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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入梦(2)(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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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成了门下首座,如日方升。

鹤歌子被关进地底水牢,不见天日。

陆羽板着脸往前走,身边侍奉的一路恬着笑脸,前辈长前辈短的叫了一路:“那叛门之徒鹤歌子可还没松口呢,留着他妻小还有用呢,您就这样去将他们放了……”。

陆羽置若罔闻:“当初是怎么抓到人的?”

这人忙笑道:“都是小的的主意,嘿嘿,他们要怪就怪老天,叫那女人偏偏那时候滑了跤,胎位不稳,身下有条温姓走狗……”

陆羽慢慢的捻动手指,问:“温岭?”

这人道:“咱们可不管他叫什么,这人的妻子跑出来去药店买药。一下叫我们跟着了。您不知道,她为了掩人耳目还带着自己一个四五岁的丫头,倒是水灵,长大了怕是不赖呢。”

说话之间已经走到铁牢门口,陆羽垂着眸子看他:“都是你的主意?”

这人嘿嘿笑着:“是的是的,小的早就琢磨着她大着肚子必是不便的,连日的赶路怎么能不出点意外呢?大人,不是小的说,你若是想放那俩女的出来也行,都是有几分姿色的,那姓温的可就算了,那可是一条恶狗,凶悍得很呢,为了抓他实在损了咱们不少弟兄。”

陆羽抬手搭上这人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谁告诉你,咱们是‘咱们’?”

这人眼睛倏忽瞪大,浑身的骨头瞬间被剑气绞碎了,整个人面条似的软了下,倒在地上。

陆羽匆匆开了门,一眼瞧见秋姑娘,两腿一弯在她身前跪下:“嫂子。”

秋姑娘身边还有个小姑娘,有些害怕的直往她身后躲。

秋姑娘摸了摸她的头:“言心别怕,这不是坏人。”

陆羽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嫂子跟我走。”

秋姑娘的手颤了起来:“是鹤郎的意思吗?”

陆羽眼眶一酸,说不出话来。

秋姑娘叹息一声:“罢了,走吧。”

冬至,寒风凛冽。

陆羽与鹤歌子隔桌对坐,鹤歌子瘦得皮包骨头,两颊深深凹陷下去,曾经门内数一数二的玉面郎君之貌哪里还看得出来,只余清寥一身瘦骨,青竹枯而不折。

陆羽手里拈着一跟定魂钉,一下下在桌上扣得叮叮作响:“嫂子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再熬上些日子,我想法子救你出来。”

鹤歌子苦笑一下:“你当我不知道,上头撬不开我的嘴便叫你来审我,你如今亦是毫无进展,他们等得不耐烦了,也必定向你施压了吧?”

陆羽动作一滞,往下拉了拉袖口掩住腕上的伤疤:“我这里还能拖一段时间。我这些日子细细想了,那井既然能淬兵刃,想必人也是能煅的。”

鹤歌子一下僵住了身子:“陆羽,别乱来,活物进去必死无疑!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可你也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陆羽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对这一群人,好好说话根本毫无作用,必定得真刀实枪的干上一架,刀子扎进身体他们才知道痛!”

陆羽抿了抿嘴角,轻声道:“师兄,嫂子生了,你不想看看你儿子吗?”

鹤歌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陆羽将手埋进掌心,几乎要流出眼泪来:“是真的,昨天夜里的事儿,我们真是高兴疯了,天呐,你真该看看他,不苟言笑的,跟你一模一样。”

鹤歌子干裂的嘴唇有了点血色,整张脸都鲜活起来了:“秋姑娘,她还好吗?”。

陆羽用力点头:“好得很好得很,大家都很想你。”他边说边当着鹤歌子的面将那枚定魂钉扎进自己掌心:“半个月,我算过了,师兄,你再信我一次,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定将你救出来。”

鹤歌子抿了抿嘴角,干涸的眼睛慢慢闭上,松口道:“好吧。”

定魂钉入体疼痛万分,却能在短时间内提起精神,防止被蛊被迷。

陆羽死死咬着牙,四枚长钉钉入躯干,一路跑脱了七匹追风驹,接近目的地的时候被逍遥楼的人围住了。

为首的楚清河□□在手直指陆羽:“早就猜到你与叛门之徒沆瀣一气,怎么,如今想独吞了那份好处吗?”

