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暗潮汹涌(1 / 1)
黄昏时分,众将领商议毕便散了,方淮停了停,似欲对司马重说些甚么,然而他只看了对方一眼,终究未开口,转身走了。
沈钺心中一动,沉吟片刻,举步跟了上去,扬声唤道:“方将军!”
方淮回过头,皱眉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不耐与探究。
沈钺微微一笑:“可否劳驾方将军,带晚辈认一认路?”
他所说认路自然不是表面意思,方淮显是明白了,眼中便显出些诧异神色,下意识瞥了眼不远处的主帐,不置可否,只漠然打量他片刻,一点头,率先举步前行。
二人各自牵马,纵马出了城。
一路并不多话,沈钺随着方淮快马奔驰,一路行来,发觉地势愈发低了,方知上渠城建于高地之上,原便是天然的屏障。
大半个时辰后,方淮忽地勒马停了下来,沈钺随他下马,放眼望去,二人竟身处高崖之上,崖下是良田百顷,碧油油的水稻摇曳,殊为壮丽。
方淮自怀里摸出一张羊皮地图铺在地上,瞥了眼蹲在身旁的沈钺,二指点在图上某处,沉声道:“我们在这。”
沈钺一颔首,只见那地图涵括了燕国东部数十个郡县,十分详尽,不仅标注了每一处高山、湖泊、田地等,甚至连某些地方的土质也略有分析。
沈钺心中默默估算了下,边关守军当是驻扎在上渠城八十里外开阔的平原之上,平原两面却是高山,再远些则是一条极宽的河,齐靖军队若欲攻打上渠城,则必须渡河,然而河上有座吊桥,派兵把守着,需用时方才放下。
沈钺不得不感叹,这防守实在是妙极,地形原本便有天然的优势,然而还有一事——
“敢问方将军,齐靖守将其人如何?”
方淮沉吟片刻,道:“华启容,是个极有野心的人,行事狠辣,似颇不得志,贪权,然而带兵能力极强。”
沈钺缓缓点头,心中大致有了底,听方淮详细介绍方圆百里各处地形地势,二人复又上马,各处查看,方淮甚至带他在驻地军营中走了一遭,见过数位主要将领,最后去到横亘于战场中央的朝河,并就地势查探了番。
这一路,沈钺言谈之中似不经意带出些对眼下境况的忧虑,方淮听着他的话,并无甚明确表示,然而沈钺知道,他应当会明白他与司马重之间的那点牵扯,以此人耿直性子,怕是不会对司马重妥协。再看他这一路上的指点,在沈钺谈及自己的策略之时略带赞赏的目光,彼此之间竟渐渐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
及至天色暗了些,二人方才回到上渠城。
此时太守府上筵席方毕,那师爷见着沈钺,打量半晌方认出竟是下午时随众到来的骠骑将军,一时大骇,直告罪说招待不周,请将军恕罪。
沈钺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只淡淡一笑便让这人下去,却不料方淮冷眼旁观半晌,竟是怒容满面,血气直冲上了头,激得脸色发红,扬手便是狠狠一掌掴在那师爷脸上,直掼得人跌出数尺远,老脸立时肿胀起来。
沈钺一惊,见方淮还欲上前,立刻扣住他肩膀:“方将军。”
方淮转头,见他摇了摇头,全无芥蒂地笑道:“罢了,将军勿怒。”
那师爷抖抖索索地爬起来,偷眼看着两人,那双小眼之中带着恐惧与藏不住得轻蔑得意,由是沈钺便知,方淮与这上渠太守平日怕是不怎么合得来。
方淮发狠地沉沉盯着他,双颊绷得死紧,犹自怒意勃发。沈钺颇能理解他此刻心情,倒并非是为他沈钺报不平,他二人浑没到那份上。他这愤怒怕是更多来自于司马重——大敌当前,堂堂三军主帅却只顾着勾心斗角,打压下属,甚至连最起码的亲自去战场探查地形的举措都没有,这样的主帅如何能指望打得了胜仗?!
沈钺不动声色,挥手示意那人下去,继而低声道:“方将军不必担心,一切……陛下自有安排。”
方淮疑惑地看向他,沉声道:“什么?”
