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故地故人（1 / 1）
甩掉追兵后，我和唐丘又不喘气地一连跑了几百里才敢停下来。从竹鹿上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屁股都要碎成两瓣了。
“小夜，你的腿怎么了？！”他看见我走路一扭一拐，还以为我在刚才的逃难中受了伤。
“我的腿没事，只是……”我刚想坐下，屁股一挨地又呲牙咧嘴地弹了起来。“少年啊，麻烦你下次做个坐着不会伤身的东西吧。”
他立即满脸心疼地握住我的手，大力点头道：“我答应你，小夜，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叹口气，抽出手打开地图，试图找到我们现在的位置，无奈这张图实在是简易抽象，我也只能象征性看上两眼。
一旁的唐丘却发话道：“小夜你想知道我们现在在哪？”
我惊讶地问：“你知道？”
他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但是它知道。”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虫子放在地图上，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只用极小极小的铁片做的金龟子。
唐丘小声念了几句，金龟子抖抖翅膀，开始在地图上爬来爬去，最后趴在地图上的一条路边不动了。我看过去，正是连接通启和天煜的主路。
“看来我们慌乱中逃跑的方向还是正确的，没有偏离原来的路线！”
唐丘看起来很高兴，我却仍然发愁地盯着那条路。
“这样看来，我们才走了不到十分之一的路。后面那些追兵整顿好了随时会再追上来，荒郊野外，他们人数众多，还找了个能破你法术的高人，你的机关鼠只能用一次，再遇到他们，我们是没有胜算了。”
唐丘听了我的话，陷入沉默。
我愁苦地看着远处的风景，突然听见他说：“小夜，为什么你一定要去通启呢？”
“因为，那里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我淡淡答。“我要回去跟她说一声，我没事。”
唐丘听了，忽然浮现出一脸落寞。
“小夜，你不算上我吗？”
“你？”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就是个孩子啦。”
“我才不是孩子。”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倔强。“我可以做很多事，我会采药，会做药，会驾驭机关术，刚才那一路的敌人也是我甩掉的。”
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我赶紧改口风：“是是是，你也很厉害的。”
“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唐丘眼中一亮。
“当然了。”我认真点头，不论他的性格多像小孩子，机关术用起来确实毫不含糊。
唐丘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他跳起来，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那我是不是也算得上关心小夜的人？我也是有能力关心你的人吧？！”
这一瞬间，我心头涌上一股热乎乎感动，还混杂着一丝内疚。
“傻孩子，你对我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忍不住摸摸他的头。
他嘿嘿一笑，转眼敛去开心的神情，像个大人那样郑重说道：“小夜，我会送你到通启。”
是谁说，男人认真的时候最有魅力？那一瞬间，我被他那股郑重其事的气质惊艳了。
他从包袱里找出一把铜色小刀，对着自己的食指轻轻一划，一道细密的血珠渗了出来，好像生怕浪费了那些血，他立马将指尖压在竹鹿的腿上，一笔一划地写起符文来，四条腿都写满了，才用布条绑起伤口止血。
“这样我们的速度就会比他们快一倍了。”他对我说。
“这么神？”我啧啧称奇。“你的手指不要紧吧？”
“不要紧。”他冲我灿烂一笑。
骑上改良后的竹鹿，我才知道，真的那么神！原先一蹦只有一米，现在一蹦一丈远！这简直就是从跳远队里选出来的身手啊！
跳幅一大，颠簸的频率也随之小了很多，大大提高了我坐在上面的忍耐时间，让我们得以连奔三四个小时才休息一次。
我精神好了，唐丘的脸色却越来越差，连话也变少了。终于有一次，他背着我偷偷在包袱里捣鼓的时候，竟然被我发现他在吃药！
“你有病？怎么不早说！”我惊呼：“心脏病？哮喘？是不是连日奔波让你的病复发了？！”
他摇摇头：“我没病。”
“没病还吃药？有病也不是丢脸的事，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捏着手上的药瓶，咬了咬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我看他反常的样子，突然涌上不好的预感。
“难道，你……不会吧？”我惊恐地看着他，不敢印证心中所想。
他看着我，神色复杂地点点头。
“天呐，你小小年纪怎么就得了绝症！”我抱住脑袋情绪激动地大叫起来。
他略微一呆，才说：“小夜，你冷静点……”
“我没法冷静！你才这么小，我才刚遇见你，你怎么就要死了！啊啊啊啊。”
他苍白的脸上微微一笑：“我没有得绝症呀。”
我立即叫停满腔的情绪，呆问：“不是绝症，那是什么？”
“这是……补血丸。”他盯着手中的药丸，似乎要好一会才能下定决心说出它的名字。
“补血丸？补品？”我有些晕，吃个补药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吗？
他沉下脸颊，像是不愿让我看到他此刻为难的样子：“可以这么说。使用长时间的血咒，如果不吃补血丸，很容易气血耗尽而亡。”
“你……”我傻了。
涂在鹿蹄上的那个血咒，居然这么厉害？我还以为只是流几滴血就完事！
“傻孩子，你真是傻孩子，太傻了。”我痛心疾首地看着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跟我说，可以用我的血啊。”
