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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再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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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儿的晚上,杨子湄打算做一些汤圆给点点解馋。

以往每到年底,点点就是在低热和咳嗽的轮番交替里度过,今年也毫不例外,杨子湄十分有经验的喂点点吃了药,又用酒精降了一遍体温,自己才回身去厨房团糯米粉。

他还没沾上手,点点就跟着光着脚颠过来拉他裤腿:“大哥大哥,我刚才做梦梦见一个怪叔叔。”

杨子湄一低头,看那小不点儿脸比原先还要红,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屋里走,另一只手去探他额头试温度,不走心的随口道:“长什么样?有我帅吗?”

点点环着他脖子,咳嗽两声,十分虚弱,眼睛却拼命要瞪大,软软道:“可好看了,和点点一样好看。他说要来接我,我一伸手,就醒了。”

杨子湄手下温度烫手,他心里开始着急,并没十分留意到点点说什么。匆忙中失手打翻了一杯温水,那温水几乎全部浇到了他的脚背上,他心跳毫无缘由的蓦地加快,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这一着急,手下动作就全乱了,往日的沉稳不知道丢到了什么地方,那些有的放矢的软弱与胆怯开始作祟,只慌里慌张的给点点套上棉服捂得严严实实,抓了手机就往楼下跑。

点点闭着眼睛,体温高的吓人。

大晚上,远远近近都在放炮仗,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里炸开。

杨子湄在路上跑了快十分钟,一辆车都没看到。他又给一院的徐护士打电话,得到的消息叫他崩溃,全市三所三甲医院今年轮到三院的儿科大值班,而三院离这里的路程足有一个小时多,见鬼的120也死活没有人来接听。

他手下慌不择路的点开他保存的路琢的所有号码,一个空号一个关机,还有一个响了半天没人接。

他又给沈颐打电话,人在外地的沈颐叫他在原地等着。

C市又下起雪,绵延而远的街道上空悠悠然落下白雪纷纷,即便没有广场的钟声提示,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跑出楼来,烟花爆竹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不止。

辞旧迎新,又是一年春。

杨子湄使劲儿咬了咬下嘴唇,强迫自己不去把情况想得糟糕。但那次在医院里听到的“点点能活到十岁就烧高香”的话却拼命的往他耳朵里钻,几乎铺天盖地都是这种声音。有一股力量推动时光盘瞬间倒流好多年,他看见自己站在三院大厅的门诊大楼里,从担架上淋淋沥沥而下的血;听见产房里仿佛永不停歇的助产师的吆喝声,和晕倒前看到的残破的幼儿肢体,还有那医生问要大人还是小孩儿的声音;看见陈老先生捂着心口躺倒的画面......

他似乎又一次看到死神的镰刀。

前方忽然驶过来一辆车,车前灯扫过来,他下意识的眯了眼睛。那辆车径直朝他开过来,那司机跳下车跑过来抱过点点,嘴唇开开合合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

杨子湄气如游丝道:“幸好。”

路琢是接到张白的电话赶来的。他来时就看到杨子湄身上一件薄衬衫立在雪里,两只手近乎痉挛的抱着满脸通红的点点。那人脚脖子突兀的从短靴里露出来,整个人像被什么狠狠打击了一番,眼神散乱的根本捕捉不到任何讯息。

他心里那骤起的思念与抱歉一波未平,又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从没见过杨子湄这副狼狈模样,那模样刺激的他鼻子泛酸。

又想起后来他从沈颐那里听来的当年旧事,他心说,他什么都不要管了,也不要顾忌那么多了,他就要他。

管他还会不会要他,管他到底还恨不恨他。

终于顺利的把点点交给值班大夫,杨子湄颓然坐在走廊的椅子里,想起刚才自己脑子里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才后知后觉慢半拍的冒了一身冷汗。如果不是路琢及时开车过来,他真不知道他会怎样。

他定了定心神,才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路琢,丝毫不掩饰一身的疲惫,笑道:“及时雨呐,多亏你了。谢谢。”

路琢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他一瞬不瞬的看着那面色苍白的男人,一言不发的走过去蹲下/身子,默默的伸出手,无所顾忌的与他十指交缠,握得死紧。

他说:“对不起。”

杨子湄垂下眼睛,盯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看了一会儿,才直直的望进他的眼睛里,仿佛失去了反应能力,困惑道:“对不起什么?”

