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命运之夜（后）（1 / 1）
“小夜，我必须先带陛下走。”不断摇晃的天心宫中，白庭筠一手扶着六神无主的英亲帝，看着我的眼睛定定说。
我点点头。我还能说什么呢，难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是白家的人，是当朝太师白然的嫡孙，从一开始，他的立场就很鲜明。
“我会马上来接你。”都知道是真的刻不容缓了，白庭筠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抓住英亲帝一个转身，白色的身影就这样旋入虚空消失不见。
我一个人站在开始崩裂的天心宫内，环顾着四周摇曳的烛火和池水，中央的莲座首先垮塌，墙壁上不断有灰粉剥落，我退到墙角，在眼前的一片动荡中，脑海里不断回放的是刚刚发生的情景。
英亲帝的反复，琰雅的杀戮，白庭筠的凌空出现，芙雅的失控，我下意识地阻挡……一切都很突然，似乎又都发生得顺利成章。
只是，琰雅最后的眼神，让我不禁反问自己——我做错什么了吗？
为什么他要那样看着我？那么，那么，无法形容地……让人心碎，像一把尖刀□□人的心。
我反复回顾每一个细节，如果我不去阻拦芙雅，也许就能和琰雅及时撤回，但那样英亲帝不知会如何，他会被芙雅所杀？还是芙雅会反被他制服？如果是前者，白庭筠会不会就这样放琰雅走就很难说了，如果是后者，琰雅和我能不能走就更难说了。不论是哪种，结果都难以确定，最重要的是，在那个瞬间，我能不去阻止芙雅吗？我想了想，兀自摇头，虽然那时可以说是本能地在行动，但事后用想一想，我仍然不后悔——甚至说庆幸自己拦下了芙雅。
没有什么为什么，这就是我的本性会做出的事。
想通这一点，顿觉思维清明了不少，当琰雅那个眼神不再折磨我后，另一种感觉此时方后知后觉地袭了上来——
恐惧。
为什么白庭筠还没回来？他要把英亲帝送去哪里？他和琰雅打斗时也受伤了，还回得来吗？英亲帝会不会干脆不让他来了？……我扶着震颤得越来越厉害的墙壁，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正在随着一同颤抖。
空中急速涌进一股清凉的气流，我抬头，凌乱的画面中横空出世的白庭筠有如天人降临，他的长发激烈地逸散，脸上仍挂着血痕迹，胸前的白衣染着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但这些都比不上他神情坚毅地对我伸出一只手，大喊道：“小夜！”
我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只手，一股大得惊人的力道把我一带，我首先跌入白庭筠的怀中，他随即将我紧紧箍住，世界天旋地转，我把头紧紧埋在他的胸口，四周是急速得让人无法呼吸的风，鼻间有淡淡的血腥气环绕，以及——
白庭筠温热的让人感到安心的体温。
没想到我是首先醒来的那个。
头顶是一片灿烂静谧的星空，我一动不动地瞪着星星很久，才感到身体的知觉在一点一点恢复。
这之后，我才发现身下是一片柔软，还是温的。
我笨拙地翻身，却发现一双手臂还在紧紧地抱着我，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掰开紧紧扣住的纤长手指，白庭筠果然被我压在身下，头耷拉在一侧，看上去不是很好。
他的脸上都是血，我替他擦了擦，又在他的衣服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撕了布条，替他胡乱包扎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脸色白的吓人。
四周是一片旷野，在浓重的夜色下，只能依稀辨出草木山川的轮廓。我无言地发了会呆，心里确定应该是空间转移的过程中出现了意外，才会掉到这个叫天天不应的地方。
不知是惊吓过度，还是夜里寒气重，还是单纯地消耗过大，我开始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想到白庭筠失血过多，应该也好不到哪去，我将他挪到最近的树下，捡了一些叶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抱膝看着他发呆。
一阵夜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往他身边挪了挪。
又是一阵风来，我捡起他的一只胳膊抱在怀里，娘的，野外也太冷了。
一刻钟后，我感到饥寒交迫，浑身抖成筛糠。
又一刻钟后……又饿又冷又困的我干脆偎依在他身旁躺下，手里仍然很没骨气地抱着他的胳膊，心里暗暗希望，等会第一个醒来的还能是我……
“小夜……小夜，醒醒。”
我抱着手里的抱枕，皱了皱眉，不想理，把脸往枕头里一埋，蹭蹭继续睡。
那枕头好像有片刻的僵硬，奇怪，一个枕头还会僵硬么。
