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错位的爱（下）（1 / 1）
我想了很久，要不要最后试着去找叶岑解释一次。
其实我能向她解释什么呢，她喜欢白庭筠，而白庭筠对我的情意，也已经到了即使我想装傻也否认不了的地步。难道我还能跟她说，虽然你喜欢的人喜欢我，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继续做朋友？
明智的选择，也许是此生再不相见，互不相扰。
然而还是不甘心，叶岑，毕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倘若这份友谊真的要终结，我希望结局的基调是海阔天空，而不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帝都的天气已经转冷，登门相国府的那天，刚好下起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此时距离信白被禁足已经过了十几天，这十几天，琰雅像是把我遗忘了，再也没踏足过启祥宫，托这份福，我才得以让宫女稍作掩人耳目，自己一人乔装打扮偷偷出宫。
敲开相国府大门，禀明来意，小厮很快进去通报，又很快返回，神色傲慢地告诉我：“二小姐说，不见。”
我一怔，想过她会对我大喊大叫，也想过她会沉默不语，却没想过，我有可能连她的面都见不到。
“麻烦你再通报一下，就说我……”
砰地一声，大门在我脸前关上，震出一阵粉尘。
“……”
看来不用通报了，叶岑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
雪静静地下着，我在门檐下抬起头，仰望着细碎的雪花从湛蓝的天空降下，转身伸出手继续在朱红的大门上敲了起来。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在不知敲响了第几遍后，一直纹丝不动的大门开了。
“白姑娘，看来你也是个执着的人。”映潭郡主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温婉的眼眸看着我笑着说。
我愣了，万万没想到，叶兰也在，还亲自出来给我开门。
“进来吧。”她把门又敞开一些，“岑儿不愿意见你，我们说说话吧。”
天气有些冷，雪也仍然在下，然而谈话并没有在烧着暖炉的房间里进行。绕过重重回廊，叶兰带我来到相国府一处庭院内，白雪在山石间堆积，一枝寒梅在角落里怒放着，粉色的花瓣里满是白色的冰晶。
“这里景致不错，还可以赏一赏雪景。白姑娘不介意我们在这里聊吧？如果觉得冷，我叫仆人送衣过来。”叶兰笑得很温婉。
“不冷，不冷。”我一边说，一边紧了紧围脖和斗篷。
叶兰笑笑，还是叫人送了件大斗篷过来给我围上。
“白姑娘，你来找叶岑，是想跟她说些什么呢？”
叶兰是个很神奇的人，当她说话的时候，我这么想着。这不是我和她第一次见面，先前远远看观这个女人的时候，她给我的印象是沉静、温婉、羞赧，非常典型的古典大家闺秀，看上去，她就是那种会站在男人身后，默默做好一切、需要被保护的女人。然而及到现在，当我真正和她面对面直接交流时，我会觉得那种需要被保护的感觉只是一种假象，她的柔弱下面并不是脆弱，而是柔软，是一种能接纳一切情况的包容。
这时的叶兰，以叶岑的姐姐出现，却并不是强势的维护者身份，而像一个调和者。令人觉得，我也可以向她求助。
“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是想，无论如何先见一见她，也许见到了自然就知道说什么了……”
叶兰看着我的眼神温柔不变，只是轻微地摇摇头，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说道：“有时候，我们总想强烈地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让对方好过，只是为了让自己心安。虽然也没有恶意，却也并没有真正考虑到，对方的意愿。”
她真是一语中的，说中了这些天来我一直所纠结的点。当然，我仍然可以继续和她争论几句，强调我确实强烈地想要修复我和叶岑的友谊。不过考虑到叶岑绝决的闭门不见，以及她可能对叶兰有所交代，这么做很可能是不合时宜的。
并且，她这番话勾起了我强烈地想要问她一个问题的欲望。
“这就是你现在会采取这样的态度对他的原因吗？”我问。
叶兰优美的微笑一滞，身姿慢慢变得僵硬起来。她知道我口中的“他”在说谁。
“他不动，你便不动，你就一直这样，远远地看着他等待？”我直视叶兰的眼睛。
叶兰迎视着我的目光，一言不发，那眼神里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恼羞成怒，她长久地沉默着，最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叹息一声，从嘴里呼出一口长长的白气。
“这种话，也只有你说的出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看来，你在陛下的心里确实是很特殊的，特殊到，你觉得他像一个普通男子一样是个可争取的人。”
“白姑娘，你可知叶岑为什么不愿见你？”叶兰突然神情一凛。
我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叶兰用不容分说的语气抢在我开口前说道：“当她向你留下那张字条后，她并没能自行离去，而是被陛下关了起来，作为胁迫相国府助他登上帝位的人质。”
我不能相信我听到的。
仿佛要一击击破我所有的幻想，叶兰用没有温度的语调继续说道：“中间岑儿经历了什么，我不想多说。现在，她恨陛下，也恨你，恨把她卷进来的这一切，当然，很可能也包括爱着他的我。”
好一会儿，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如梦似幻的声音问叶兰：“即使这样，你也爱他？”
叶兰的脸上缓缓绽出一个平静从容的微笑，她的视线越过我，看向渺渺飘雪的天空：“是的，即使这样，我也爱他。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当我得知他囚禁叶岑，将我和他的婚事作为筹码，我并没有感到多么惊讶。不论他弑父，还是背上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我对他的爱都不会改变一分一毫。”
我感到深深的震撼，以至无言以对。
全然的接受，全然的肯定，全然的追随，这就是叶兰的爱。我甚至可以想象，就算只是一直凝望他的背影，她也会静静甘之如饴。
这样的爱……该称之为疯狂，还是全心全意？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爱？因为它是如此这般纯粹，不索取任何回报。
“我只是心疼岑儿，我的傻妹妹，她本没有必要卷进这些事，爹爹对她的期望不过是找个好人家做她快快乐乐的将相之女。”
“我听说你有插手陛下和先帝之间的事，而陛下并没有把你怎么样，只是把你小小幽禁了一阵，这真是令人称奇……我无意告诉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只想提醒你，陛下对你确实是特别的，非常特别，然而他毕竟是一个帝王，他对叶家所做的一切就是很好的证明，如果你真的以为他和普通男人一样，总有一天，你会受到不亚于叶岑所受的痛苦。”
叶兰平静地说完这些话，便静静地看着我，等待我的反应。远处被积雪压下的枝头突然一弹，簌簌落下一泻雪粉，转瞬又寂静无声。
我缓缓抬起头，字斟句酌地说出了如下的话：“我想我要感谢你，郡主。”
“可能直到刚刚，我才真正明白，他首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一个会爱人的男人。”
“而我，也许永远都无法像你这样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