他不说话，只是神色坚决地摇摇头。
我两手夹住他的脑袋，不让他动，牢牢看着他的眼睛说：“傻孩子，出门前你师父怎么就没想着好好给你上一节人生课呢？现在我告诉你：无论多么紧急的情况，都不会有值得让你拿生命来冒险的事，记住了吗？”
他嗯了一声，大眼睛垂下来，嘴巴扁了扁，忽然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其实我也很害怕——呜呜，我第一次用血咒，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极限在哪，呜呜呜呜——但是我好怕如果不能送你到通启，你就会丢下我不管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陪我玩的人，我不要又变回一个人，呜呜呜……”
我被他爆发式的大哭哭得一愣一愣的，听着他的哭诉既心痛又苦笑不得。
这个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一心只知道对别人好的傻孩子啊，哎。
我只能来回抚着他的背，哄：“好了好了，以后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不可以擅自做傻事，知道了吗？”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连点头也是一抽一抽的样子。
之后的行程，我果断让唐丘停止用血咒加速，反正先前甩掉敌人那么多，这会怎么慢都是绰绰有余的，何况他们还不一定知道我们要去哪。走到通启的郊外，来往行人又多了起来，我和唐丘干脆收了竹鹿，换回步行。
“小夜，见了叶家人后，你打算怎么办？”坐在茶肆里喝茶休息时，唐丘问我。
我低头看着手中茶杯里的水，说：“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皇宫我不想回，宫里的生活我不想过，可不过那种生活过哪种，我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索性就从头再来呗，回到原地，回到我最初来的地方，再走一次。
“有了他们，你会不会……”
我一听这调调又不对，赶紧把筷子往他面前一指：“我说了，要带着你的！你看我像出尔反尔的人吗？”
他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又恢复了神采，真是喜怒完全形于色。“不像！小夜最好了！”
“嗯，所以你赶快把这一桌菜都吃了，把这几天损的血都给我补回来。吃快点，我想天黑前赶到相府。”
“是！”唐丘听话地埋头开始大吃。
黄昏时分的通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这让故地重游的我心情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特别是在我久扣相府大门不开的情况下。
“怎么回事？没人？”
“我进去看看吧。”唐丘果断地说。
“你要怎么进去？”我瞪着他，莫非他还会武功，轻功一跃就能翻进这么高的墙？
“你忘啦，王府的墙比这还要高？”他像是看穿我心中所想，轻轻一笑，从包袱里拿出两只弹簧小鞋，往脚上一套，掂压两下，然后轻轻一跃——
他就过去了！
“靠！”我忍不住大喝一声彩。
“在外面等我。”这声音已是从门的那一头传过来的了。
我耐心在外面等啊等，大概半个小时过去了，大门突然被打开，我心中一喜，还以为是叶家出来人了，谁知走出来的人竟是唐丘。
“里面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你确定？”我大失所望，还不死心。
唐丘肯定地点点头：“我在里面四处走了一圈，一个人都没碰到。这房子还真是大啊，我在里面走了半天，差点没迷路。”
我顿觉自己陷入了一个绝境。
叶岑可以说是我在这个世界认识的唯一的朋友了，也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条线一断，我要上哪再去找一个容身之处？
我站在相府大门发呆，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说不出熟悉的声音。
“叶姑娘？”
我转身，“风华公子……”我呆呆地看着他。
白庭筠，他还是一身白衣，脸上挂着处变不惊的微笑，好像时间在他身上从未流逝。
这个我已经很久没想起过的人，他的出现像是从我的记忆最遥远处走来，却又那么熟悉。
“让姑娘见笑了，叫我白某就好。”他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
“白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尚且不能从见到他的意外中恢复过来。
“这句话该我问姑娘才是。这几日，皇宫里为姑娘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啊。”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
我愕然，我这还在跟他寻常招呼呢，他就跳过打哈哈的部分，直击正题了，还是正题的要害。
“你知道了？怎么知道的？”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我也不解释了，先看他是怎么一回事。
“叶姑娘不介意的话，先到我那里坐下再说吧。”
我刚想说“好”，又想到屁股后面还被人追着。
“呃，我现在正被被人追捕……”
“我知道。”
“……那些人，是宫里的人。”
“我知道。”
“……宫里有一位神官，能随时卜出我的行踪，如果让他知道我去过你那，你会惹麻烦上身的。”
我原以为他会继续说：我也知道。然而他淡淡一笑，说的是：“无妨。”
我看着那一脸“天塌下来也不要紧”的微笑想，我能相信他的吧？
牙一咬，“那就打扰白公子了！”
他衣袖一伸：“姑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