“小夜……”一只冰凉的东西冷不丁抚上我的脸，我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
“白公子！”我尴尬地抓紧手中的抱枕，然后更加尴尬地发现，那只抱枕好死不死地是风华公子的手。
咳咳……我爬起来，扔掉那只在睡梦那抱得死死的“枕头”，一边偷偷去看上面有没有我的口水。
白庭筠脸上倒没有多少尴尬，他看起来仍然很苍白，但眼中有盛满的笑意，这份温暖让他看起来至少不是那么虚弱。
我愣了愣，方才被他抚过的半边脸在发热。想到那只冰凉的东西就是白庭筠的右手，不禁又有些替他担心。
“白公子，你怎样？你的手很凉。”
“谢谢你的关心，小夜。”白庭筠眼中笑意更盛，倒是一点也不替自己担心。“我想我确实有些虚弱，不然我俩不会落到这个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地方。”
天亮了，我这才看清四周的景色，放眼望去，目光所到之处全是青幽的山野，青草覆盖的大地起伏，再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和点缀其中的森林，全然看不到一户人烟。
“原本我们是要去哪里？”
“云龙岛。”
“……”我感到震撼，从皇宫到千里之外的云龙岛，这就是白庭筠的力量吗？
“为什么回云龙岛？”我问。
“现下，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琰雅的大军已经进入天煜，正和五皇子的人混战，宫里眼下并不安全。”
大军？我瞪大眼睛。
“你以为他真的会孤身深入敌腹么？”白庭筠笑笑。
“我可不敢说琰雅已经把你……把他父王当成了敌人。”
“小夜，倘若不是，他又怎会一早布置好军力外应？”白庭筠有些无奈地看着我。“他恢复了力量，不可能再屈服于任何人之下，亲自来见英亲帝就是为了擒贼擒王。为了万无一失，比如应对敌阵的内讧，在外再加上军队牵制。”
我想反驳，却又觉得白庭筠说的十分有道理。只是潜意识里，我仍然不相信琰雅从一开始就是铁了心要来谋逆。
“英亲帝他……”
“他已先一步被我带回云龙岛。抱歉，我身上本来有伤，刚刚又和琰雅缠斗，我想我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白庭筠隔着伤布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我不敢直视，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包扎实在太丑了！
见我不说话，白庭筠顿了顿，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他。”
我默默注视着远处飞过的白鸟，静谧的山野显得宁静而平和，称得昨晚发生的一切仿佛梦一场。
“我想他应该是不会有事的。琰雅不是个做事欠考虑的人，虽然很多时候他看上去很冲动。”
“既然你也知道他不会没有准备，为何……”想到七皇子的惨死，我有些迷惑。
“不是没有，是英亲帝始终下不了最后的决心。”白庭筠轻叹一声，“你也看到了，我是最后一刻才现身。”
“你是说……”
“天心宫是历代达鲁伊的神殿，在那里，煌芙雅的力量是受到限制的，几乎不能对人造成什么威胁。而琰雅，你也看到了，他的力量在这枚戒指面前无效。”
“所以……”想到故事的另一种可能，我竟开始后怕起来。
“所以，我完全可以从一开始就掌控局面，但是英亲帝想给他这个命运多舛的三儿子留一条后路，他虽然备齐了万全之策，但他想先给琰雅一个机会，如果他能给他一个满意的解释——不说满意吧，就是姑且能让人信服也行，他也会给他安排一条路出来的，毕竟，这天下少有他不能做主的事不是么。”
“可他最后……”
“七皇子本不必死，他对一个孩子的仁慈害死了另一个孩子。我想，在那之后，悔恨已然吞噬了他的理智。当然，他没想到琰雅会先发制人，而我也没想到，琰雅的力量会陡然强大至此。”
“可是，是你教会了他控制力量的方法！”我高呼道。
“没错，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呢，小夜？”白庭筠似乎对我发现其中的悖论早有准备。
“为什么？”我傻傻地看着他。
白庭筠看了我好一会，像是在酝酿某种重大的情绪，等那种郑重酝酿得差不多后，他又将目光切向远方，轻舒一口气，悠悠地说：“我之前受的伤，是为英亲帝而受的。确切地说，刀是插在英亲帝身上，而真正的伤却是在我这里。”
我想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白庭筠叹一口气，视线重新转向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说：“小夜，我是英亲帝的肉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