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对峙(下)(1 / 1)
忽然想到,我来是交换人质的,被折磨了这么久却连罗茂的一根毛都没见到,于是问道:“罗茂呢?他怎么样了?”
“叶家的那个蹩脚探子?”魔王冷哼一声,“那种废物不值得我杀,早放回贼窝了。”
“什么贼不贼的,叶家是很好的人!”
魔王捊着下巴又是一声冷笑:“你和叶家小姐在一起几天,就死心踏地地相信人家是善男信女?原来觉得你说话虽不经脑子,看人还动点脑子,现在看来真是未必。”
我怒了:“你很了解人家吗?你现在又凭什么空口伤人?!”
“相信我,我知道的一定比你多。”跳动的烛火在魔王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闪烁不定光影,让他的脸突然蒙上一层诡谲。
“我还可以告诉你——这天底下,没有几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各人都怀着各人的鬼胎;贼心,无人不有,无处不生。”
又来了,学心理学这么久,我最不屑的就是这种人性本恶的言论。
“不错,你说的对,人人都会有贼心,但有贼心不代表这个人就是贼。人之初,就一定性本善?要我说,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重要吗?坏人也有做好事的时候,好人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就不会做坏事。大家都是人,都有软弱动摇的时候,到哪去找一颗一尘不染、绝对圣洁的心?还是说,你会单纯到以为有这样的人?”
魔王怔了。
他看着我,脸上的神情表明:他对我立即反驳出一大段逻辑正确且观点有力的道理这种事实完全没有准备。
我轻哼一声,让你丫高傲,让你丫瞧不起人。
他端详我半响,说:“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我心里一个踉跄,不满地说:“就不能是老娘我自己的想法?”
魔王一脸嫌恶的看着我:“你这女人……”
“怎么?”我也嫌恶地看着他。
“自称老娘也不嫌丑。”
我在心里跌倒了。你一大男人,在这种小地方纠结才是不嫌丑好不好!
我真大吼一声:你真TM别扭!但话到出口,还是忍住了关键两个字。
“你真别扭。”
话音刚落,就觉得一阵风向我刮来,就见眼前发丝飞了起来,等反应过来,魔王的手就只离我的脸有那么一毫米而已。
我惊恐地往旁一缩。难不成,他刚刚是想打我??
我瞪着他,他也瞪着我,下颚的线条被咬得很紧,眼中是说不清的复杂神色。
“你……你是要打我么?”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出最想问的那句话。
他把手慢慢收回,神色冷峻,没有回答。
我心惊胆颤地看地,这个人喜怒无常,真是太危险了!
死一般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开始我还忐忑地揣摩魔王在想什么,时间长了索性也懒得管了,反正在他手里,横竖都得归他管,我根本就没有谈判的资本。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想到:不对啊!不能谈判我还可以逃啊!干耗在这算什么!
我暗暗大骂自己笨蛋,立即开始观察地形。
房间布置的很华丽,结构却和任何一个普通的房间一样简单:一扇窗加一扇门,没了。门外有魔王的人把守,想逃不可能;窗外就是大街,跑起来倒是很方便。
问题是,有魔王在,我连跳窗的可能都没有!
“你东张西望什么。”
魔王突然说话,吓得我整个人一颤。
“你不讲话,我还能有什么事做……”心虚归心虚,我还是直视他的眼睛,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他冷哼一声。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他问我。
我囧。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让我留遗言呢?……
“我还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我想知道说了会怎样。”我决定先试他一试。
他眯起眼睛看我:“不会怎样。”
“你说的?”我还不放心。
“我说的。”魔王难得表情正常地点点头。
“那好……我想说的是,问题不在于你看到了什么,而在于你倾向于看到什么。如果你觉得世上只有贼心没有真心,你就只能看见身边的歹人,其他人献给你再多的真心也只会沦为猜忌的牺牲品。”
我说完了,魔王面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眼神沉静地看着我。
屋里的烛火摇啊摇,良久,他冷不丁冒出两个字:“真心?呵。”
我无语地看着他,突然觉得魔王很有点悲情的感觉。
一个人的性格气质总是体现在他的言行举止的,包括一个眼神。
从我看见他的那刻起,我看到的只是他的面无表情、他的冷笑、他嘲讽的嘴角。和人说话他从来都惜字如金,好像生怕多说几个字便会泄露天机,语气都是质问,一点也没有真心想和人交流的样子。
轻蔑、防备、猜忌、甚至仇恨,这就是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全部。位高权重如他这样的人,拥有的竟然全都是这样负面的情绪。
我不知道他到底什么身份,拥有何等的权利和财富,但我可以确定,他的人生一点也不开心。
我叹口气:“有句话不知你听说过没——‘性格决定命运’。恕我直言,你现在的性格很不讨巧,最好改改。”
话音刚落,便听见他放声狂笑起来,我惊愕地看着魔王笑到神情近乎扭曲。
“有趣,真是有趣!”
直觉告诉我,完了,我一定踩到地雷了。
只见魔王一把抓过我的衣领,拽着我的脸拖到离烛火一寸处才停手,我心惊肉跳地盯着眼角旁跳动的火焰,只觉此时稍微吹来一阵风,火一歪就能点着我的头发。
“你才见到我多久,居然就敢告诉我怎么做人?原以为你的口无遮拦已经很够看了,现在才发现,你这张嘴还是永不开口说话比较好。”
魔王暴走,我只能用狰狞二字方形容出他现在脸上的神情。
怎么办,怎么办呐?!我可不要在被他就地正法啊————
我强迫自己冷静,想想,白夜,拿出你的心理学专业知识好好想想,这个时候,应该往哪个方向说话才对。
方案A:求饶。
像魔王这种毫无仁慈之心又看不起人的人,求饶只会速死。叉掉。
方案B:继续顶嘴。
魔王已经暴走,继续激怒他,99%的下场是被他盛怒下激情杀人……叉掉。
方案C:不卑不亢,有理说理。
如今看来,唯一能打动魔王的只有向他展现出不同于他人的一面了,这个过程中,既不能表现软弱,也不能过于嚣张,因为这两种人他都应该见了不少,下场也都应该不怎么好过。
事到如今,我是真的需要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而后生了。方案C,行动!
