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命运之夜（中）（1 / 1）
一路意外地顺利，及至进入密道，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以至我们畅通无阻地走在空空荡荡的密道里时，都觉得顺利得有些不正常。
大概是觉察到我的紧张，琰雅在密道中握住我的手，轻轻捏了捏:“保持警惕就行，不必过分担心，有我在。”
张孝之保持一贯的装瞎风，苏子信瞟了一眼我和琰雅紧牵的手，照例以那欠抽的眼神。
我示威似地又往琰雅身上靠了靠，这回苏子信倒是无视了。
琰雅以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轻笑一声：“有些事可以等回去再做。”抬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还有意无意地从我的胸前撩过。
我狠狠地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扔下他走到前面的张孝之身边。
“嗨，孝之兄，好久不见，还没正式跟你打过招呼。”
张孝之看我一眼，神情似乎更加严肃，身体也绷得更紧了。
“姑娘今非昔比，小人自是不敢逾越。”说完便大步拉开了我和他的距离。
我瞪着眼，这木头还真是万年不变。
随即，前方传来张孝之的声音：“殿下，我们到了。”
众人步入一个圆形开阔空间，中央是一个石砌的巨大水池，水池周围有我在天心宫的水坛上见过的莲形雕饰。池内的水乍看之下十分诡异，凑近一看，才发现水面竟然是不透明的，呈现一种诡异的银白色半固体状。
“这里也是天心宫的一部分么？”我问。
“这里是天心宫的正下方。”苏子信举着手中的火炬将四周石壁上的火炬一一点燃，回答我说。
“我以为我们要去天心宫。”我错愕。
“不错，只不过不是以白姑娘想象的方式进入。”
什么意思？
琰雅伸出一根手指浸入池水，之后徐徐踏入，一直走到池水中央，然后伸出手，对我说：“来。”
苏子信在一旁继续解释道：“我们会借助芙雅公主的水之神力，将你和殿下通过这面水镜直接送入上方的天心宫内。”
我低头望了望“水镜”，踏入其中，走在里面感觉在搅动一种特别粘稠的液体。
“一会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紧紧站在我身边，必要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琰雅对我说。
我点点头。苏子信接着说：“也请白姑娘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惊慌，水镜只是将人的倒影送入天心宫，在外人看来你们会如实体一样真实，但那其实只是你们在水镜中的投影。”
原来如此，早说嘛，我安心不少。
“时间到了，我想芙雅公主已经开始行动了。”苏子信突然带着张孝之往后退了一步。
我低头，以我和琰雅二人为中心，脚下出现了一个不断扩大的漩涡，带着一股奇异的吸力。琰雅紧紧握住我的手，这瞬间，一股冲天的水浪陡然升起，将我和琰雅倾覆包裹。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却发现并没有身处水中的窒息感，虽然现在我们的的确确已在水底悬浮。然而这种平静只持续了一小会，好像穿越隧道时短暂经历的黑暗，下一秒，一股巨大的推力将我和琰雅推向一团光亮的出口，破水而出的刹那，终于看见了货真价实的天心宫。
“陛下，他们到了。”
隔着一层水汽，我看到了天心宫的陈列摆设，以及站在水坛下方正看着我们的英亲帝和煌芙雅二人。不同的是，眼前的一切同亲身站在天心宫里见到的相比都显得水汽氤氲。
面前的英亲帝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琰雅冲他微微一笑：“父王，我如约来了，您看上去并没有我听上去的那么糟糕啊。”
英亲帝的神情一瞬间显得十分扭曲，他声音低沉地开口道：“芙儿说，合你二人之力，可保大煌国运安危。”
琰雅笑得比任何时候都优雅：“儿臣永远希望大煌昌盛，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父王希望儿臣如何做呢？”
英亲帝在这一刻显得十分迟疑，而后陷入沉默。
琰雅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慢慢褪去。
“父王，你又一次让我失望了。”
就在这个时候，本已平静的池水突然激涌，选起一人高的水墙，从中陡然生出巨大的水刺，向我和琰雅袭来。我惊慌失措地向琰雅看去，他嘴角噙着冷笑，一手将我拢在怀内，眼里闪过一簇跳动的红光。霎时有冲天的火焰从他脚边升起，阻击射来的水柱，水火相击的瞬间，两股力量都消饵于无形，只剩下漫天而降的蒸汽。
英亲帝震惊地指着琰雅：“孽子，你居然串通朕的太师背叛朕！”
琰雅抚摸了一下光滑的手指，笑得十分惬意：“原来父王早就知道那枚戒指是用来做什么的，现在看到我手上光秃秃的，父王想必很紧张吧。”
英亲帝气得发抖：“亏朕刚才还有一念之仁！”
