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坦白(1 / 1)
第二天早上,平时最赖床的于炎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老早收拾好了行李,强迫症一样几次三番检查了身份证、学生证、车票,守财奴数金币似的检查到第四遍的时候,一夜未归的路琢裹着一身寒气回来了。
一脸魂不守舍的模样,黑眼圈极重,眼睛里都是血丝,皱着眉头,人比实习的那段非人的日子还要苍白,一身的活力荡然无存,人显得有些呆滞。
他从没见过路琢这副狼狈模样。不过于炎一向话少,嘴也笨,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口,他推了推在一旁杀三国杀的乌烟瘴气的哥俩,指指路琢用眼神示意。
张白额头上还贴了几张纸条,一转过头来,扭头生的风带的纸条在眼前乱飞,估计是用刘一鸣的口水粘上去的,粘合度堪比五零二,一看四娘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吃了一惊。
于是这贱人幸灾乐祸道:“总算见着你不开心了。”
路琢本能的扭过头来,眼神空茫,居然没有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揍他一顿。
他离开座位,拉过路琢胳膊开门见山道:“怎么了四娘?”
路琢眼睫几不可察的颤了颤,嘴唇微张,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嗓音沙哑:“啊?......哦,没、没事,感冒了吧。”
他这副鬼模样,一定是心里有事又没办法说出口,张白也不便开口再问,不过心念电转就猜到,跟杨子湄八九不离十。路琢心里不搁事,虽然藏着奇形怪状的想法和思绪,但从来与外人之间那点小别扭都藏不住。
正是因为不藏心事,才所交有限。
桌子上的西瓜还剩下四分之一,被几个舍友自作聪明的用保鲜膜包住放在窗户外,想借大自然这个天然冰箱来保鲜。结果取回来后冻得铁疙瘩一样,掰一块扔嘴里,除了一股冰碴子的味道别的什么都不剩了。
路琢无意识的挖了两口,仰起头两眼翻白。
路琢至今觉得......开玩笑的吧?杨子湄说的那些话,开玩笑的吧?
时间拨回到头天晚上,依旧是在杨子湄住的地方。
杨子湄先是找了个创可贴,细致妥帖的处理好他手上的伤。他推着路琢在桌子旁坐下,又十分有地主之谊的冲了一杯热茶递给他驱寒,自己坐在路琢的对面。
路琢一路攒了一肚子气,到这会儿还是臭一张总裁脸,毫不客气的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的要听他怎么解释。
杨子湄抿了抿嘴唇,第一句话就把路琢震到了:“我可能喜欢你。”
路琢一愣,脑袋瞬间空了,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他知道杨子湄从不开没有营养的玩笑,所以这句话的分量一下子重的叫他有些承受不住,心里那滔天的脾气也瞬间被偷梁换柱,掉了个包,他结巴道:“什、什么?”
杨子湄轻笑:“你看,你是这种反应,我也是。我刚知道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和你的反应一样,是‘怎么可能呢?’唔,先来说同性恋好了。”
“你知道,在父母辈和我们这辈,对同性恋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们可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但我们都知道,搞基么。就算自己不属于这一类人群,多少也知道他们的不容易,舆论的压力、世俗的不耻、内心的煎熬、永远不能大白于天下的恋情,还有随时随处要提心吊胆不要被别人发现,总之要立足很难。
“在我们这些知道同性恋的一辈人里,一部分人坚决反对,一部分人保持中立,一部分人仅仅表示理解,剩下的支持的人少之又少。而且最真实的是,现实生活中,反对同性恋的论调说出来没什么,支持同性恋的论调则微乎其微,并且那一部分表示支持的声音都仅仅出现在网络上、二次元里。
“成功出柜的,一部分与家里人不和,一部分没有人来管。”
“当然这么讲,并不是说我在考虑什么以后。”
说到这里,他目光不躲不闪的看向路琢,“何况我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只是在喜欢你之前,我就是这么以为的。”
“很不幸的是,我属于表示理解那部分里头的。同性恋在我的眼里虽然是件正常的事,但它是个麻烦事。我从未想到我也是,或许以前不是,遇到你才是。
“我知道自己喜欢你的时候,只想远离这桩麻烦事,所以才会选择消失。你说过你是个普通人,太巧了,我也是个普通人,我没那么大魄力挑起这担子。但是,”他推过来一个浅灰色的A4夹,“有些事太叫人无可奈何了。‘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他轻轻点了点太阳穴附近,然后两只手拢住茶杯,垂下眼皮,坦白道:“我不瞒你,任何时候,你都在这里晃。”
路琢被接二连三的“肺腑之言”憾的头皮发麻,全身上下僵的不像样,从没见过表个白都表的这么有理有据的。
杨子湄公事公办:“你不用有压力。我只说了喜欢你,并不会怎么样。我不能保证以后和你来往能够掩饰的滴水不漏,索性先向你坦白。我从不为别人添麻烦,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那么就像你说的那样,‘以后都不要联系了’。我死了这份儿心,说不定你就从‘这里’走出来了。”
路琢脑子这会儿才开始转起来,他问道:“意思是,你和我,要不就是路人,要不就是恋人?”最后那两个字说的含含糊糊的。
杨子湄默,点点头:“不然呢?你能受得了你的‘朋友’心怀不轨吗?”
