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三十二章：卷土重来（1 / 1）
那个突如其来，实力强大的人不是什么银发老叟，反而满脸稚气，只有少年模样，恰是当年被风陌语戏弄过一番，却同她结成亦敌亦友情谊的恒天魔君。
恒天魔君神色漠然，视线一一扫过在场众人，在风岚幽身上多停了几秒，最终落到了云霞仙子身上。
“你骗了我。”他声音冷淡，不带丝毫情感，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一件死物。
也许这才是他当年作为魔修之首的本来面目，他在风陌语面前的模样，也不过只有风陌语才有资格见到。
“不错，”云霞冲他笑了笑，她的眼线极长，眯起眼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妩媚的味道，“若不使一点计谋，你又怎能将我妥妥帖帖地保护起来呢？”
她其实并不了解恒天魔君，即使对于魔修而言，这位统领者也是神出鬼没深不可测的，云霞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从木燕兮口中得知的他和风岚幽之间的事情。
那是和狠戾毒辣截然不同的面目，即便她不断地告诫自己此人不可小觑，终究还是对他留下了百炼钢作绕指柔的印象，这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算计。
风岚幽略一想，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当年人族妖族和解之时，人族占有优势，妖族既挑起战争，又显劣势，自然要付出些代价。人族损失惨重，不诛灭罪魁祸首不足以平民愤，但木燕兮是天命妖主，代表妖族的脸面，又与天到相关，自然动不得，而且他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主谋乃是潜入合欢宗化身云霞仙子的九尾妖狐及其弟。
彼时云霞之弟已被诛灭，魂飞魄散，她本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将出逃，又身受重伤，退回三尾，需要寻一处洞天福地沉眠养伤，又恐被人发现，或者被不知事的人破坏。她亲友死绝，又被妖族出卖，须得另找一位实力高强，寿数漫长的靠山护着，逃亡途中见到了恒天魔君，想起木燕兮曾说过的风陌语的一段旧事来，忽然心生一计，化作风陌语的模样，又因曾经得到过谢萬的墨宝，临摹几个字并不困难，这才有了刻着“爱妻”字样的水晶棺。
恒天魔君受过风陌语的恩惠，心中又藏着莫名的情谊，自然不会置之不理，便将她安置于此，又想到风陌语为妖族所害，且她生前素来不喜魔修，便下了禁制，寻常妖修魔修进不来此处。做完这些之后，他自己也进入长眠，并不知后事如何。
而今他看见自己所保护的人竟然是风陌语的仇人，自然气急攻心，怒火中烧。
云霞虽是九尾狐一族的，却并非什么巧言令色之人，现在不过略恢复元气，只生出了六尾，但还是挑衅，而不屈从，倒不是傲气，只是明白屈从无用。
然而狐狸精向来擅长迷惑人心，她见恒天魔君神色不善，轻笑道：“我知道魔君对风陌语苦求不得，我倒是有办法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魔君，却不知魔君愿不愿意合作了。”
“第一，我未曾苦求，何谈不得，”被问话的人丝毫不为所动，“第二，风陌语已死。”
后面一个原因，才是主要原因。
谢萬也好，恒天魔君也罢，他们都太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被他们放在心上的，是一个已经消失的人。
谢萬自始至终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风岚幽，温和而沉默，仿佛观赏一幅墨染的仕女图，又似乎在通过这幅画回忆着什么。
风岚幽有些不自在，她跨出一步，道：“我不信你，你既然能逃得出来，这么多年来，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做过。”
云霞原本被恒天魔君的气势震住，此刻却忽然笑道：“你果然比当年风陌语那傻姑娘聪明得多。不错，这么多年来，我族的的确确时刻都在谋划向人族复仇。”她站了起来，身上流光的衣裙层层帐帐，款款滑落，美不胜收。
“我族从未放弃过当年的计划，只是这次不会傻到搭进去一个天命妖主了。”云霞看向她，“你知道北辰昭吗？我们可是特地安排他勾引你呢。”
