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一(1 / 1)
鱼梦想深游海底,
女生都想要变成公主,
我只想就这样,一辈子安生。
那段时间里,安生真的是在努力做个好孩子。
大概很多女生都做过变身公主的梦,安生小时候也做过,但真要是梦想成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安家于她,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完全改头换面了,去到安家后安景良就给她改了名字,“林”字没有了,从此她就叫“安生”,然后她又有了新的学校——从此她和安诺、厉雅江一个学校,成为省实验高中的一员。
这是全沪城,乃至全省最好的学校。
其实正常来说,安生还是高一学生,只不过出了个车祸,又休了半年学。到了学校,她才发现安景良将她直接安排到了高二,班主任白老师把她带到了新班级,等踏进去她就傻了,抬头就看到了厉雅江。
第二眼,便是安诺。
显然这两个人也是震惊了一下,安诺看了她一眼,迅速就把头给低下了,唯恐别人发现她俩有关系。而厉雅江则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手里还转着笔,微偏着头,就那么看着她。
直到那时安生还是一副呆滞的表情,而白老师把她扯到一边说:“大家先静一静,今天咱们班转来一名新同学,她的名字叫作安生。安生,”白老师把她往前一推,“你先给大家问个好。”
厉雅江那有些玩味的眼神老在脑海里摇晃,她的脸腾地就红了起来,深深地鞠了个躬:“大家好,我叫安生。”
台下有男生吹口哨,大家的目光都看向她,安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好了,安同学年龄比较小,今年才十五岁,又初来乍到,你们以后多帮帮她。颜大睿,你是班长,课后给安生介绍一下咱们班的情况。陈亚,你先挪到刘雯雯那个位置去。”白老师又把安生往前一推,“安生,你就坐到那里去。”
她本来就蒙,这一大串名字听得更晕了,循着白老师的手指一瞧,安生呆了一下:“坐那儿?”
“对,坐厉雅江旁边。安生,你的同桌叫厉雅江。”白老师仰起头,目光里满是骄傲,“你有什么事就问他,他可是咱们年级的第一名。”
安诺“砰”地站起来:“白老师,刘雯雯她只是肠炎,请了病假,她还会回来呢!”
“我知道她会回来,可她不是还没回来嘛。安生,”白老师又说,“你就坐那儿。”
“可……”
“还有问题吗?”
“我没问题啊。”厉雅江突然抬头,“啪啪”地拍了两下巴掌,“热烈欢迎新同桌。”
他这一鼓掌,大家跟着鼓起掌来了。
这一堂课下课,安生立即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
她刚收拾好便有个男生走了上来。“喂,安……你叫什么来着?安生?”那男生一挑眉问道,“你打哪儿来的?”
“我?”她指了指自己,“深县,深县一中。”
“深县?那是什么鬼地方?你家不在这里的?”
安生摇头。
“夏陆,像你这样不学无术,肯定不知道深县,深县是全国有名的高考监狱啊,据说是个人都能上本科。”这时又走来一个男生,大大的眉眼,满脸都是笑意,“新同学你好,我叫颜大睿,A班班长。”
“颜班长!我正和新同学说着话呢,怎么到哪儿都有你一杠子?喂,安生,你家是干什么的?”
“我家?”
“是啊,你家是干什么的?你父母,开什么公司或者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安生还是一副呆滞的样子,夏陆瞪大眼睛,“不会吧?这个有什么保密的?比如厉雅江是嘉正的太子,安诺是良信的大小姐,这个人人都知道啊。你刚进来的时候,大家就说你肯定很厉害了。谁都知道A班从来不进新人,你呢,不但进到了我们班,还和厉雅江做同桌。连白老师那个魔头你家都能搞定,你够厉害的啊。”
夏陆嗓门本来就大,这样一喊,大家的目光立即向这边看来,安生满脸通红:“我妈……以前是当老师的。”
“老师?那你爸呢?”
“我……”
“好狗不挡路,夏陆。”安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安生旁边,她抱着肩,薄唇抿起,“让开。”
“安女王,那儿还有那么多路你不走,你非得走我这儿?”
“我就非走这儿,谁规定这儿是你家的路了?”安诺直挺挺地挡在他面前,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快点,让开。”
“我……我最近没得罪你吧,安女王?哦,我知道了,”他突然叫,“你姓安,这个新来的同学也姓安,你们这个姓又不太常见,你俩该不会是什么亲戚吧?”
安诺倏地抬头,却是“哧”的一声笑:“安禄山认识吗?”