陆羽怒道:“竖子无耻,这么巴巴的跟着你爷爷不就是想往上凑去讨口骨头吃吗?不过就是个附属的小门派,竟也纠缠如附骨之躯,倒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一场恶战。

陆羽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亦不能放任何一个活着回去,他甚至不敢想鹤歌子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日后浑身是血的陆羽终于踉跄着来到井边,他舔了舔嘴角干枯的血迹,在雾气漫出井口不住翻涌之时跃了进去。

画面像是被定住了一般,谢景山并不清楚他在井中发生了什么,他像被隔阂在外一样,只能徒劳围观。他数着日子,日升月移,距离陆羽所说的半个月很快要到了。

陆羽没出来。

井中寂静无声,风呜呜咽咽的吹着,哭泣似的。谢景山坐在井边,耳边隐约有嘈杂纷乱之声,哭泣声,叫喊声,吼声。他不知道是不是这风声中有什么古怪,抑或是自己出了幻觉了。

半月之期已过七日,一只苍白的手搭上了井沿,陆羽终于露出头来。

陆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面色苍白的可怕,偏偏那两片嘴唇红的鲜艳,鲜血染的一般,他愣了一会儿,慢慢转头对向谢景山。

谢景山心里一惊,心想他难道能看见自己?他试着往旁边挪了两步,陆羽果然跟着他转头,看了过来。

谢景山:“……?”

陆羽往谢景山这里迈了两步,有些疑惑道:“你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谢景山道:“我是谁不重要,但你应该赶紧回去了,你已经过了与鹤歌子的约定之期。”

陆羽又疑惑道:“鹤歌子,是谁?”

谢景山也有些疑惑,他分明记得自己当初被困在幻境之中时陆羽口口声声说自己爱慕鹤歌子,但如今于此所见却并不是很明显,倒不若说当真是关系亲密的师兄弟,只好道:“鹤歌子是你,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被囚禁了,你答应他去救他的,只是如今已经离约定之期过了七日有余了。”

陆羽又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拔足狂奔,他身周升起八十一柄长剑,将他托起疾行,风驰电掣。谢景山不受控制的跟着飘飞起来,像是被一跟看不见的绳子拴住,跟着陆羽一路赶至宗门。

迎接他的是鹤歌子被高高挑起的尸体。

陆羽发疯似的发出一声长啸,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整个人只能感到绝望,他跪倒在鹤歌子身前,疯狂地扯动那些刺透他身体的长戟钢剑,托起他已经有些腐烂的头颅,两手抖地筛子似的,他觉得自己面上一片湿润,滴落下来却是一片鲜红,将鹤歌子的衣襟浸染,点点梅花落一般。

宗门打开了,掌门缓步行出,他俯视着陆羽,冷声道:“起日前白羽宗人来劫这人,已经尽数截获了,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回房去跪两日便能清醒了。”

陆羽嗓子完全哑了,低低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掌门道,“哪里有这么多为什么?这修真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强者就是法,就是律,就是原因。”

“弱肉强食?”陆羽站起身来,“颠倒黑白,恃强凌弱,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强者吗?你算什么东西”

“陆羽!”掌门道,“不可妄言,你尚年轻,待你到我这岁数,便知这世上事事不得如意,人人皆有苦衷。”

陆羽站起身来,眸中森然皆是恨意:“多谢师尊教诲,如此,也请师尊体谅体谅徒儿的苦衷罢。”

何以坠修罗?何以入血河?