沈钺只笑笑,摇了摇头道:“还是先去见大将军罢。”
司马重通过这一场筵席“错漏”来羞辱他,便是一个信号,往常那些排挤压迫不过九牛一毛。在甫一来到此地之时,给他个这样的下马威,便是正式的宣战。
然而这些全不重要,眼下司马重这些手段还不值得他挂怀,他只是还未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能够顺利令司马重受创,又不会拿士兵性命作赌的……可惜眼下无可用之人,沈钺心道,若是在京都,当是更简单些。
二人见过了司马重,并肩沉默地离开,方淮忽道:“不若你先去军中?”
沈钺一怔,旋即反应过来——这却是实实在在为他抱不平了,方才司马重面对他时那极尽嘲讽羞辱的作为,便是方淮也觉难以忍受。
“不必,”沈钺笑笑:“多谢方将军美意,晚辈心领了。”主帅未动身,若他先行入军,则是僭越了,届时在士兵面前必定难看。
方淮漠然一点头,不再开口。但凡一个合格的将领,到达战场的第一件事绝不会是休憩、享受,即便不是立时便去勘查地形、制定对策,也不会如司马重这般,连去军中走一遭,稳定军心、壮大士气的意图都没有!
方淮几乎怒不可遏,让他把大燕第一道防线交到这样的人手中,陛下竟是糊涂了不成?!然而他又想到沈钺的说辞——一切自有安排……到底什么样的安排?
……
沈钺别过方淮便回了自己被安置的房间,脑中仍自思索着关于司马重之事,漫不经心地伸手推门,然而在他指尖甫一触上门扇那一刻,一股悚然惊悸之感倏忽袭来!他的身躯蓦地绷紧,刹那察觉到另一道气息的存在!
“谁?”
沈钺退后,紧盯那扇门,过得片刻,便见一高大男子身影轻轻开了门,于阴影中低声道:“属下温喻,见过公子。”
沈钺愕然道:“是你?”这人他认得,名为温府家奴,实则是影卫,功夫甚好,他从前在宫中与温靖劭联络时,与此人打过不少交道。
转眼一瞥周遭,并未有他人察觉此处动静,沈钺大步进去,关上门时问道:“怎么会在这?”
“小侯爷让属下来的,说是公子定然需要人手,特地让属下过来,助公子一臂之力。”
沈钺哑然失笑,温靖劭必然已经想到燕岑晔的打算,这才给他送帮手来。
“来得正好!”沈钺扬眉笑道,拨了拨油灯烛芯,示意温喻落座:“眼下京中局势如何?侯爷他……可安好?”
温喻想了想,道:“自国师回宫,确认那日刺客确为妖孽所摄魂,陛下便赦了侯爷回府。只是侯爷在天牢中……受了不少罪,伤势又加重了。”
“什么?!”沈钺心中一沉,急道:“可有大碍?我师……国师可去看过?”
温喻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却仍是认真答道:“无性命之虞,只是一时半刻遗症难除,往后阴雨天气难免伤痛难忍,再不得操劳。国师倒是去过府上,为侯爷诊过,除了好生将养,却也没有别的法子。”
沈钺静了,他不是没想过温侯在天牢中时,那些落井下石者必有所行动,然而真正听到这结果仍觉难以言喻的愤怒。片刻后,他问道:“小侯爷呢?”
“小侯爷被兵部的人联名弹劾,现已贬职,左迁礼部郎中。”
看来燕岑晔这是锐意斩去温家所有羽翼,借着那真真假假的弑君之罪令温侯再不得翻身,又将温靖劭调去不痛不痒的礼部,再没有接触朝中机要的机会。
那么下一步呢?
沈钺紧紧皱着眉,一切正按照他当初的设想发展,宣和的介入甚至让局面明朗了不少,他当初设想的铤而走险的那一套已是再无用武之地。可他仍然无法释怀,只因燕岑晔此人实难看透,工于心计又诡谲莫测,尤其还对温靖劭怀着那样的恶意……
心下几番激荡,沈钺权衡良久,终是决定早日回京的好,至于此处战事——
“温喻,我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