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十四章：吾醉欲眠（1 / 1）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水梦羽上辈子也叫水梦羽，只不过那人为她取了一个小字，叫做“芊芊”，那个世上唯有他一人可以叫这个名字。
芊芊百草生，青青百草思。素素如良人，谦卑如君子。梦到谢娘舍，美人奈何兮？桃夭灼其华，于归家室宜。
她依稀还能够记得当年小八曾在耳边吟咏过这首诗，却忘记了它的意思，更不知道这其中所包含的，几许期望，几近缠绵。
初诞生时，便是漫天冰晶，云白如雪，雪白如云，那个人大概是她眼中唯一能够看到的色彩。
张扬的、艳丽的红色。
“我的芊芊一定会懂的。”
取字时，那个男人这样说道，眼神温和而专注。
可是她不懂。
所以她，从来不是他的芊芊。
水梦羽在他的宠溺下生活了一千年，所接触的人也好、事也好，都是那人精心算计的，她知道，却不愿深想，因为那无关紧要，她所要做的，不过修炼、生活，仅此而已。
千年过去，思维模式大概依旧和十六岁时差不了多少，无非添了一点稳重。
两辈子都作为一个孩子生活，她该怎么长大？
水梦羽不知道，也没打算去了解，她对于不要紧的事情总是不放在心上，就像是对不要紧的人一样。
所以她从没想过会死在那个人的手下。
一剑穿心。
那时候她终于明白了人心险恶四个字怎么写。
却已经太迟了。
水梦羽缓缓地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谢苍涯疲倦憔悴的脸庞。
“师兄，”她唤道，“我睡了多久？”
“一年，”男子清润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已经整整一年了。”
“是么？”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往生千年，此间不过一载，心间莫名浮起一丝惨淡炎凉。
然而她到底道心坚毅，这点低迷的情绪也很快就散去了。
谢苍涯见她这样，心中不安的预感却越发浓烈，直觉得像是要失去什么一样。他伸手将女孩从床榻上扶起，顺手理了理她柔滑却散乱的鬓发，有心想说些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力，心思一动，便说道：“玄云宗的离隐……似乎有一年没有归宗了。”
因为水梦羽的缘故，他也特意关注了那个孩子的消息，只不过云且行并未告诉任何人她在哪里，只是说了句“无事”，便再也没了下文。
女孩平静的眼眸因为这句话终于泛起了些许波澜，柳眉微微蹙起，很快又松开，说道：“她不会有事的。”
说完，眉间竟然染上了点点笑意。
她精致的无关已经渐渐长开，一双桃花眼不知摄了多少人的心魄。风华悄然初绽，这一笑委实让人惊艳。
谢苍涯知道，假以时日，这女孩的风姿定然不输于点沧少主白若飞那位恍若洛神入世一般的师妹。
然而，她又定是风格迥异的，另一种风情的倾城绝色。
他垂下眼，抚弄女孩黑发的手缓缓滑过她的脸颊，指腹的触感细腻润泽，仿佛上好的莹玉。对上女孩一时莫名所以的眼神，不由轻轻勾出一个笑，“你刚醒，体内的灵力还需疏导一番，我先帮你引气吧！”
“……”水梦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却还是说道，“好。”
而此刻，被定义为失踪人口的风岚幽正被无良的千影扔进了一个修炼秘府之中。
在如今的修真界，风岚幽洪荒时期所累积的战斗经验根本用不上，所以她必须从头做起。而这个充满妖兽幻影的秘府恰可以解决她此前的问题。
然而没等她跃跃欲试一展身手，便突然意识一白，再睁眼时，周围已然变天。
“夫人，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囡囡，”抱着她轻晃的男子温和地出声，“瞧她多乖巧，从来都是不哭不闹的。”
风岚幽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伸出自己的手，果然小小的一团。
一种回炉重造的无奈感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让她整个人都蔫了。
她可以肯定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因为她并没有经历神魂脱离身体的那一瞬失重感，她不过是，以亲身上阵的方式，经历着另一个人的人生。
躺在床上的女子有些虚弱地伸手结果自己刚诞生的女儿，轻声哼唱着哄她。
那是一个水一般温柔娴雅的女子，风岚幽三世所见过的女子中，若论气质温柔，估计再也没有比得上她的了。同样的，她也发现了周围异常浓郁的灵气，以及这两人大乘期的修为。
千岁不满的大乘期……
风岚幽嘴角一抽，虽然这在洪荒连渣渣都算不上，但是在她新的认知中，也已经非常不可思议了。
