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前尘往事(1 / 1)
沈钺牵着马,并不急着赶路,天色阴寒,雪化之后,路途变得泥泞湿滑,不堪行走。
这是他离开后的第五日,宣和并未回身追来,一如他所料。
那夜过后,他思量了许多,过往种种浮上心头盘桓不去,令他直觉宣和远行所图,不只是如他所言,为了寻回过往记忆,驱散心魔。
他说不出甚么感觉,只是看到望月之夜,修为尽失的那人,他没有半分安然无害之感。那分明应当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既无妖魔之力,也无佛家真元,却偏偏让他觉得危险,比起平素那个无心无情的和尚,只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本能地戒备万分。
真正的……贺君倾,可是那般心性?到如今,他已隐约有了答案。
数日前,李崆悬道别之时,曾仔细问过他关于师祖之事,彼时他并未深想,然而过后,将这其中曲折的蛛丝马迹归拢起来,却是细思恐极。
当初他甫一梦回旧事,宣和便要他随之远行,因他们命魂牵缠,那人已然是有了些许记忆。其后,宣和一路追踪那堕入魔道的妖狐,他却半点也不知晓。蹉跎一整年,终于将那狐妖魔体收伏,可除了妖阵里那一遭,宣和竟再无其它异样。
既未彻底驱散,魔物岂是如此轻易便能降伏的?却又为何没有再兴风作浪?宣和曾言他只是意欲想起过往,那么远行这一遭岂非多此一举?师祖的封印,李崆悬的怀疑戒备,所谓的修行……重重难解之谜,如今全然着落在宣和之身,可沈钺已经再没了探寻的心思。
他甚至感到后悔,寻回记忆又如何?物是人非,不过徒增悲凉罢了,过去的人……永不会再回来,他也再不是当初那般模样。
沈钺牵马驻足,仰首看着辽远苍穹之下,又开始飘飘扬扬落下的雪花,依稀仿佛看见许多年前,亦是这样漫天飞雪的日子,年幼的公子策一身狼狈,困窘不堪,遇上了乐坊里寻欢作乐的浪子,那人眉眼轻狂,风流俊秀,促狭地对他笑:“哪家的小公子,生得这般模样,是要来寻欢,还是要让人寻你的欢?”
彼时的萧策手无缚鸡之力,被刺客挟持出王宫,耗尽心机方得脱逃,一路躲躲藏藏,饥寒交迫。那是他一生中最为困苦之时,直到后来……遇上了那个人。
贺君倾年轻时候风流轻狂,然而天纵奇才,他收留了萧策,二人谈史论道,指点江山。公子策见之武功高绝,兵法韬略更是不世之才,遂引为知己,将他带回了王宫,引荐入仕。
其后之事,再简单不过,贺君倾如师如兄,教他兵法谋略,政治争斗,看着他从怯懦少年成长为一名文韬武略的合格帝王,并为他峥嵘浴血,开疆拓土。
君臣二人朝夕相对,谁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一切开始脱离正确的轨迹。
沈钺收回目光,翻身上马,驱马奔腾而去。
贺君倾引诱了他,那个时候,大约只是觉得有趣,少年躯体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会,他深刻地迷恋着初为帝王的萧策。
一切都是隐晦而暧昧的,不为世人所容的禁忌,更让那隐秘的情/欲爱恋带上了一种背德逆伦的扭曲快感。
后来?大约是……没有后来的。
贺君倾轻飘飘道出后悔,这其中曲折沈钺不知,如今,已是不想再知。他唯一真切记得的是,那人离朝之后,南征北战,威名赫赫,与他……便成了永远的陌路。
后悔是真,断情是真,不见亦是真。
再也没有后来了。贺君倾战死,大萧国亡,国君萧策自戕而死。那一段隐秘禁忌,至此再无人问津。
也好,沈钺默默心道,有些事,合该遗落在无羁岁月消磨之中,便是面目全非,零落成尘也好,最好,是再不要记得,再不要想起。
……
来时步步跋涉,回途纵马扬鞭,沈钺返程之时正是年关将近,待回到京都,已是春暖花开。
他并未提前知会温靖劭,是以小侯爷甫一回府,听得下人禀报,一时惊喜得恨不能掀了房子,兴冲冲跑到沈钺房中,一把将尚在整理行李的人推倒在榻上,哗啦啦扯落了一地帷帐。
沈钺郁郁地将人拍开,揪扯着缠了一身的帐布,口中斥道:“好歹也是入仕的人,怎还这般莽撞,不怕你那好同僚每日参你一本?”
温靖劭使劲□□他头发,嘿嘿笑:“哎呀哎呀,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上次你写那信,哥哥还以为得好久才见得着你呢。”
沈钺心中温暖,扬眉调笑道:“这不是想念师兄了么,早日回来看看。”
温靖劭捂着胸口,假意感动得热泪盈眶的模样:“嗷,原来小沈对我如此情深意重,要不要哥哥以身相许?”
沈钺看他这怪模怪样,忍俊不禁,摇了摇头,继续收拾手中物事。
温靖劭围着他打转,待他收拾好,便将人拉去望月亭,吩咐了一桌美酒佳肴,美其名曰为他接风洗尘。
沈钺在他面前已不知破戒多少回,索性也没了顾忌,敞开了与他对饮起来。
酒至酣时,竟是温靖劭率先不支。沈钺拈着酒盏,看他一脚踏在凳上,胡天胡地将前人诗词绝句乱糟糟胡侃一通,直笑得腹疼。末了,这人竟还要效那歌女舞娘,颠三倒四地踩起了步子。
沈钺寻思着小侯爷这般疯癫不好叫人瞧见,遂架着人准备回房,却见回廊上一小厮匆匆而来,看见这情景有些犹豫。
沈钺问道:“何事?”
那小厮恭敬答道:“禀公子,梁公子求见小侯爷。”
沈钺心中一转,半晌方想起这“梁公子”是谁,顿时皱起眉,沉声道:“这位梁公子可是与小侯爷交好?”
小厮想了想,犹豫道:“许是,梁公子来府上许多回了,与小侯爷看起来相处颇融洽。”
沈钺沉默下来,多看了这小厮几眼,而后道:“你去告诉那位梁公子,小侯爷身体不适,不便见客,让她改日再来。”
“这……”小厮还在犹豫不决。
沈钺沉下脸来,冷声道:“去。”
待得将温靖劭送回房中,沈钺便差人寻了温府管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