路琢惯性的用牙齿磕了磕下唇,想了想,决定不要脸的恶人先告状:“我被你懵的团团转,你是不是特自豪啊?我以为你还风光十足呢,结果你自己蹲角落里吃土。”

他快刀斩乱麻的把场景一下子带回了五年前,不问世事白云苍狗。这类型的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讲过,本以为业务一定会不熟练,谁想不论什么时候对着这人,这种话都能够行云流水的讲出来。

阔别多年,故地重逢,原是得问一句:一向可好?

路琢偏不。

这样的路琢叫杨子湄一时间有些晃神,这样熟稔的抱怨又将他带回了从前。那时的路琢内里柔软的像块棉花糖,心里不藏事儿,想要什么就直白的讲出来,喜怒哀乐赤/裸的如同一张白纸。

他柔和了眉目:“去你的,你才吃土。谁懵你呢?说说,我懵你什么了?”

路琢顿了顿,轻声道:“我出国前。”

杨子湄猝不及防被带入那段兵荒马乱的日子,下意识有些回避,眼睛半闭,遮挡了情绪:“过都过去了,还提它,要不要再陪一碟儿蒜?”

路琢顺从道:“不提就不提。”他另一只手也握住杨子湄的手,异常认真的说:“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杨子湄给笑了,不留情面道:“说的你好像追过我似的。”

路琢不气馁,接着说:“那我追你好不好?”

杨子湄一僵。

他眼底都是血丝,浓墨重彩的双眼皮比平时还要明显。他心里起起伏伏,发现摇摇欲坠的那一头没出息的几乎就要答应,就突然想起了路琢在电话里哭着说的那句“我不是不要你,是不能要你”和路舒那句“我会舍得叫路琢同你一起赌吗”。

于是他只好故作轻松的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不动声色的往回抽自己手,丝毫不解风情,半开玩笑道:“你可别。我们点点还在病房里抢救呢,就来个流氓公然在楼道里调戏他哥。”

路琢不知道他还有这么滑不溜手的时候,他那已经沉寂几百年的小性子一瞬间死灰复燃,看看空无一人的走廊,拉起杨子湄推开了一侧的病房的门,动作麻利的将他压在门板上。

他业务熟练的挂住杨子湄的脖子,鼻子贴着鼻子,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不管不顾道:“你敢。我这边丢尽了脸,快三十的大男人跟他爹那儿哭了半晌,好容易拿下我爹他老人家,一鼓作气跑到你家门口,死活没敢敲门,怕你介意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丢下你跑掉,你不愿意见我。五年呢,美国佬高薪留我都没答应,连滚带爬飞回来,没见是没见,一见就看见你领着个孩子,我一连失眠好几天。那都不要说了,哎我这么一优质海龟倒贴你还敢不要?”

杨子湄被推在门板上,退无可退,空白的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把路琢刚才的话过了两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路父妥协了。

而路琢这一番话,竟然多了几分凌厉的味道来,干脆利索的叫他还有些无法习惯。

……一时间不知是喜是悲。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想,心里纷乱繁杂的没有谱,微微抵抗似的轻推着路琢。他的视界和世界里好长时间都只有点点,他可能还没有多余的东西分给别人,于是简单粗暴的转移话题道:“怎么在米国这么久,还瘦的跟个跟班儿似的?”

路琢想起平时吃的那些不是凉拌就是大杂烩的美式西餐,条件反射的胃部抽了一下,臭不要脸道:“想你想的呗。”

杨子湄:“……去死。”

他凭感觉看向路琢双眼的地方,终于不再避开那些无处着落的牵挂,吹气似的轻声道:“你现在就不怕我不愿意见你了?”