婴儿的日子简直无聊得难以忍受，而且经脉脆弱得难以支撑过快的修为，所以修炼几日后，她只能放下进度，靠用听获取外界信息来混日子。
这是修真界的上古时期，风气澹宁淡泊，修真界的人口也不多。
虽然已经有了门派与竞争，但是大多坦荡磊落，丝毫寻不见阴谋算计。
而她现在的身份，仍是玄云宗的长老之女，有一对天才的父母和一个天才的兄长。
然而不幸的是，她本人并非一个天才，百日之时的测试让众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一个五灵废根，不过胜在后台足够强大，倒没人对她说三道四，冷嘲热讽——至少她神识可及的范围之内，并没有这样的人。
前大罗金仙的神识覆盖区域内不存在，那么概率已经很低了。
所以风岚幽心安理得，好吃好睡。
时间很快就到了她此身兄长出关的那一年，一日，汹涌的灵气自其闭关洞府喷薄而出，即使受阵法限制，方圆万里以内的灵气仍然汹涌起来，风岚幽随着侍从一起走到此世兄长的闭关的山脚下站定。
不仅是她，此刻再没有一人有能力向前一步了。
许是身份的缘故，又许是气质使然，周围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看向了她。
女孩不过十八岁的年华，性子娴静淡然，宠辱不惊，哪怕修为进境缓慢，也不曾有过半点焦躁。
而且，哪怕是修士，只要身为女子，少有不在意容貌的，这女孩生得当真是好，哪怕是平日里所说的那沉鱼落雁一般的绝色姿容，在她面前也当愧煞，可就是这般容貌，却为让她有半分骄矜之意，哪怕是旁人夸赞，她也是不大在意的。
两年之前玄云宗遭逢大难，来的是两位渡劫期的魔修，看中她的姿色，这女孩竟然毫不留情地划破自己的脸，还用上了最狠的□□。
这份果决的心性，倘若不是她根骨太差……
这思绪不过是浮光掠影一般，转瞬即去，众人的注意力又转向了灵力的中心。
翻涌的灵气已经汇聚成一个漩涡，流动间似乎蕴藏着一种静息吐纳的韵律，只这一幕，便让不少人福临心至，似有所悟。当下便有人入了定。
只见空中风起云涌，乌压压地一片，越来越低，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而站立在山顶的人却没有半分动容，神态悠然自得，从容淡定。
风岚幽此世的兄长叫做风陌影，号晋渊，不仅天资卓绝，其言行品格更是被人交口称赞，为人坦荡磊落，不拘小节，而且时人盛赞的林下之风，他更是其中佼佼。
他还是筑基期，曾与玄天宗掌门苏阳道君传出一段妙事，此事，风岚幽还是从后世纪传之中得知的：
苏阳道君，此界第一人也，年千二百，遇晋渊。
时晋渊廿二三，苏阳道君自匿其字，晋渊一语破之。
苏阳笑曰：“小子慧，可坐而论道乎？”
晋渊曰：“不可乎？”
邃煮酒论道。直兴尽，晋渊醺醺然，自云：“吾醉欲眠，君且自去。明若有意，当抱琴来。”
时人狂之，苏阳以之美，曰：“孺子磊落坦率，其风流神悟，后不减予。”
从这短短几十字，不仅描绘出了风陌影的脱俗风采，更体现了那位苏阳道君的胸襟，古修遗韵于此可见一斑，怎能不让后人叹服。
这些上古修士也许是离洪荒最近，才能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遗泽，修道为辅，证道为主。
人们对“道”的追求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煮酒烹茶、养花种树，万事万物，何不为道？
无论修为几何，他们注重的是一个人对“道”的领悟。
这种风气，在一个凡人飞升之后，越发盛行起来。
这也是身为风岚幽废灵根却未遭人摈弃的缘故。
风岚幽哪怕去过离“道”最近的洪荒，也不得不对这样的时代心驰神往。
然而真正来到了这个时代，她却又觉得分外违和。
在这个以“悟”为主流的时代，人们追求修为与力量，以获得更长久的生命、更安全的幻境，以期离“道”更近一点，那么为什么还会有魔修与争端？
是了，魔修以杀证道，也不失为一种“道”，而且这还是更快捷的方式。
她坚信人性本恶，若非经过后天的修养与教导，人们应该是生来就会掠夺，就会弱肉强食，就如双生子会在母体内竞争养分一样，而且这个时代人们对“道”的渴望超越一切，除了少数人可以早早地寻找到自己的道，更多人还是在摸索当中，既然有更快地接近“道”的方式，又是什么致使更多的人拒绝成为魔修，而是老老实实地做一名道修呢？
——天道制衡。
也许正是人们对“道”的狂热，反而使这个时代更加的危如累卵，天道才会出手干预，让大多数人更早地、更轻易地接触到自己心中的“道”，与魔修背道而驰。
那么堕落到日后那个以“力”为主的时代，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吧。
风岚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抬头。
山顶的灵气几乎凝为实质，而伫立在中心的人依旧风度甚宜，信步闲庭，风岚幽用神识一扫，心中霍然一惊——
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