风岚幽心头一震，只觉得神思恍惚。
北辰昭豪迈洒脱，不拘小节，心胸开阔，是她认定的挚友。人品风度无可挑剔。
然而他竟然是……
“你说什么难道我就要信什么吗？”风岚幽反问道。
“信不信不要紧，只要有人怀疑，就一定会有人去查。”
不对——
“想来他此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风岚幽抓住了云霞话中的漏洞，若是故意勾引，怎会如同当年木燕兮一样用“搭上”二字？想来，他们用的是老手段，封印妖族的传承记忆，将幼崽混入人类之中，以免被怀疑。
“之前的确不知道，现在就不一样了，”云霞媚眼横飞，“别以为他会同妖主一样，我今日在此公布了他的身份，他就别想在人族之中混迹，除了妖族，他又能回到哪里？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你以为我们会替他隐瞒身份？”
风岚幽咯噔一声，看向在场众人的眼神，果然，道宗诸人的神色已变，烈刀宗的弟子脸色尤为难看。她咬了咬牙，说：“不管他如何，都是以后的事情了，难道你以为说了这些，我们就会放过你吗？”
她这么一说，众人骤然从对北辰昭真是身份的惊讶中恢复过来，立刻将目光聚集到了云霞身上，云霞的眼中忍不住浮出一抹怨恨。
“你的反应倒是快。”
这是谢萬忽然上前一步：“诸位，此人由我亲自出手，你们看可好？”
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是不敢不卖这位当年叱咤一时的君璞道君一点面子。
云霞这才真真正正开始担忧起来。在场这些小辈并不被她放在眼里，而她向来狡诈多智，善于迷惑人心，对恒天魔君也有极大把握同他达成协议，然而谢萬此人手段高明，心志极为坚定，他若出手，自己绝无再生的可能。
情急之下，她连忙大叫：“且慢，谢萬，我有办法助风陌语复生！”
谢萬动作微微一愣，而后毫无停滞，恒天魔君翻了翻眼皮，忽然说道：“你竟然半点不犹豫。”
谢萬轻笑：“阿语她重情胜过一切，连天道都不放在眼中，她的兄长魂魄已散，我也不能滞留于此，你又还能在这里呆多久？沧海转瞬即为桑田，你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切吗？”
说话间，那位隔世而来，艳名远播的云霞仙子已经化作尘埃。
谢萬转向风岚幽，张了张嘴，半天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过了好久，才重新开口道：“珍重。”
风岚幽不明所以，却感受到他的认真，便也认真答道：“珍重。”
谢萬的魂魄复又化作一道白光，回到了东方润的体内，她并不知道，自此以后，世上再无谢萬的存在了。
恒天魔君见状，冷哼一声，忽然撤去了此处的禁制，刹那间怒海狂澜。众人连忙各显神通回到岸上，却发现空中阴云涌动，电闪雷鸣，电光之中隐含紫金之光。
“这是……”玄天宗的一位长老蓦地揪住胡子，“七重劫雷！”
众人看向劫雷的目标——恒天魔君。
风岚幽这才明白谢萬话中的含义，恒天魔君早就该渡劫飞升，却因为风陌语而白白耽搁了上万年，只怕再耽搁下去，连天道都容不下他了。
这劫雷十分厉害，风岚幽想了想，终是将自己的几样法器偷偷留给了他，权当了结前世情谊。而后便随着众人一道退出万里之远遥遥相看。
天空上的云气越压越低，雷云翻滚，带着荒古的气息。不知过了过久第一道劫雷终□□速劈下，让人目力难及。恒天魔君面色不改，周身的护体大阵忽然闪出幽幽的光芒，将劫雷挡在外面，他本人竟然毫发未伤。
“这阵法倒是厉害得很，”说话的是合欢宗的长老，“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风岚幽自然能知道这是风陌语的手笔，却明白它撑不过第二道劫雷。
在万众瞩目之下，第二道劫雷终于降下，那护体大阵的光芒闪了闪，骤然暗了下去，清脆的碎裂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越发屏气凝神起来。
风岚幽心知后面的劫雷只会一道比一道厉害，但她心中居然没有多少担忧的感觉，冥冥之中似乎笃定这位当年的魔修之首一定能渡过。这种直觉不知帮过她多少次，便放下心来，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劫雷上的时候，扯了扯云且行的袖子。
男人微微垂下眼，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她放下心来，悄悄潜行而去。
