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鸿鹄于飞(1 / 1)
离得远了,那股压迫感方渐渐消散,沈钺再不去想,只一径往东面疾奔,却在半路遇上一名护卫薛林,言道已找到小侯爷,正是在东宫。
沈钺心中大定,随他往主殿去。六十数人原便是不放过任一处地搜寻,分散得极开,此刻人既已找到,两人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殿外森严守卫后,沈钺便让薛林去召集其他人,自己则带正自酣睡的温靖劭离开。
床榻上,小侯爷面色红润,眉目安然,显是未受过苦楚,且看得出平日被伺候得极好。那床颇为宽大,然而温靖劭睡在里侧,鸳鸯双枕安置床头,一枚被他枕着,另一枚静待此间主人归来。
沈钺又是庆幸又是愤怒,死死握紧了拳才忍得没将面前这人狠揍上一顿,只迅速点了温靖劭穴道,拽着他手臂将人背上,便即要离开。
然而未等他摸上门扇,那门却自行开了,沈钺迅速后退,电光火石之间已拔出剑来。
门外,梁红绡一身玄色蟒袍,长身玉立,略微有些气喘,眼神阴沉,正冷冷看着他:“孤竟不知原来沈将军好为贼耳。”
沈钺一瞬间瞥见他身旁跟着两名黑巾覆面并黑衣的男子,刹那明白过来,方才殿外竟是还有暗卫,大意了!
转念之间,沈钺动了,却是反手将长剑横在了温靖劭颈侧。
梁红绡瞳孔骤然紧缩,惊诧地看向对方,却见沈钺面容镇静如常,只眼神是残酷的冷漠——他是真的会杀了他!
剑锋与肌肤不过毫厘之距,沈钺的手很稳,小侯爷下颌枕在他肩上,睡得极沉,浑不觉此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与自己性命堪忧的危机。
沈钺唇角缓缓勾起个笑,那神色惫懒,却于沉静之中透出一股肃煞之气。
“在下也不知,堂堂梁国储君竟喜好乔扮作女子,当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梁红绡目光全落在紧贴着温靖劭脖颈的剑刃上,月光透过大开的门扉照进来,掠过剑锋,刃光寒凉萧索。
他深深吸了口气方才稳住声音,冷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将军当日不也是背弃了温家,方才有了今日荣华盛名?”
沈钺紧紧盯着对方每一个神色变化,这一刻想到的却是,原来这个人竟是当真爱着温靖劭。面上却露出个笑,轻缓道:“那也是我与温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梁红绡眼眸微颤,呼吸渐重,目光在长剑与沉睡的温靖劭之间来回游移,显是十分紧张,几乎维持不住沉着神色。
沈钺看着他,复又开口:“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但请殿下指教。”
“什么?”
“梁红绡……可是殿下真正名讳?”
及至此刻,梁红绡目光方才落到他身上,阴鸷,憎恶,切齿拊心:“鸿鹄于飞,扶摇九霄。”
沈钺轻笑了声,手中剑便是一颤:“受教。”
梁鸿霄霎时紧张已极,几乎要直扑上来,厉声道:“放下他!”
沈钺径自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果真不假。”
“只怕我这师兄当不起殿下厚爱了,当日侯爷瞩我好好看着他,勿要让他走上歧途,我没有做到,竟让他作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国贼。”
“我已是无颜面对昔日恩师,我师兄怕也一样,不如今日便同我做个伴,黄泉路上,若侯爷还在等着我二人给他个交待,师兄弟一同受了惩处,也好过孤身寂寞。殿下以为如何?”
梁鸿霄神色终于变了,他从沈钺眼中看到了坚定与决然,知道他今日若是带不走温靖劭,怕是当真会玉石俱焚!
“你走不了!”梁鸿霄咬牙道。
沈钺一哂,似浑不在意,只注视着温靖劭,眼神温柔而冷漠:“不若便试试,看是你的人快,还是我的剑快。”话音未落,那剑锋已又递进分毫,温靖劭颈侧便渗出一线血色。
梁鸿霄霎时慌了,无意识地进前一步,怒喝道:“我放你走!——”
沈钺侧头看他,梁鸿霄一摆手,身后黑压压的侍卫、士兵俱都退让两侧,分开一条路。他深深看了眼温靖劭,目光又落在沈钺身上,已恢复了端庄势态,冷声道:“带他走。”
沈钺一笑,长剑仍抵着温靖劭脖颈,稳步迈出了寝宫大门,身后无一人敢追,直至数百丈开外,皇宫城墙近在眼前,沈钺方收了剑,足下一踏,背着温靖劭飞身没入了重重树影之中。
梁鸿霄始终沉默地看着,及至二人身影消失在暗夜里,立时一声令下:“追!抓不到人,全部给孤提头来见!”
