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原谅我（1 / 1）
姬振华拿了一件毛衣和一件羽绒服，“振英——过来帮忙。”
姬振英听话地走到床的另一侧，姬振华托起叶明丽的上身，把毛衣的一只袖子套在她胳膊上，把另一边递给姬振英。
姬振英接过毛衣，看到叶明丽后背的病号服上有一点血迹，“呀——血！”
姬振华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块纽扣大小血迹，抖着手摸上去，没碰到就缩回手，两下扯掉刚穿上的毛衣，小心地把叶明丽放下，解开病号服的扣子，小心地脱下来，叶明丽后背露出一块儿一元硬币大的红肿，中心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他抬头看看床头的控制板，中间的位置是吸氧开关，尖尖的凸起……心头钝痛……再往上看，墙面有暗色的印记，姬振华打了个寒战……她的头……扭头大声喊，“去喊大夫！喊大夫！”
姬振英吓傻了，愣在那儿。
陈建推着轮椅进门，听见姬振华喊，反应倒是快，摁了呼叫器，喊了医生。
大夫过来检查一下，训了两句，说无大碍，让护士处理了一下伤口。姬振华一直阴着脸，不说话。护士走后，姬振英帮姬振华给叶明丽穿戴好，姬振华抱她上轮椅，没让他俩跟着，自己推叶明丽下楼，去了后面小花园。
姬振华边走边说，“还记得，第一次带我去小花园跑步吗？……眼瞎以后，还真不敢在人群里跑，老怕碰着别人，也怕别人碰着我……那次是看你生气了，硬着头皮耍赖，让你带我去跑步……你个头不高，还挺能跑的……听着铃铛在前面响，挺好……真的！……明丽，等你好了，再带我去跑步，好不好？……”
走到一处长椅边，姬振华把轮椅停好，自己在她对面坐下来，拉起她的手，抵在唇边，哑了声，“原谅我，原谅我，明丽……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明丽，别怪我，我害怕……你这样，我害怕……你醒过来，好不好？……”
姬振华颤抖着身体，顺着长椅边缘缓缓滑下来，跪在叶明丽脚边，趴在她腿上痛哭不止……
回病房没一会儿，虞子轩和秦书彤过来探望，虽只有一面之缘，秦书彤还是忍不住抹着眼泪……
略坐了一会儿，虞子轩起身告辞，姬振华让姬振英和陈建也走了。
姬振华抱起叶明丽，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安置好，有人敲门，姬振华从容地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又在她脸颊落下一吻，舒展开眉目，会心一笑，转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年龄和叶明丽差不多。最前面的高个子女人先开口，“你好，我们是叶明丽的同学，过来看看她。”
姬振华面无表情地侧身让过，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群人鱼贯而行，进入病房，并依次到病床前拉拉叶明丽的手，小声说几句，井然有序，有点遗体告别时瞻仰遗容的气氛。
程序走完，他们在病房里或坐或站，都注视着病床的人。
姬振华扫了一眼，估计有□□个人。他们也没自我介绍，也不知道是中学同学，还是大学同学？有两个女人坐在床边，一左一右拉着叶明丽的手，小声说着什么，很快就掉了眼泪，周围有几个也偷偷抹泪。
姬振华刚刚压下去的酸楚又翻上来，赶紧紧闭双眼，把那些没用的液体憋回去。
“你好，你是姬总吗？”
姬振华睁开眼，看见开门时的高个子女人站在面前。“是我。”
女人低下头，咽了好几口唾沫，才开口，“我是郑霞，在这个医院工作，前两天休假，早上来的时候，周护士长跟我说的，我上午来了一趟了。”
“谢谢。”姬振华毫无感情地道了句谢，他实在拿不出多余的感情应付陌生人。