琰雅脸上换上一种冰冷而锋利的神情：“当真，父王？就算有，那也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吧。你对母妃和芙儿所做的事，可是持续了一年又一年。”
英亲帝眼中闪过一丝虚弱：“你现在束手就擒，朕可以饶你死罪。”
琰雅彻彻底底地冷笑一声：“做梦。”
瞬间有更多的火焰于虚空中燃起，冲向四面八方，几个浑身着火的人从虚空中滚落，在地上打滚惨叫。琰雅冷酷地注视着地上的三个人，火焰从他们身上升腾起来，化为一条火龙在众人上方游走。
“都给我滚出来！”
随着他一声令喝，又有两个人影于虚空中现身，有些狼狈地降落，我看着其中一个人有些讨厌又有些熟悉的面孔，这好像是……
“老七，果然是你。”琰雅的火龙飞到那二人面前，开始绕着他们做环形运动。
“三哥，呵呵，你长进了。”七皇子喘着大气对琰雅说。他身旁是一个佝偻的妇人，面容阴鸷而苍老，以同样恶毒的眼光注视着琰雅。
“可惜，七弟你却毫无长进。”琰雅像看一只虫子一样看着他，火龙突然发动，对准七皇子冲了过去，七皇子大惊失色，他身边的老妇却微微上前，在二人面前凭空架起了一道水墙，火龙撞上水墙，龙头瞬间气化，琰雅皱眉，余下的龙身激化为一只火箭向水墙攻去，一截才被气化立即又生一截，无始无尽。
“塔衣玛拉，你这愚妇。”琰雅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上对她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煌琰雅，你的出生就是耻辱，你母亲这个贱人更是我们一族的祸害！”
连我都能感觉到，琰雅此刻周身发出的杀意。
“凭你这些年对我母亲和妹妹做的事，就这么让你死在这里真是便宜你了。”琰雅说着这句话，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匕，在手心缓缓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线，血每多流一分，火箭就变得更加粗大。“如果不是情势所需，我一定会让你试试这天下所有的死法。”
望着琰雅滴血的手掌，塔衣玛拉眼中腾起恐惧，大叫道：“血咒很了不起么？你才刚开始掌握你的力量，而我修行了一辈子！”
“这是我的血，是流着我母亲之血的血。你忘了吗？她才是真正被上天选中的人，而你，只是一个永远的替补……”琰雅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缓缓将五指合拢，火箭在此刻冲破水墙，扎入塔衣玛拉的眉心，尔后将她背后的七皇子一并贯穿。
一旁的英亲帝张大嘴，两片嘴唇惊恐地看着两具还没来得及呼痛就被烧焦的尸体，一张一合很久，终没能发出声音。
我捂住嘴，看向刚刚亲手结束掉两个生命的琰雅，只见他一身云淡风轻地转向英亲帝，说：“父王，您对我的安排还满意吗？至少，我让老七走的没有痛苦。”
英亲帝指着他抖了三抖：“你这个畜生，竟然在我眼前……把他…把他……”
“你还当他是你儿子，他却未必有这样的孝心，你可知，他在这里结果掉我后是怎么打算的？”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话吗？如果不是老七，你早在莲心池的密道内就对朕动手了！现在死无对证，你居然还敢倒打一耙？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个东西？！不，你一定不是我的孩子，你娘遇见我的时候……”
“够了！”琰雅大喝一声，额上有暴怒的青筋。“你真的当过我是你的儿子吗？既然你对娘百般否认，当初就不该把她带回宫！”说完手上一指，一条火龙直直飞向英亲帝。
英亲帝惊恐地睁大苍老的双眼，几乎是一个下意识地动作，他拽过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芙雅，挡在自己面前。
火龙在距离煌芙雅面前一寸处生生停住了。
在突如其来的火焰直逼自己面前时，煌芙雅的一双美目咻地睁大，在火箭停下来后，她惊恐的双目慢慢复原，其中的温度渐渐冷却，化为另一种感情。
“父王……我也是你的孩子啊。”被反剪双手的煌芙雅脸上滑落两行热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睁着一双绝望的双眼，目光落在眼前无尽的虚空中，没有焦点，像一个被抛弃的人偶。
她背后的英亲帝这一瞬间显得十分悔恨，惭愧地低头掩饰着，可惜她并未看到。芙雅猛地从虚空中抽回视线，冲琰雅尖声叫道：“杀了他！哥哥！杀了他！他囚禁我十二年，毁了我最美好的年华，他根本不是我们的父亲！他根本不爱我们，他要我们死！我不会原谅他！杀了他，你就是皇帝，再没有人可以囚禁我！杀了他，哥哥！杀了他！”
芙雅疯了。
琰雅默默地看着眼前上演的一切，眼中有着难以言喻的汹涌情绪。我不由自主地扣上他的手腕，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毕竟是你的父亲。”我对他说。
琰雅眼中有片刻的松动。
然而火龙的势头刚有所消减，就觉脚下一阵绵软，我感到整个身子有如踩在一片海带上晃了晃，差点一个站立不稳。远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声音，整个天心宫都在震荡。