夏陆学习不太好,被这样一问不免一呆:“安……什么?”
“安禄山不认识?安德海总认识吧?”
“那不是慈禧旁边的大太监吗?”
“是啊,大太监也姓安。难道他也是我们家的?”安诺给他一个白眼,嘲讽道,“你别乱七八糟什么人都往我们家里添。”
“我……”
“没心思跟你闲扯。赶紧地,”她猛地推他一把,“让路。”
后来安生才知道,安诺的伶牙俐齿是A班有名的,这一句把夏陆给噎得半天说不出话,看她走了,夏陆突然又大声道:“我知道了,厉雅江有了新同桌,你心里不舒服故意找我撒气,对不对?”
本来安诺已经走到后门口了,闻言突然又折回,重新站到夏陆面前。
“你……”她眼神如此凶悍,看着就像是带着火气。夏陆一个劲儿地往后躲:“你……你要干什么?”
“你,再给我说一遍。”
“说就说。你就是看厉雅江有了新同桌心里不舒服,你……嗷!”
夏陆一声惨叫。因为安诺表面还带着笑,脚下却暗自使劲儿,用力踩上了他的脚。
“还是孔子说得对啊,最毒妇人心!”他捧着脚惨叫连连,不断地在原地转着圈儿,“厉雅江!你还不教育一下你家安诺?”
可厉雅江淡淡扬眉道:“关我什么事?”说完这话,他就塞上了耳机。
“你……”
“我看你也活该。”那个叫颜大睿的班长走了过来,“安生,课间操不做了,我待会儿带你出去转转,把校卡什么的都给办了。”
“好。”
这声刚答完,门外却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安生!”是安诺在喊她,“白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
安生真以为是白老师让她去办公室,但走着走着,发现根本不是去办公室的方向。“白老师呢?”安生问道。
安诺瞥她一眼:“你跟我过来。”
安诺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七拐八拐地不知道走了多少地方,然后来到了这么一个小树林。
省实验高中很大,这个小树林还在建,小亭子旁还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木板和瓦块。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安诺转身问:“你怎么到我们班的?”
“我也不知道,大伯……叫我来我就来了。”
“也是,他办什么事,我都猜不到,你更猜不到了。”安诺看了一下天,轻笑一声后又低下头,“我把你叫到这儿就是告诉你,在外人面前,咱们就当不认识,完全没有关系,知不知道?”
“好。”
安诺完全没想到她能答应得这么利索,又重复一句:“谁问你咱们的关系,你都不许说。”
“好。”
“还有,如果他们逼着你……”
“你再在这儿多培训一会儿,全世界的人都要知道你们的关系了。”
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她和安诺同时转头,是厉雅江。
安诺立即多云转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如果刚才不是在上课,”厉雅江扯唇,有些无奈的样子,“我估计你当时就想把她拽到这里来。”
说完这话,他也不朝前走,就在远远的地方站着。安诺颠颠地跑到他身边,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快烦死了。我爸到底是怎么想的,让她来省实验就够抬举她了,没想到还让她到了咱们A班,还让她做你同桌……”
“都已经转学了,”厉雅江还是轻描淡写,“来A班又有什么不可以?”
“也是。”安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气,“对了,我告诉你,就算她是你同桌,你也不能和她多说一句话。”
“好。”
“也不能多看她。”
“好。”
安诺这才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那我多说两句话行不行?”
“厉雅江!”
两个人笑笑闹闹地往前走,自始至终,厉雅江都没有看她一眼,她就像是个隐形人。她跟在他们身后慢慢走,快要走到教学区的时候,安诺突然回头道:“你!停下!”
“等我们走后五分钟,你再进去!知不知道?”
“好。”
这时他们距离很近,只听厉雅江小声道:“你不觉得太欺负她了?”