拿出这十八年攒下的勇气,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咬紧牙关说:“忠言逆耳,我告诉你的是那些怕你的人一辈子也不敢说的话,你听不进去拉倒。要是你这么受不了别人讲真心话,就干脆杀了我好了,眼不见为净。反正我无父无母,死了就死了,也不会有什么家破人亡,还替你省心。”
他也死死地看着我,眼中的神色一次三变,我猜不定此刻他在想什么,但可以感受到那股潮水般的怒气渐渐消退下去,施在我头发上的力道也渐渐放松。
我赶紧挣脱开来,躲得离蜡烛远远的。
“我是什么性格,你现在就说来听听。”
魔王将一只手放在桌上,四指开始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我发现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这个动作一出现,就表明我要对接下来的一言一行小心谨慎了。
拂拂额前的乱发,我抹了把汗说:“性格是个非常复杂的东西,有很多因素组成,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需要跟一个人进行长期共处、对他有相当的了解后才能分析出来。我现在还说不出你的性格到底是怎样,不过,我能猜出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哦?”这一声哦得满是不信任和嘲讽,和他此刻的表情如出一辙。
我撇嘴:“信不信等你做完我的测试后再说。”
“测试?”
“对啊,心理测试。”行业术语,不懂了吧。
“叫你的人拿一副纸笔进来。”
他默然看我一眼,坐着没动。
“……”我错了,对魔王是不能用命令语气的。。
“厄,我去找那个叫孝之的人好了……”
“你不许动。”他横眼将我一拦,自己叫了门神,后者马上送进一副纸墨。
纸不大,毛笔的线条又粗,我干脆一张纸一幅图,一连画了四张。魔王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好了,你看一下这四张图,告诉我哪幅最让你有恐惧感。”我将四张画好的图摊给他。
四幅图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取的是一个庭院。画面中心是一座小桥架在一方池塘之上,四周假山小树,尽头是一顶鲜红的圆形拱门。
不同的是,第一幅图画的是大雪的景象,树上无花无叶,到处都覆盖着皑皑积雪,一副严冬凋敝之感。
第二幅图上草木正常生长,却多了许多妖魔鬼怪,龇牙咧嘴地埋伏在水下、桥上和树丛中。
第三幅画的景物一切正常,只是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中,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第四幅是最普通的一幅,没有任何异样,只有一个小男孩孤零零背对着镜头,站在桥上看着画面尽头的院门,除他之外再没有别人。
“快选啊。”我看他注视了四幅图良久,却是只是一直皱眉,半响不发一声,再抬头看我时,眼神说不出的怪异。
难道是我画的不好,他没看懂?
“你看懂了吗?要不要我给你解说一遍?”我问。
“……不必。”
“那就选一个吧。”
“……”魔王又沉默了。
我急了,不就做个测试吗,乃是在婆婆妈妈什么啊。
“快选啊,很难决定么?”
他忽地一挥衣袖,把几幅图都扫到地上,面无表情地说:“没一张好怕的。”
我怒了:“你知不知道,病人不配合,医生就永远治不好他的病。你只有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我才能下结论。”
“你说谁是病人?”魔王眉锋一挑,又开始放杀气。
“好好,我说我自己。”真怕了他,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我的意思就是,你如果真想知道答案,就告诉我你的选择;如果你实在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就当我刚才是乱画一通好了。”
魔王看着我,仍然坚持沉默是金。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回想了一遍心理医师的治疗守则,一定要循循善诱,要给治疗对象一个放松的环境,能令他们没有顾虑地轻松坦叙……
“好吧,公子你男子汉大丈夫,胆量魄力都不用说,想来也不会对这些不明所以的图画产生什么恐惧感。我这么问吧,这四幅图,你最不想看见的是哪张?”
这次魔王的神色再三流转,终于肯开金口,答道:“第四幅。”
我哦了一声,果然和我猜得一样。
“如何?”他问。
“第一幅图是大雪,严冬,象征的是艰难严酷的环境,如果你选的是这张,表示在你心里最怕的是苦难。
第二幅图上都是妖魔鬼怪,象征的是人世的奸邪险恶,其实是人性的邪恶在现实世界的投影,也就是说,那些见多了他人肮脏丑陋行径的人,会对这些恶鬼魔神产生分外的恐惧感,选这幅图的人要么心性太软,害怕直面阴暗丑恶的人事;要么就是自己坏事做得太多,害怕报应。
第三幅图上雾气一片,看不清前后去路,象征着未知,如果是不知道未来要何去何从的人,面对这幅画就会觉得特别迷茫。
至于第四幅图——它代表孤独。”
说到这里我看了他一眼,发现魔王的神情凛然一变,唇线抿得更加紧密,下颚微微顶起,似乎不经意间已经在咬牙。
“画面上只有男孩一个人,注视着一扇门,他期待的那些人或是刚离他而去,或是还没出现,或是,从未来过……”
“够了。”他突然出声打断我,神情有一丝恼怒。“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不再多说,识相地默在一旁。
也不知道静了多久,他突然一言不发地打开门,然后一言不发地砰地甩上门。
………
现在不跑,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