路琢脸上的肌肉全都僵死:“受不了。”
杨子湄面上八方不动,讲出来的话都很条理,是因为说这些话之前,他已经按最坏的结果处理了,他做了十足的准备,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不会更差。
而这会儿一切尘埃落定,他心里那些蠢蠢萌生的思绪,死了一片;原本还微如星辰的侥幸,到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那就这样吧。”
他起身从衣柜里抽出一件大衣递给路琢:“走吧,我送你回去。”
路琢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隐隐有些可惜,但更多的是生气。或许还在为前面的事情别扭,或许不是,跟一团浆糊似的,分不清。
杨子湄把话说得很清楚,说得毫无保留,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不该是这个道理。他的说法看似顺理成章,因为不愿给他添麻烦,所以问清楚他的态度以后,果断选择急流勇退,不来讨人嫌......这就是喜欢?如果随便能说放就放的话,能叫喜欢?!假的吧?
他不知怎么的,竟然觉得有些抱负未施的感觉,脱口道:
“都不联系了还送个什么,索性初一十五都做了算,现在就再见好了。”
然后他自己跑到通宵自习室里枯坐了一夜。
几分钟前,于炎已经急忙赶去火车站了,刘一鸣是本省外市的孩子,只等家里派车来接。张白和路琢一样,随时走都可以。
路琢还在烦,他思绪乱的厉害。他一边想,杨子湄非要这样干脆吗?知道他不会答应,毫不拖泥带水就说再见,这难免有些不近人情,手段也太磊落了。到叫他一个被表白的浑身不舒坦。
又一边想即便不这样做,等到将来纸里包不住火,到时候两人还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还是得说后会有期。结果还是一样的。
这样看,杨子湄想的太清楚了,他那么个心思极通透的人,是吃准了自己如何都会拒绝?不然怎么能那么坦然呢?
然后……他突然想起,他在他家里占地盘复习的时候,杨子湄说的一句话:“没有意义。”
如果到头来,藏着掖着的下场和即刻就坦白的下场一样,可不就是没意义么?找不到价值,为什么还要做呢?
可是,既然都是没有意义,为什么不做呢?
心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路琢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拉拉张白的头发:“哎,大白,问个傻逼问题。你追妹子都有哪些贱招儿啊?”
张白不跟他那些以下犯上的话计较:“你都给归纳总结了,贱招儿嘛,怎么叫贱?要倒贴热脸,端茶倒水不要说,过节送花送巧克力,姨妈来了你得伺候着,人生气你得哄着。遇到豪爽直接的姑娘,自己心里不乐意,早时候就跟你讲的一清二楚。也有些特别难为情的,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的回了你,也不好意思拒绝你的好意,你自己还当有机可图呢,结果白当了傻子。还有些妹子,那公主病简直不要提了,她故意吊着你......”
路琢打断他:“没问你这些,都怨你自己眼睛长嘎吱窝下,追之前没叫我们先参谋参谋,活该被人家耍。”
他想了想,欲盖弥彰的换了个隐蔽的说法说他自己:“哎,如果有这么个人,他先说喜欢你,但马上就表态不希望给你添麻烦所以以后都不要搭理你,这种......”他顿了顿,恶狠狠的,“这种王八蛋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张白猜到,这可能是路琢那个只能虑之于心而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看来今天早上还误会那个杨子湄了。他斟酌半天,一本正经道:“这种人就是,就是自在惯了。”
路琢:“自在?”
张白:“你想啊,孔夫子说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他自己说不希望给你添麻烦,就是反过来证明了这个人不希望别人给他添麻烦。这种人多半是自由惯了,认为人人都和他一样,是不乐意别人来添乱的。往深里去,这类人性格有些孤僻是真的,表面就不知什么样了。”
路琢嗯了一声:“大白你牛逼,猜的挺准。他是有些离群,也没见他和多少人来往。唔,可能是我没注意到。可是他脾气很好啊。”
张白恨不得糊他一脑门儿:“脾气好和孤僻有几毛钱关系?孤僻是说他不喜欢同大伙儿热闹,但不喜欢不代表他不会与人为善好不好?我发现你今天情商统统离奇失踪啊?”
路琢烦的不行:“爱怎样怎样,不搭理就不搭理,谁稀得!”
张白:“屁,这哪是不搭理,人家这叫不能搭理。这妹子也是顶磊落了,不过她找你就为跟你说一句‘我喜欢你但我怕给你添麻烦所以不会追你’?”
路琢:“那倒不是,他先问我我会不会接受,我说不会,他才说不要联系的。”
张白:“所以说......是你脑子有坑,你都这么明白的回绝了还叫人家怎么想?还问人家什么意思。”
路琢:“......算我错在先好了,但这就至于绝交么?”
张白:“因人而异吧。哎......到底是哪个姑娘?这么有脾气?来来,你也替别人想一想,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型的,多半都是真爱。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路琢一摊手:“......当没见过他。”
张白:“不对!特么为什么喜欢你就是给你添麻烦?!”
路琢被他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晕头转向,被张白左一声妹子右一声姑娘叫的蒙圈,性别这一茬被他漏掉:“......说的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