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十八章：山高水长（1 / 1）
卿卿姑娘一曲惊魂，待这铮铮之音结束，她方才起身行礼，声音轻柔娇媚：“久闻风公子大名，卿卿一曲倒是献丑了，不知公子可愿指教一二？”
风岚幽的眼神平静而温和地看向她，并不言语。
她从不介意抚琴为友人助兴取乐，但是也不容许别人这般挑衅。
不管曾经的她会是如何，那也是过去的事情了。哪怕她不会因为同是穿越者而自以为是地过度苛刻地评价别人，也不代表她就能看得起卿卿这般做派。
沉默，不是不予计较，而是不屑理会。
在这样的注视下，卿卿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了。就好像戏院之中，彼在台下，她在台上，自己的颦笑嗔怨一点也无关紧要。
说不定此人心中还在品评着自己唱念俱佳，只是太过做作而已。
卿卿牙齿一颤，也知道自己今日所为当是越礼了，然而她偏偏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一曲《凤求凰》，她求了多久？谢萬却始终以曲未谱成推诿，而今那个女子一来，他便当众献上，那么她又算什么？
凤求凰，凤求凰……
她自穿越以来，周围这诸般男子哪个不是绕着她转的？饶是风尘女子地位不高，这些世家弟子又哪个不上赶着讨好她？
今日却被一个仅是一面之缘的女子打败，这口气，她咽不下。
于是她坚持福身，道：“请公子赐教。”
美人盈盈一拜，端得是姿态优美，仪容万方。而风岚幽只是无趣地扫了她一眼，随后向谢真说道：“今日趁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委实叫人失望，我累了，先去歇息。”
谢真一愣，未料到她竟然这么扫人家的面子，却也觉得她是个爽快人，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小家子气眼界低，便也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君远道而来，怎可扫兴而去？明日定洗盏更酌，不负所望。”
说罢也不顾在场众人，亲自将风岚幽送回了房间。
被留在后头的木燕兮轻笑一声，“这脾气，和她兄长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而仍然福身行礼的卿卿却僵在了那里，恨得心中发抖——此人竟然如斯嚣张！
不想木燕兮慢慢踱步走到了她的面前，折扇轻摇，笑容叫人目眩神迷，说出来的话，却又分外伤人——
“米粒之珠，缘何与日晖争辉？”
不要说眼前的女子没有灵根，就是有了又如何？这般心性气量、这般鼠目寸光，怎能让他瞧得起？
凡人在修士眼中，本就与蝼蚁无异，然而人之所以有别于草木牲畜，不过是因为人的品行。
他与此界凡人相交，正是欣赏他们虽无道者之体，却具道家风骨，俗浊不染，性情高洁。便是与他们称兄道弟也不觉得自降身份。
就如他当日被晋渊的无礼之言冒犯也不觉得生气一样。
然而他终究是修士，终究与凡人不同，晋渊将亲妹交予他照顾，他又如何能叫人给她受半点委屈。
尤其是这样一个，叫人瞧不上眼的女子。
卿卿听他此言，心中一怔，悲愤之情溢满了胸腔：“不过美貌稍好，君何以色待人？不过身份尚佳，英雄尚不问出处！她才情可及我半分？”
也亏得她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打上原创的标签，还敢妄称才情。
木燕兮被气乐了，美艳的容颜上难得带着几分讽意，袖袍轻轻挥了挥，只见卿卿“趴”地一声伏倒在地，脸直接贴上了地面，光听那声音也只她脸上定然青了一片。
木燕兮转过身，悠悠说道：“你也只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了，你们根本就是别如云泥。”
他所求者为道，她所求者不过名利，不相为谋，又如何能相提并论？
说罢便漫步离开，待卿卿能够抬起脸来，看到的不过是一片远去的衣角，逶迤曳地，纤尘不染。
她本该是怨的，可她心中却只有惧。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人举手投足之间轻描淡写，对她没有丝毫的杀意，可她却觉得自己的生命随时都会被夺去。
仿若对那人来说，杀了她，和踩死一只蝼蚁没有任何区别。
不是难度上的区别，而是心态上的区别。
她于他而言，和蝼蚁何异？
木燕兮再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追上了风岚幽，问道：“小语刚才怎么如此心软？”
风岚幽笑了笑，说：“她也值得我动手吗？”
“她的确不值得你动手，只是我奉你兄长之命来护着你，若是叫你受了委屈，气还没撒干净，受苦的可就该是我了？”
他一脸风流洒脱之意，却说着这般受气小媳妇一样的话，倒让风岚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间所求者为道，而非力，非修为，因为追求内在本质，所以看得更加通透，人们对于感情的理解已经到了极其深刻的地步。
