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出海(1 / 1)
山是静的,水也是静的,扁舟无声地划开水面,向岸边驶去。江面开阔,什么也没有的渡口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静静地直立在岸头。
他低着头,斗笠宽大的檐也压得低低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隐约可见他的深色肌肤。有船来了,他也不看,抱臂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像一尊石像。
船头快要抵上江岸,白庭筠张嘴叫了一声:“少佐。”
斗笠微微动了一下,黑衣男子向这边看来,他抬头的幅度很小,只能看见他的瘦山一样的下巴和两片薄薄的嘴唇。
“公子。”他低低地回应一声,声音低沉,却是很细的一种沙哑,口音略微有些奇怪。紧接着空中一个黑影一闪,他人已跃上船头,手里抓着泊岸的粗绳,又一个轻功飞身上岸,干净利落地将绳子在桩上系紧。
白庭筠先踏上岸一只脚,跨在船头,递给我一只手:“姑娘。”
我看着那手迟疑了一下,又想起刚才在船上的对话。
“没事,我自己能上去。”我避过他,闪身跳上岸。
白庭筠还愣在那里,紧跟在我身后的唐丘已经拉住那只手,露出亮晶晶的笑容对他说:“多谢白公子。”
白庭筠点点头,将唐丘一把拉上岸。
一旁的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
“船工和船都备好了。”
白庭筠颔首,转头对我们说:“船在另一处岸头,要麻烦二位随我走一阵了。”
我点头,问:“这位是?”
他转向黑衣男子说:“少佐,把斗笠摘下来吧。”
男子摘下斗笠,露出一张蜜色的脸,和……紫色的眼睛!
随即我立马觉得,颜色都不是问题了;问题是,有他这么看人的吗?!
此刻,那双紫水晶一样深邃的眼睛正以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飞扬跋扈看着我,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上翘两片薄唇。
“我是莫少佐。”他说,声音不大,但那高傲的神情不像是自我介绍,更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名字。
同样是美男,琰雅的美是鬼斧神工的精致,他的美则带上一种侵略性,是具有杀伤力的美。
被那双野性的眼睛看久了,我都想说:你还是把斗笠戴上吧。你这样盯着我看,我压力太大。
“咦,为什么你的脸和我们很不一样?”唐丘在一旁用充满天真感的声音问。
“少佐是外族,所以和我们长得不一样。”白庭筠代他解释。
莫少佐又转而盯着唐丘,那天然呆的孩子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对方眼中的威压,只顾着好奇地盯着他的脸看个够。
莫少佐大概意识到唐丘只是个孩子,面无表情地把头转了回去。
我默默看着唐丘,这就叫傻人有傻福吧。
“少佐是云龙岛上的人,也是我的护卫。”白庭筠笑笑说。
想到之前的事,我忍不住就想挤兑他。“想不到白公子武功高深莫测,还需要护卫。”我特意将高深莫测这四个字拉长,说得清晰无比。
他像是完全对我的话没反应,只是脸上笑意更浓:“少佐是白门中第二的高手。”
“哦?第一是谁?”
他顿了顿,说:“我。”
我偷偷看莫少佐的反应,发现他仍是面无表情地走着。
沿着江岸绕着走了个90°的角,还爬上爬下一段山坡,终于走到白庭筠说的泊船处。
“好大!”我看着那二层楼高的红漆木船惊叹。
“在江中小道上行驶的船和出海的船是不能比。这也不算大船,但起码经得起去云龙岛的那一段风浪。”白庭筠说。
“到云龙岛要多长时间?”我问。
“快的话,三天。船上一共有三个房间,二层有两个,白姑娘和唐小兄弟分住,我和莫少佐就在一层的大房间,不知二位对这样的安排意下如何?”
我点头:“我没什么意见。”
唐丘:“不可以我和小夜住一楼的大房间吗?”
刹那间,白庭筠和莫少佐的目光齐刷刷向我投来,我顿时有了一头撞死的冲动。
我刚想好好教导唐丘一番,就听见白庭筠斩钉截铁扔出三个字:“不可以。”
“为什么?”唐丘委屈地看着他。
“因为,我不想让你和白姑娘住一个房间。”白庭筠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一派和煦,却让我汗毛直竖。
“停!”唐丘还想说什么,被我制止了。开什么玩笑,再让他童言无忌下去,天晓得又会爆出什么言论来。关键是,风华公子自从这次见面来,说话就越来越没个正经!