“这还叫欺负?她吃我们家、喝我们家的,我不让她当牛做马就算是对她好了,我……”
渐渐地,随着距离的拉远,便听不见了。
安生就站在原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其实安诺已经算是女生中个子高挑的,但是在厉雅江身边还是有些矮。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话题,她一会儿捧腹大笑,一会儿又绕着他蹦蹦跳跳,总之,一刻也不消停。
她就那么远远地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一个看不见的黑点,这才抬脚往前走。
那时候她心里满是羡慕,想着他们这个样子真好。
却不知道,他们这样好的样子,她就在后面这样地看着,一下看了那么多年。
很多事,安生以后慢慢才了解。
比如,省实验已经是这里最好的中学,而她所在的A班,则是当之无愧的最中之最,学校里挑了学习最好的尖子生来组成这个班级,而成绩并不是能进入这个班级的唯一要求,还有一项,家世。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孩子,非富即贵,一般都大有来头。
这也就是夏陆为什么要打破砂锅问她父母背景的原因。
A班有一个传统,从不收转学生,所以自从设立之日起,这个班至今还是原发阵容。安诺有一次提起,说某政府部门局长的儿子想进A班都被白老师挡了回去。而安景良为了让她进A班,据说答应为省实验再添一栋科技馆,科技馆一共七层,全都配备最新的苹果电脑。
那时还不是现在,iPhone手机恨不得人手一个,各种苹果设备比比皆是。那时候除了极专业的广告公司和某些大学专业实验室,苹果电脑非常稀少。可以说,安景良为了让她进A班,完全是下了血本。
而安景良完全是轻描淡写:“我安家的孩子,当然是要有最好的。”
她当时还是忧心忡忡:“可我在那还是高一,又休了半年的学,我肯定跟不上……”
“怕什么。你看诺诺的学习……”这在安景良眼里完全不是问题,“我给你请最好的家教。”
讲到这里,安生觉得邓雨柔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哇,别说这是亲爹了。就是让我叫干爹也行啊。”他做出期待的样子,“你问他还缺干儿子吗,”他捏起嗓子,声音变得更尖,“可男可女的那种。”
“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节操能换得了这样的待遇吗?快说,你接下来怎么了?”
“你以前是一个大街上流浪的乞丐,突然间到了一个五星级酒店,那酒店老板要让你住到他那里,你会不会很局促?不知道你会怎样,反正我是很不安。”安生喝了口茶,“他越对我好,我越不安。而且他对我越好,安诺就越看我不顺眼,我就越觉得自己对不住他,觉得打扰了他平静的生活一样。”
“你是他女儿,他给你这么多是应该的,他顶多是在补偿你而已。”邓雨柔给予了中肯的评价,话锋又一转,“不过,你还真是这样的人。”
安生真是这样的人。
她当时刚来公司,他请她喝一块五的纯净水,第二天,新的纯净水必然摆在自己桌子上,要不然,就会在笔筒底下放一块五毛钱。吃顿盒饭也是这样,在外面聚餐也是这样。别说一块五了,就算是五毛钱她也分得门儿清。
起初他为这样的客气郁闷不已,但是时间长了也习惯了,她好像不习惯欠人家任何情分。
“那你怎么还情呢?”
“做饭。”
“做饭?”
“对啊,我开始天天给他们做饭。”
“打住,我不要听做饭这一环节。太无聊太世俗了,衬不上你高大上的家庭。”邓雨柔贼贼地凑过来,“我对那个叫厉雅江的很感兴趣。”
“想听厉雅江,”安生拍了下他的脑袋,“就绕不过这一关。”
现在想来,她用“做饭”来对他们好这点也确实很幼稚,但是当时,她真的也不会做别的。而且,就“做饭”这一点,她能拿得出手。
她很会“做饭”,第一是天赋,第二也是得到了她唯一的朋友沈希然的肯定。
沈希然说,那句上帝给关扇门就得给打开窗的说法看来是对的。安生学其他的事情都乱七八糟,唯独对做饭一点就通。当时央视有个叫作《天天饮食》的栏目,放暑假她每天都会看,偶尔有一天发现只看过一次,她就能记下菜谱,而且还能做出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有林青青那样的妈,自从发现女儿会做饭,她就再也没进过厨房。
现在通过那么多天的接触,安生发现安家偏爱辣味的菜,尤其是安诺更是喜欢川菜。于是那天下厨,她便做了一桌子川菜。安景良起初还不让她做,但是尝了几口便赞不绝口。安生将安诺对自己的厌烦看在眼里,所以她当时特地嘱咐安景良,不要告诉安诺菜是她做的。
餐桌上气氛很友好,友好得简直超出想象,安诺完全是大快朵颐,连连问安景良家里是不是换了个厨师,怎么做得这么好。而这时,安景良憋不住了。“这饭都吃完了,安生你也可以了。总不能真让你做好事不留名,”他满脸微笑看向安诺,“今天这些菜都是你妹妹做的。”他顿了顿,有意加了句,“还专门做了你喜欢吃的。”
安诺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
“也难为你妹妹的用心了。诺诺,她还不让我告诉你,就怕你……”
安诺抬眼看过来,问道:“是你告诉她我爱吃什么的?”