所谓的情，不过是两人的心与道的相契向吸引，与男女何异，便是道魔两修有人相恋不能相守，也没有痴男怨女的幽怨。
换句话说，他们只求“一心人”，却不求“不相离”。
如此说来，同性之间的吸引倒反而不足为怪了，更无人会指责他们伤风败俗。
关于苏阳道君和自家哥哥之间漫天的流言蜚语绯闻八怪，风岚幽即便这么多年来足不出户也耳熟能详，只是传绯闻的人也明白，这不过只是绯闻而已，两人还没做过什么恋人之间亲密的事情，也没有开口承认过。
然而相处了几日，她便知道木燕兮不过是等着自家哥哥先开口罢了，他们虽为知己，却仍要在各种方面拼个高下。
不过就现在看来，先开口的那个，定然不是自家哥哥。
想到这里，她眸中闪过一丝流光，尽显得意之色。
木燕兮心中不禁气急跳脚，只道这对兄妹果然一个比一个像狐狸，面上仍是气定神闲，一脸尽在掌握的模样。
两人“各怀鬼胎”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风岚幽刚阖上门，还未坐到床上就听见有人敲窗。
动作不禁一顿。
此间灵气稀薄，根本无法支撑修炼，她便也没乱用自身的灵力，以备不时之需，因为木燕兮在身边，她连神识都收了起来，是以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来。
她走到窗边，支起镂花的木窗，但见风神绝逸的男子立在外面，肃肃如松下风，朗朗清举。
“坚石？”来人正是谢萬。
“日里头我以一曲相赠，却不知离隐以何相谢？”
“听曲之人恁多，如何就盯上我了，”风岚幽轻笑，“那位卿卿姑娘不是已经还了一曲吗？”
“若我说，我只瞧得上你的呢？”
这话说得傲极，却也率真极了，让人听了也记恨不起来，风岚幽笑了笑，伸手折了窗边的一片树叶放到唇边。
悠远低沉的曲音倾泻而出，柔和而带着一丝不与世俗的清冷，恰如这一院的月辉。
谢萬闭眼低思，曲尽而人寂。
休整几日后，木燕兮和风岚幽终于谢过谢真，离开了此处。
谢萬只在城门口望着他们远去，默默无言。
谢真看得心急，忍不住推了他一下，说道：“你就这么看着她离开？”
谢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被推得一个踉跄，才回过神来问道：“什么？”
“别装傻了，平日里叫你还得三请四请，这几日你往我府上跑得多勤快？还有那一日的凤求凰，你道卿卿为什么针对她？”他拍了拍自家从兄的肩膀，“大家都看出来了。”
谢萬沉默。
那日的凤求凰并非一时兴起，也并非他们所认为的一见钟情，只是因为一个不知何时起的梦境。
他没有想到梦中那个在仙阙内踏莲而舞的神女真的存在，所以也想知道那渺渺仙乐是否真的可以亲耳听到。
真正动情大概是她面对卿卿时的三言两语，一颦一笑。
至于为什么不追上去，那一曲不是给了他答案吗？
有志不在儿女情长，而在山高水长。
他轻轻一笑：“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老庄之言果不余欺也。”
“这话倒是不错，”谢真道，“这般样貌气度，举世难寻，也只有那传闻中的姑射神人能比得上了吧。”
“不是传闻，”谢萬轻声道，“纵天彻地之能，这世上真的存在。”
“坚石，你莫不是癔症了？”谢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谢萬只是摇了摇头。
谢真愣了半晌，忽然跳起来拉着谢萬便跑，道：“坚石，你可以的，我们快去找伯父，不然就追不上他们了。”
谢萬神情自若地脱开他的手，说道：“我也知道可以。”
“那你……”
那晚风岚幽发现谢萬竟然身怀灵根，只是一直隐而不显，直到她向他体内输入灵力后才被发现。
不仅是身怀灵根，而且是极好的木灵根，资质比风岚幽此世好了不知多少。
谢萬也曾狂喜动心过，想起梦中神女或奏琴或歌舞，而总有一个男子站在高台上望着她，他看不清男子的相貌，却仿佛觉得那人就是自己。
是不是这就是他们的未来？
只是一句斩俗缘终究绝了他的念头。
修真之人一闭关便是十年百载，待来日他依旧风姿湛湛，曾经的亲朋故友却已是黄土一抔、青史一页，他又何忍于心？
父母养他这么多年，孝道未尽便拂手而去，这又像什么话？
若真是那么做的话，他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拒绝了风岚幽的提议。
然而谢真却说：“坚石，我幼时听大伯说过一件事情，只是那时不大懂事，没有放在心上，转眼便忘了。”
他慢慢抬眼看向谢萬：“你并非伯母亲生，伯母以为你是外室之子，大伯却说你是仙人所托，那时以为大伯说的不是真的，但现在想来，大伯又岂是这种乱开玩笑之人？既然仙人真的存在，你又为何不能修仙？”
谢萬摇了摇头：“莫非你要我离父母而去？”
“可是……”谢真也知道这样不合理，但心中总觉得谢萬不属于这里，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无法遏制地疯长，最终也只能在心中暗下决定。
殊不知，这个决定，促成了玄天宗的下一任掌门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