北辰昭是个怎样的人，风岚幽比云霞要清楚得多，正因为清楚，所以她才更加担心。
她动作迅疾如风，寻遍了整个烈刀宗都没有找到北辰昭的身影。她又去了他经常去的地方，始终没有看见他。忽然想起从古墓出来的时候，只怕各派长老已经将消息放了出去，人族几乎没有他可以去的地方，莫非他真的回了妖族？
风岚幽脚步一顿，想起一个人来。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有胆量也愿意收留北辰昭的话，除了她本人以外，就只有一个人了——
茶圣陆未名！
她立刻隐藏行迹遁入天惠峰。天惠峰是没办法使用灵力的，一切都只能靠人最原始的能力，风岚幽的力魄十分强健，然而这次却不同之前的悠哉，她登得又急又累，越向上，压制越大，等登上山顶之时，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
陆未名拉了她一把，笑道：“他已经等你许久了。”
风岚幽脚下踉跄了几步，走了上去，就看见北辰昭盘腿坐在那株修真界大名鼎鼎的茶树一叶幽兰之下。她走到他身边站定，发现此处视野极其辽阔。
“我小的时候，”北辰昭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个时候其实什么都不懂，什么心魔魔障的都不存在，资质和悟性却极佳，在别人拼命修炼的时候，师父总是带我登上这天惠峰，我以前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都没能明白。”
“现在呢？”
“现在我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风岚幽笑。
那位敦厚睿智的长者恐怕早就知道弟子的身世，也曾想过要将孽缘阴谋了结，终是在看见孩童天真无邪，唯有濡慕与信任的眼神后产生了不忍之心。
他带他登上天惠峰，接受茶圣的感化，养成平和的心，坚定对道的追求，让他日日在山顶瞭望，看山河满目，天地之大，人不过沧海一粟。他让他有广阔的心胸与不羁的天性，让他的眼界超越种族的界限，让族类之争最终不被他放在眼中。
风岚幽已经明白北辰昭今后的路，哪怕声名狼藉，他也不会为妖族效力，却也不会背弃身份对人族摇尾乞怜。
北辰昭不需要投靠任何阵营，他就是他，也只是他，世人的看法，他毫不在意。
“这样也好，”风岚幽笑了笑，“那我便离开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时常来天惠峰，”北辰昭脸上一派轻松，看不出他正被人界通缉，“茶圣很喜欢你，你虽是都可以过来。”
他说的喜欢，自然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风岚幽不会领会错，但这世上总有心思多诡的人不明白。所以他话音刚落，风岚幽身后，便飘出了淡淡的人影。
那人影神色狰狞，风岚幽却认出，这正是章台楼的那位叫作桃华的姑娘。
“陆、未、名！”桃华看向茶圣，“你这么多年不来见我，是为了她么？”
陆未名身上不变，或者说，变得越发漠然：“桃华，你为什么不能明白呢？”
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夺，唯有人心一物，多得是人求而不得。
一个人喜欢自己数百年，陆未名不是不感动的，但这世上，只有人心骗不了自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给不了她想要的感情，就不会作出不负责任的承诺。
可她却因为他的歉疚感动，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他终是不能坐视不理。
其实陆未名若是想，便不可能被困在这一峰之地数百年。虽然他不觉得是困，但确实有不能出去的理由。
碧落黄泉，永不相见，这便是他的誓言，也是他替她赎的罪。
“我不明白？我确实不明白！”桃华面上全是凄厉，“不过我可以先杀了她，然后慢慢明白！”
风岚幽叹了一口气，一个修炼了几百年任然停留在结丹初期，满脑子情爱，依靠男人阳气维持青春容颜的女人，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杀了她？
她转过身，对陆未名行了一礼：“前辈，你有事处理，晚辈便先不打扰了。”
陆未名看了她许久，道：“去吧……如果她做过了界，便不要顾及我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