安景良愣了愣,摇头。
“是我看出来的,”安生突然插嘴,“前几天吃饭,我看你就夹了那几个菜。那些菜都是偏辣的,于是我猜你喜欢吃川菜。”
“诺诺你还成天对安生不冷不热的,你看你这个妹妹,半小时就把这些全都搞定了。而你这个做姐姐的,平时让你刷个碗你都……”
“所以有她就行了啊。”安诺突然一蹬椅子,冷笑道,“她来了,您还要我干什么?”
“你……”
只听“砰”的一声响,安诺关上了房间门。
安景良太心急了,迫切想要撮合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但显然这一口一个“你妹妹的”越撮合越糟。而安生也发现,这个姐姐对自己的讨厌完全超出想象。
以吃饭作为缓和的事情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尽管安景良一再强调不用干活,她还是收拾好餐具才上了楼。
这时候已经八点半了,见安景良也已经去了书房,安生便将客厅的壁灯关掉。谁知关灯后竟然那么黑,只有从窗帘缝隙透出来的路灯光亮照得勉强能看清楚楼梯。路过安诺房间,她原本不打算看的,却突然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她想了想,回到自己房间。
再次回来,她在门口足足站了二十多秒才进去。安诺原本弯着腰,彻底背对着她,听着声音,猛地回过头,整个人都被吓得一哆嗦:“你怎么进来了?”
“我敲门了,你没听见。我看你门还开着一条缝,就推门进来了。”
安生看着她,微皱眉头,“你胃不舒服吗?家里有没有药?”
“你哪里看出我胃不舒服了?”
“你这不是在吐吗?”空气里飘荡着只有呕吐才会弥漫的酸腐气息,而垃圾桶旁边也有一堆显而易见的污渍。
“你怎么不说我是故意吐的?”
安生呆住了。
“很简单啊,就是这样的,”安诺点点头,围着她转了一圈,伸出根手指往嘴里比着,“就这样插进去,过不了两分钟,不想咽下去的东西就会都吐出来了。虽然过程有点难受,但总比吃下让人恶心的东西要好。”
安生像是被冻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仰头看安诺:“你就这么讨厌我?”
以前安生便知道这个姐姐不喜欢自己。这个也情有可原,好好的家突然来了个外人,估计谁都不会欢迎。可是从那一刻,安诺对她而言不只是讨厌,看她的目光都像是在看那个时期刚出来的SARS病毒,仿佛多看一眼都会传染。
“不然,你以为呢?穷丫头,”安诺冷笑,慢慢靠近她,“谁稀罕你的讨好?我告诉你,你再讨好也注定是个没人要的东西。这要是早知道是你做的饭,我饿死也不吃一口。不过吃了也没关系,怎么吃的,我再怎么给吐出来。”到最后,安诺的脸甚至都要贴到她的脸上,因为呕吐,酸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只听得安诺一字一句无比用力,“你这样的人做的东西,我怕得病,我怕脏。我也不知道我爸吃错什么药了,非得把你这样的人带到家里来。”
安生一动不动,只是盯着她,看着她那样靠近自己,像是要把自己瞬间吃掉。然后又倏地退后,仿佛安生是个瘟神,再近一点就会传染。
她就这样看着安诺许久,然后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来。安诺这才发现她拿的竟是个水杯。“这里有水。”她语气淡淡的,面无表情,“我加了蜂蜜,对胃好一些。”
“当然你也可以不喝。”安生将杯子放到桌子上,转身便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拽了回来。“喂,林安生!”安诺用力扯过她,“你这是什么态度?”
“安诺。”
安诺一颤,拉着她胳膊的手就倏地放了下来。
安诺被吓到了,相认这么久,这个叫林安生的女孩一直都是唯唯诺诺的,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其实语气仍然很低,声音也是非常轻的,但音节里却像是浸着寒意,让人听着发冷。
而安生也不回头,又在低着头仿佛在看鞋尖,这是她一直以来最习惯的动作,总是像不敢看人似的怯懦。“安诺,”她似是笑了下,“你说得对,我给你做好吃的,就是想讨好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但我想,大伯都说了,日久见人心,我只要对你好,慢慢地你就会和我好了。
“以前他们说没有养不熟的狗,只有处不好的人。我还不相信这句话,但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说到这,安生突然偏头看她,是那种彻底的对视,许是因为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显得那双黑色的眼瞳更加沉冷。“你这样讨厌我,我怎么做也不会好了。放心,”她扬起唇角,勾起一抹有些讥嘲的笑容来,“我以后不会烦你了。”
“哎,林安生你……”
安生快走几步,把门给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