怒意滔天,血洗全宗。

坊间听来的传言,唇舌一碰,两三个词,盖棺定论;亲身经历之时,当真一秒秒的挨,钝刀削骨,粗竹拶指。

陆羽全剑祭出,刀枪不入,说是五步杀一人亦不为过,所到之处,阶梯被血浸洗,他满眼满心只有杀念,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血色黄昏。

修真界最强盛的门派转为沦败只用了三天。

陆羽将手从最后一人的丹田中抽了出来,对着夕阳慢慢看自己细瘦的手指,咯咯地笑了起来。他抓住鹤歌子的衣领将他拎起来,拖着他踽踽而行,踉跄道:“你个傻子,跟你说什么你都信,说好半月之约,多一天都不肯等下去,你不知道我最是谎话连篇不着边际了吗?那女儿红我那可还藏了一坛呢,你可喝不着了吧?”

山下闻讯赶来一探究竟的各家弟子面面相觑,却没一个敢上前去问,只默默地揣测。

修真之人神去身易散,鹤歌子又在宗门前被挂了数日了,被陆羽拖拽一路便开始消散。

陆羽不厌其烦的将鹤歌子断落的手指胫骨捡拾起来,从他衣襟里摸出一块手帕裹好,一面哭一面笑,神智癫狂,慢慢走到宗底水牢。

温岭被穿了琵琶骨用钢链紧紧锁着,他看了一眼陆羽,撇过头去。

陆羽将他放下来,问他:“秋姑娘呢?”

温岭冷笑:“怎么,你祸害完了鹤歌子还不够,要将白羽宗的人尽数赶尽杀绝吗?”

陆羽低着头,只问:“秋姑娘呢?”

温岭怒呵道:“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没来,我也不想听你解释,你只看看眼下这结果,你还有脸问我秋姑娘呢?”

温岭胸中郁结已久,盛怒之下喷出一口血来,陆羽抬袖木然将脸擦净,只接着问:“秋姑娘呢?”

温岭嘴唇动了动,沉默了许久,还是叹息道:“往北边去了。”

陆羽躬身谢过他,当即北行。

北方多冰川,艰涩难行。陆羽带着鹤歌子的遗骨,祭出一柄相思剑鞘,请了一撮骨灰作引,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陆羽最终还是没能见到秋姑娘,只有一抔黄土。

破损的木屋里一个嬷嬷听陆羽结结巴巴的说明了来意后从屋内抱出了个清瘦的孩子:“你说的那个姑娘呀,大雪天倒在门口,孩子还不足月,也是个苦命的。”她打量了陆羽几眼,“若是你姐姐的孩子你便抱走了吧。”

陆羽手脚僵硬的接过孩子,犹豫着问:“可说了这孩子叫什么?”

嬷嬷摇头:“只说什么返景入深林,大约是烧糊涂了,再问只说叫景山,并未说姓什么。”

陆羽谢过她,取出些珍宝她却并不敢收,指了指坟地便匆匆回去了。

谢景山怔怔地,盯着陆羽怀里的孩子看了一会儿,小孩子还没长开,一个劲地睡,软软地趴在陆羽肩上。

陆羽跪在秋姑娘坟前,深深叩首下去,道了声得罪,小心地将黄土起开,将几乎消弭的碎骨拾起,与鹤歌子的那一份放在一起。

他跪着,盯着这堆骨头发了整日的呆,一会儿瞧见年轻的鹤歌子唤自己别再贪玩赶紧去上课,一会儿又瞧见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给自己分发喜帖。

陆羽拍开一坛女儿红的封泥,将醇香的酒沾在指尖,上弹,敬天,下弹,敬地,往黄土里满上一碗:“师兄大婚之日陆羽不曾到席,今日自罚三杯,不醉不归。”

凉酒入喉,落下的泪却是滚烫的。

啪得一声,酒坛掷地,哗啦碎开,陆羽大声吼道:“好酒!”

身边的小孩子被惊醒,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陆羽将他抱在怀里,从袖中摸出一枚秋埙,放在唇边吹起,呜呜咽咽。

散骨轻悄,压不住底下衬着的手帕,被风吹得卷起,背后有娟绣两行。

梦中复经年,与君笑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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