路琢眼底的酸气一瞬间涌上来,他忍着鼻酸,一字一顿道:“我怕,但怕也要来。杨子湄……我可想你了,真的可想你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杨子湄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双肩都松懈下来,嘴唇微动,轻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可怜我?”

路琢想起几年前同样的一句话,他如今终于长了记性,却故意答的和以前一样:“是。”他期待杨子湄回一句:是你妈个鸡。

杨子湄猜到了他这点儿小心思,却没有遂他的愿。

他抬起双手,却迟迟没落到路琢身上,举在半空中,语气里有些光明磊落的软弱,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坦白:“你问问我,你问‘杨子湄,你过得好吗?’呐,问吧。”

路琢对这个走向丈二摸不着头脑,乖乖道:“杨子湄,你过得好吗?”

杨子湄眼角畜的泪一下子就砸了出来。

人光看重血不看重眼泪是不对的,血你随便用刀子捅哪儿都可以流出来,但眼泪你不到悲伤的时候就是流不出来。

五年,1500多个日日夜夜,他一个半大孩子带着一个多病的孩子奔走在这偌大却越显陌生的城市。尽管是他自己的选择,从来没有人问问他:“你还好吗?”

他现在回头,想起那些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还有孤立无望的守在病床旁看点点毫无知觉的小脸的分分秒秒,被编辑催的恨不得跳楼的大小时候……都变成了一次次挣扎着还能醒来的噩梦。

只因无人在乎,只能铜皮铁骨。

不是不委屈的。

时间够久,路琢才听到一声颤抖着的呼气声,同时自己的后腰上贴上了一双冰凉的手。那人一双毫无温度的手轻轻贴着他,他一瞬间就像有了某种归属。

他听见那人用十分实际、十分物质的语气平淡道:“缺钱,缺爱。概括完了。”

路琢:“……”

杨子湄平等交易,几乎按着久别重逢的一系列程序来:“你呢?”

路琢也用一句话做了概括:“就差把家安到厕所里。概括完了。”

杨子湄:“……”

他信口胡说:“你给我点儿时间,你不要逼我。突然可天上掉下来一帅哥上赶着倒贴,砸的我头晕,我不太能相信,你让我缓缓。”

路琢年岁长了五,心性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改变,只还能在某些举止之间寻到过去单纯如许的端倪。他幼稚的点点头,全都磕到杨子湄的脑门儿上,孩子王分糖果一样大度道:“行啊。”然后又自言自语似的补充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等着你就是。”

这会儿凑得近了,他闻得到杨子湄身上淡淡的若隐若现的奶味儿,一瞬间就心疼的不行。他小心翼翼的捧住他的脸:“我搬过去和你一起照顾点点好不好?”

杨子湄一秒都没顿,劈头盖脸砸过来一句话:“先说好,是我和你照顾点点,还是我照顾你和点点?”

路琢善解人意的降低标准,卖乖道:“那你亲亲我好不好?不然我不放心你走啊。”

杨子湄记忆里那个不谙世事、老爱撒娇的路琢奇迹般的就回来了!他愣了一会儿,没有办法为这一转折下一个定义——是侥幸吗?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他就把一切行动不经大脑,直接交给了惯性——他衬着劲儿掐他,笑骂:“我亲你个鬼啊。哎你就这么追别人?这么光杆?”

路琢就抿嘴笑了,就着这个姿势,跟个初涉风月的新手一样,笨拙的轻轻贴住了他的嘴角。平时不注意特别护理的嘴唇有些干,还有些裂纹,贴着杨子湄薄凉的嘴唇,却像导火线一样,火星一路蔓延,一瞬间那点星星之火就有了燎原之势。

他搂着杨子湄的脖子,那些无法逾越的时间与空间一瞬间就不知被哪个高力士捏成了一把微不足道的灰尘,随手就撇在广阔无垠的宇宙里,泥牛入海一样不见了踪迹。

楼道里突然响起大夫呼叫家属的声音。

杨子湄推开他,一只手抬起来“啪”一声盖在自己脸上,“卧槽”了一声,大有“无颜面对”的意思:“点点要知道他哥在他生病时候跟别的男人偷情……我都替他郁闷。”

路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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