士军们大气不敢出,一得令便朝着沈钺离开的方向追去,有人下去传令,封锁城门,并挨家挨户搜查,以及野外追踪。这场搜捕声势浩大,几乎惊动了整个御林军连夜出动。
梁鸿霄犹不能安心,细思良久,举步往皇宫东北角的阁楼去了。
月色隐没于乌云后,整个皇宫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踏上楼梯,一步一吱嘎响声,梁鸿霄心里突突地跳,每一次走近这里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并不常来,否则也不会直到一年多前才发觉,他已无法使用那股力量了。
“梁鸿霄求见尊上。”
言毕,他静待片刻,却见此间毫无动静,迟疑着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
梁鸿霄皱起了眉,这并非第一次了,自那时察觉到体内那种力量消失后,他便来过一次,亦如现下,没得到半点回应。
他有些不悦,又有些鄙夷。静静等了会,仍无动静,便转身离开了。
那怪物竟是这般没用,死了?梁鸿霄心中嗤笑,不由想起初见那妖物时的模样,半男不女的,女子体态却是男人嗓音,直令人毛骨悚然。
虽说是非我族类,本事倒似乎是真的,竟能看穿他心中所想的一切,后来分了些力量给他,助他成事,却始终未提过报偿。说来那怪物似是栖身于一枚青铜小鼎内,若真已经死了,来日或可将那鼎拿去鉴定一二。
梁鸿霄又想到不能让那怪物出手,早些找到温靖劭,不由怒火中烧:废物!
他回到寝宫,摸了摸尚温热的床榻,心中焦躁已极,沉吟半晌,终还是决定一试,他在温靖劭身上下了那么大的工夫,如何能就此放弃?!思及此,便盘膝坐在榻上,闭目调动体内仅剩的微薄力量,凝神追踪温靖劭的行迹。
黑夜悄无声息地过去,天际点点泛白,梁鸿霄衣袍尽被冷汗浸透,直似水里捞出来一般,他的心神极度疲惫,真元损耗已令他满口血腥,体力心力俱都达到极限,却还是没半点动静!
心中一急,下意识地又令内息运转加快,便是这一瞬,识海忽地躁动起来,梁鸿霄倏然咳出一口血,心中却是大喜:终于成了!
……
荒郊密林中,沈钺停下片刻,换了一边手臂托着温靖劭,一手提上剑,复又运起轻功往前疾奔。
不能进城,只能在野外绕路,温喻薛林等人拖住了大半追兵,却还是有不少人追了上来,沈钺兜了数圈方才将人甩脱。经过这一夜,体力几近透支,肩上尚未痊愈的伤隐隐发作起来,整条左臂已全然麻痹。
背上的人忽地动了动,沈钺心中一紧,无法确定这人此刻是甚么状态,却还是将人放了下来,靠着树干,拍了拍他脸颊:“靖劭!”
却见温靖劭眼珠滚动,片刻后,缓缓睁开双目。沈钺尚来不及欣喜,下一刻,已被温靖劭骤然一掌击在胸口,身躯霎时往后飞出,狠狠砸在身后树干上!
温靖劭随即起身,捡起地上长剑,直直往沈钺走去。
那一掌内力惊人,沈钺只觉脑海中刹那空白,痛楚随即翻江倒海地涌上来,然而只是一瞬,便已迅速戒备起来,冷眼看着对面的人。
却见温靖劭面无表情,眼神虚无,分明是个傀儡。
沈钺未待他走近,迅速一个翻滚,电光火石间长腿横扫,将温靖劭绊倒在地。
然而温靖劭反应极快,长剑一撑翻身而起,拖着剑便往沈钺脖颈挥去!
沈钺就地一避,躲开了剑刃,却被剑风削掉了大把长发。
东宫之中,梁鸿霄咬紧牙关,调动全部的内息注入丹田那一团旋转的黑雾之中,识海中霎时骇浪滔天!
于是沈钺眼睁睁看着温靖劭周身倏然黑气大盛,犹如妖魔附体,刹那间一声震喝,扬手高举长剑,黑雾凝如剑形,附着在剑身之上,令其暴涨了数尺,挟着雷霆之力往他头顶直直劈下!
那巨剑形影来势快极,沈钺避无可避,身还未动,眉心却骤然一阵灼痛,旋即佛光大盛,壁罩般抵住了这致命一击!片刻后,轰然消散无形!
百里之外,法阵中的宣和霎时经脉暴涨,浑身剧痛,被自己所下的法印反噬,那滋味堪比凌迟。
重重梵文壁障外,幼年的僧人睁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看着对面,宣和唇角血迹淋漓,僧衣襟前已被染透,双手撑地,缓缓跪了下来,一点一点地,将额头磕在地面上,声音嘶哑已极:“求你救他……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