“我通知这些同学的，他们下了班，都赶过来了……明丽以前在这儿，做护工……吃了不少苦，没想到现在……这是我们凑的，一点心意。”说着递过来一张卡，“密码是明丽的生日。”
姬振华用大手掌推开，“谢谢，真的不需要，你们能来看她，我替明丽谢谢大家。”
郑霞又让了一次，看姬振华没要的意思，就收回了卡，搓搓手，踌躇道，“那个……楚风……想过来看看。”
姬振华听着陌生的名字，疑惑地看她。
“哦，是我男朋友，也在这个医院，和明丽住一个小区，他说你们见过。”
姬振华皱了皱眉，沉思几秒，“是个医生？”
“对。”
“没什么，过来吧。”姬振华淡淡地说。
郑霞低头退了一步，转身去看床上的人。
另一个皮肤有点黑的女人走过来，很认真地看着姬振华，“你是姬振华？”
姬振华点点头……曾经无数次想过，叶明丽拉着他的手，把双目失明的他介绍给她的同学朋友，会换来多少同情惋惜的眼神？怎么也想不到是在病房里，见到她的同学们！该开口给他做介绍的那个人，正半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睛，茫然的眼神让人害怕……
“你电话多少？”看姬振华疑惑的眼神，黑女人补了一句，“后四位就行……明丽有东西给你。”
姬振华快速地报出四个数字。
黑女人低头从包里掏出一把机动车钥匙，递过来，上面的宝马标志跳进姬振华眼里。“这是明丽上星期给我的，让我过了春节再给你，还给了我你的电话。”
姬振华握着车钥匙，抬头越过这些“同学”，凝神看了一眼叶明丽，看来她真的想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冷静一下，是我逼她的，我逼她太紧了……
“车在你家小区东边的公共停车场，车位是A区063……还有这些……”黑女人从包里又掏出一个大档案袋，打开，依次从里面掏着说着，“门禁卡……□□，密码——明丽说和你卡的密码一样……信，她给你写的，第二天又给了我这个，说不想让你看东西，要把那封信收回去。那天我俩在公司见的面，我没带，她说让我回去烧了，我没舍得，都给你带过来了。”黑女人手上是个玫红色的小巧录音笔。
只看形状，姬振华想起来那是他在北京给明丽买的。
从女人手里接过那一袋子东西，姬振华微微点头致谢，把档案袋捂在胸口，紧闭着双眼，压抑着胸腔里到处乱撞的悲苦……
等病房安静下来，姬振华坐到床边，抿抿叶明丽鬓角的碎发，柔声说，“宝贝儿，你同学都走了，听见了吗？就剩我们俩了……你以前跟我说，你有难处，他们都会帮你，今天我见了，怎么不跟我介绍介绍呢？……小懒蛋！……不想张嘴，回头成小哑巴了，知不知道？”他嘴角上挑，脸上弥漫着甜腻的宠爱……
华北平原，冬天日短，五六点，病房里已经昏暗一片了。
姬振华过去开了顶灯，眯着眼，站了一会儿，适应对他来说有点强烈的光线。他走到窗前，拉拉窗帘，突然回头对病床的人喊，“明丽，下雪了。”回头望着窗外，深灰的夜幕下，目光所及之处都被罩了一层薄薄的白纱……
看来是刚开始下，他打开窗户，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冲进被悲苦堵塞的鼻腔和大脑，很是舒爽！
他伸出手臂，小而晶莹的雪花落入他宽厚的手掌，立马融化成手心点点透明。
“咝——”他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舒心地笑了……
关上窗户，拉上窗帘，他回到床边坐下，拉起叶明丽的手，“宝贝儿，下雪了，我好些年没看到雪了，去年冬天也没怎么下……跟孩子去滑冰，还记不记得？……跟别人出去，我都特小心，连老虞都算上！……他自己没事，他媳妇，特娇气！搞不好就……呵呵……你就不会……去哪儿都放心……老婆，饿不饿？”
姬振华低下头，把叶明丽的手摊平，伸出食指，描摹着轮廓线，然后是一条条纹路，细腻柔和，似是无聊时的把玩，又似认真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