“地震了！”我惊呼道。
“不对，是炸药。有人想要我们大伙一起葬在这里。”苏子信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简直让我惊上加惊。
琰雅冷冷道：“看来老七选错了他的同盟。父王，如何？你还护着他吗？不知外面放炸药的那些人又是听命于你的哪个儿子呢？他们好像并不关心你也在这里。”
英亲帝已经六神无主，全无平时的帝王威严大吼大叫道：“还不是因为你，是你们把朕合伙骗到这里！”
空气中已经涌进来一股硫磺味，耳边再次响起苏子信的声音：“殿下，带上老皇帝和公主，我们得赶快撤离，这里怕要坍塌。”
琰雅再不废话，大步向英亲帝和芙雅走去，突然脚下一滞，只见虚空中一个纯白的身影在他面前缓缓显形，凝结为一个实体。
“三殿下，恐怕你带不走陛下。”
我张大嘴巴看着凭空出现的白庭筠，他以上人之姿挡在琰雅面前，仿佛千军万马也不能跨过。
琰雅的眼中放出锐利的光，“到底，你还是成了我的敌人。”
“白氏一族只守护正统皇储，琰雅，是你选择与我为敌。”白庭筠静静地回答他。
“庭筠，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抓不了就杀掉！”被恐惧驱使的英亲帝已经不顾一切，甚至显得有些丧心病狂。我真有冲过去扇他两嘴巴的冲动。
琰雅以行动做了回答，火焰再度燃烧，然而白庭筠一抬手，那些火焰便于瞬间消饵，琰雅那枚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在他手上熠熠生辉。
琰雅一瞬间的脸色显得十分难看。
“白庭筠，我曾经信任过你，把你当做我真正的朋友。”
“相信我，我也一样。”白庭筠眼中的遗憾一览无余。“你本可以选择和我一样的立场。”
“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像条狗一样夹着尾巴任人宰割！”琰雅的怒气暴涨，生起更多的火焰，然而白庭筠的戒指像一个黑洞，将一切能量吸收得干干净净。
地面摇晃得像鬼，苏子信的声音听起来前所未有的焦躁：“殿下，没有时间了！就算只有我们自己也必须得走了！”
琰雅还待上前，我拉住他欲抽出佩刀的手，摇摇头：“我们走吧！”
没等琰雅反应，白庭筠先于他伸出手：“小夜，过来！”
我愣住，旁边的琰雅也在一瞬间顿住身形。
“他不会再有机会了。离开他，跟我在一起，你才能安全。”
琰雅嘴角激起一个讽刺的笑，将我往身后一拉，再不犹豫，抽刀而上。
白庭筠与他格挡，两人缠斗起来，我在一旁急的团团转，就听见苏子信一直在焦急地催我：“没办法，白姑娘，你站在池水中心不要动，能撤一个先撤一个！”
我一听，赶紧从池水里走出来，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先走！
苏子信大概在下面觉察到了，气得都失了风度。我真想找到开关，闭了这千里传音。
论武技，琰雅和白庭筠显然不分伯仲，打到现在还难分胜负，我扫了在一旁和我一样干看架的英亲帝和芙雅一眼，赫然发现芙雅正在悄悄摸英亲帝挎在腰间的短剑。
“不要，你会后悔的！”我冲芙雅大叫一声。
一瞬间，芙雅看向我的眼神极其怨愤，然而我还是迟了，她手腕一翻，抓在手里的剑便划伤了英亲帝的手背，一挑之下顺着英亲帝的下巴在他脸上也划出了一条血道。英亲帝吃痛放开她，反应迅速地一脚将她踢开老远。
是我看错了吗？英亲帝身上的伤口明明不浅，然而英亲帝随手一抹，再看过去时那道伤口竟已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血痕，证明它确实发生过，脸上的伤痕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几乎是同时地，和琰雅打斗的白庭筠身上，出现了和英亲帝一模一样的伤口，并且，流血不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打斗中的琰雅也露出惊诧的神情，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白庭筠却不以为意，只是一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煌芙雅跌出去的方向。我看过去，发现她握着短剑，正准备再度冲过来。
“不要——！”我扑过去，死死抱住她。
“小夜——危险！”白庭筠叫。
“夜，放开她！”琰雅喊。
一阵更加猛烈地震荡，我和芙雅双双摔倒在地。
白庭筠和琰雅同时向我们冲来，白庭筠首先拉住了我，拽着我往英亲帝的方向疾退，琰雅扶起煌芙雅，看向我的眼神十分复杂。
“夜，过来！我们走！”芙雅在摔倒时不慎戳伤自己的手臂，琰雅抱起她，快步走入池水中。
我欲上前，白庭筠紧紧扣住我：“我不会让她跟你走。琰雅，放弃吧，你的性命不会有危险。”
琰雅冷笑一声，池水开始激涌，绕出一个大洞般的漩涡。他和芙雅二人飞速沉了下去。
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消失前看着我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