的景象中回忆曾经走过的日子。车子经过时代广场,那里依旧挤满了人群,热闹非凡。在这里日夜永不分隔。巨大的屏幕此时用最大的音量播放着一对新人的订婚的视屏。路过的人都时不时回头看看,有些人还专门站在那里看着这个免费的电视视屏。
而我在看到里面的男女时,惊的坐直了身子。连忙要求袁痕停车。袁痕似乎不想停下来,车子继续往前开,可看到我激动的制止便也无可奈何的停下。视屏里订婚的男女不是别人,就是尹安臣和林雅君。
这一刻我恍然明白,为什么别墅这一个星期都没了信号,为什么尹安臣派来这么多保安,何姨又这么一步也不离开的跟在我身边,为什么最近一星期的报纸都没有了,为什么页页突然问我愿不愿意离开,为什么现在又不能过来送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我看到尹安臣和林雅君订婚的消息。
一下子都想明白了,却又如此接受不了:“你们都知道了对吗?”
袁痕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我笑了,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一切都怨不得别人。只怪我太傻,一条道路只会走到底。哪怕前面明知是死路。”
屏幕里他们挽着手,站在台上端着酒杯与台下的宾客一起祝贺。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幸福,也那么令人刺眼。泪水迷糊了我的双眼。此刻,他们笑的有多开心,我就又多痛。我的心犹如被人千刀万剐,痛的都快喘不过气。
泪水一直流至机场,好似永远哭不完似的。我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耳畔传来不时的广播催促着旅客登机。眼前递来一包纸巾,我伸手接过。牢牢的拿着,脑子里全然忘记了要去打开它去擦眼泪。
“去国外好好生活。新的环境,新的朋友都会让你忘记这里的一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袁痕坐到我身边,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说道。
“有些东西是不会那么容易忘记,他们就像你这句顽固不化的道理。听着那么义正言辞,正义凛然,其实就是个笑话。有些人伤害的总是信任他们的人,同样的要跨过这些伤害的也是这些受伤的人。为什么就不能让伤害我们的人跨过这一层不去伤害爱他们,信任他们的人呢?”
“阿黎……”袁痕看着我,眼神里充满内疚,嘴巴蠕动好似要讲什么。
此时,广播里传来澳大利亚航班的登机时间到了。直到这一刻,他还是没说出心理的话。我扯出一丝笑容,拭去脸上的泪水。拿着机票与护照,托着行李往检票口走去。
“阿黎。”他起身叫住我,我停下脚步,但身后传来依旧只有令我失望的三个字“对不起。”
我转过头看着他,眼底都是泪水,他的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袁痕,如果对不起能减轻你对我的伤害,那么我接受。可是它不能抹去已经留在我脑子里的记忆。”说完,我转身离开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我乘坐飞往澳大利亚的航班离开了新城。就在尹安臣和林雅君的订婚那天。而那天本该是我和尹安臣的结婚日子。同样的也是那天王保家被判了死刑。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随着他的死亡告一段落。不管是那些真相还是假象都已经被他带回我们每个人终将回归的地方。
穿过云层,这个繁荣的城市犹如其他城市一般,与他们融汇一起。只看到一点点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坐落在一张巨大的地图上。还能知道它的存在。这里存放着我二十多年的记忆,我以为直到我去世都会留在这座城市里,但是这也只是我的以为。有太多的以为,让我们把事情显得太过简单。往往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我们无法控制的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