“笨孩子,上次我不是跟你解释过男女授受不亲的意思吗?!”我对唐丘板起脸。
他点点头,大概是回忆起自己被踹的经过,下意识用手摸了摸胸口,说:“记得,就是不能乱碰女孩子。”
一旁的白庭筠眯起眼:“你乱碰过谁么?”
我抢在他前面断喝道:“没有谁!”
白庭筠怀疑地看着我。
我忽视他,继续教育唐丘:“男女授受不亲不只限于随便碰女孩子,还包括未婚男女不能共处一室,知道了吗?”
唐丘闻毕,失望地哦了一声。
“那么,我们这就上船吧。”
白庭筠也不用使眼色,莫少佐就自动走过去放下跳板,待我们一行人登船后再解开缆绳,迅速绕好后扔上甲板,自己再一跃跳了上来。
航程就这样开始了。
第一天,风和日丽,船顺流出海,一切顺利。唐丘被我罚在房间里看书,恶补社会常识,白庭筠和莫少佐大多数时间都在房里密聊,大家相安无事。
第二天,海上开始下雨,起了不小的风浪,船在浪波上那都不能叫起伏了,一个颠簸直接就将我腾空了,屁股重重砸回板床的时候,我发出一声惨叫。
门外有人敲门:“白姑娘?你没事吧?”
“没……”我刚想回答,一阵颠簸又将我到嘴边的字给送了回去,差点没咬到舌头。
“白姑娘?”门外人见我没有回应,敲门声愈烈。
光听这称呼也知道是白庭筠了,无奈船体忽上忽下,从床边到房门只有短短几步距离,我硬是被晃得跌跌撞撞够不到门。
砰地一声,门震开了。白庭筠站在门口,手还伸在空中,原来武功高强的人都不用脚踹门的。
我趴在地上,窘迫地看着他。
“白姑娘。”他三步两步来到我身边,一把提起我。“你没事吧?”
“没事。”一入他怀里,就闻见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异香,我顿觉没那么想吐了。
“我是来请你到楼下去的房间去的,今天起了风浪,在下层颠簸能好一点。”他贴着墙稳住我,突然抬手拂了一下我额前的头发。
我本能地抬头看他,对上他的眼睛。像墨色的玉一样温润,星辰落入那样的眼中,也会融成美丽的结晶吧?
他……对别人也会有这样的温柔注视吗?我低下头,心里骂了一声,该死。以后要注意不能近距离看他,容易莫名其妙的心率加快。
“姑娘头发乱了,在下忍不住,顺手替姑娘整理了一下……”他似乎看出我不对劲,解释道。
“没事。”我扭过头,怕他看见此刻我脸上的红晕。
一进一楼的大房间,我看见被绑在房间中央的木柱上的唐丘就愣了。
唐丘一见我,立刻开始挣扎:“小夜!你来救我了!”
我惊诧地看着冷冷盘坐在一旁的莫少佐,“这是干什么?”
白庭筠问:“少佐,怎么一回事?”
莫少佐听见白庭筠问话,才冷冷说:“这小子太不老实,让他下楼非要先去找女人,不然死活不愿挪窝,我图省事,就直接把他捆下来了,免得他在船上到处乱走磕破头。”
“你那么凶,谁要跟你走!”唐丘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我姑且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只是……找女人怎讲?!
白庭筠难得严肃地说:“少佐,不得无礼。”
莫少佐一脸的不以为然:“反正也是要捆,早捆晚捆都一样。”
白庭筠轻声说:“我指你说的话。”语气不重,却有不怒自威之意。
莫少佐像是明白到什么,立刻不说话了。
白庭筠在上下左右摇晃的船体中稳步快速走到唐丘身边:“唐小兄弟,抱歉了,把你捆起来的确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并不是有意难为你。”
唐丘瞪大眼睛,他头上分明已经磕出一块淤青:“我不信,难道你们也要把小夜捆起来?!”
白庭筠看我一眼,含笑说:“姑娘家,当然不适合捆了。白姑娘坐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伤,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让少佐在你身边照顾你。”
唐丘神色痛苦,脸上好一顿挣扎,最后说:“还是绑着我吧。”
“请唐小兄弟忍耐一下,风浪应该不久就会过去。”
白庭筠又来到我身边,拖过我在他身旁靠着墙角坐下。“头晕吗?”他轻声问。
“有点。”我答,其实跟他说话的这会我又晕得快吐了。
他不说话,只是坐着的身体又往我这边挪了几寸,淡淡的暗香再度袭来,一闻见那香气,我就觉得好了很多。
“你身上是什么香?真好闻。”我禁不住问。
“是用岛上特有的一种花制止的香,有安神的效果。”
“这么说,岛上的人都会用这种香?”我忍不住瞟一眼莫少佐,真想象不出靠近这个高大的野性动物却闻到这种淡香会是什么感觉。
“不,只有我用。”白庭筠答。
“为什么?”
“因为,这种花只有我能种活。”他神秘地一笑。
我还想继续追问,船身一个猛颠过来,我又差点咬到舌头。
“小心,暂时不要说话了。”他在我身旁低低说。
风浪到了傍晚,终于平静下来。船静静地在夜里的海上行驶着,我一个人爬上船头,对着寂静漆黑的海水,哇啦一下,把忍了一天的恶心全吐了出来。
刚吐完,就听见白庭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姑娘。”
我擦擦嘴,回头看他,平常我是不介意啦,可为什么连我呕吐的时候他都要在场呢?
他伸出一只手,摊开的手掌上躺着一颗碧绿的小药丸:“把这颗药吃了吧,会觉得好一些。”
我接过药丸,扔进嘴里,清凉清凉的感觉。
“白公子对人真是细心,将来你娘子有福了。”我有意无意地说。
他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说:“白姑娘这样想,最好不过了。”
“……”
他什么时候能停止对我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
“其实我是想问,这半年来,你和叶岑……”我说到这就打住了,还不知道叶岑到底向他表白没,不好意思将话说得太明。
“我和叶家二小姐的大哥有结拜之谊,叶家二小姐也算是我半个妹妹了,没有其他。”他看着我,“不知姑娘要要问的是不是这个?”
我失落地点头,这话说的,叶岑竟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呃,不知白公子有没有中意的人?”先替她探听探听敌情吧。
出乎我意料地,白庭筠相当爽快地答:“有。”
“敢问公子是哪家的大家闺秀?……”
“哪家的闺秀都不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我靠近一步,悄声问:“莫非公子喜欢的,是男人?”
白庭筠瞪着双眼看着我。
“先说明,我是很开放的,对这点完全不介意,公子你不用顾虑。”我冲他点点头。
他盯着我静了半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淡淡说:“姑娘误会了。”便转身离去,钻进客舱。
我朝着他的背影轻声道:“出柜需要时间,我知道的,风华公子。”
劈咔一声,是我听错了吗?客房里隐约传来木板碎裂的声音。
他应该……听不懂出柜的意思吧?
第三天,船像第一天一样走得顺风顺水,海水的颜色却起了变化,不再是深色的蓝,而是蓝得像清水一样透明,站在船上能清楚地看见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底动物在水面下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莫少佐和白庭筠双双从房间里走出来,高站在船头,向远处瞭望,前方隐约有雾。
“快到了,公子。”莫少佐说。
白庭筠点头,让船工放下一只小船,叫我们一行三人上去,然后掏出银子对掌舵的船工说:“就到这里吧,不要再往雾气里去了,否则不能保证你们能出得去,按原路返回就好。”
交代完毕,白庭筠下到我们的下船,看着那大船开走了,才对莫少佐说:“走吧。”
莫少佐开始将船往雾气里划去。不知是那雾来得快还是行得快,不出一会,船的四周就被浓浓的雾气包围,一片白茫茫中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
白庭筠将他的玉笛凑到嘴边,眼睛仍牢牢盯着前方,悦耳的笛音自他的玉笛中飘扬而出,直跃入那雾中。
立即也有乐声从雾气里送回来,说不上来是什么乐器,却和白庭筠吹的笛音是一样的旋律,一唱一和地响着。
莫少佐像是轻车熟路,立即调转船头,向那乐音传来的方向划去。
白庭筠向我们解释道:“现在只用跟着巫竹声走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