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殁离尘番外(1 / 1)
方寸之间,天不够高,地不够阔。铭终殿,一隅之地而已,何来不舍。更何况,我仅是个……送葬之人罢了。
风起树摇,叶影婆娑,森森幽暗。
浓浓夜色中一抹暗影飞驰而来,足不沾地,衣袂狂舞,飞扬的长发几乎融于漆漆黑夜之中。看那来人的步法,自是江湖上罕见的绝世轻功,可看这飞奔速度,江湖上已是无一人可及。不过眨眼之瞬,那暗影便来到一座素雅威严的山门之前。
树影摇动,偶尔从枝叶间射下微弱的月光,不时从林间传来诡异的鸟鸣之声,更显的寂静异常。
暗影负手而行,脚尖点在地面上厚厚的腐叶之上,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连枯叶也未踏碎一片,无声无息。
“天涯海阁、风残山庄、天山、冷风堡、华山、恒山、崆峒、青城、点苍、昆仑、名剑山庄、蜀中唐门、峨眉、少林共十四派,这是最后一个了……武当。”看着面前巍峨肃穆的“解剑”二字,来人唇角微扬勾起丝丝冷笑,“解剑,又能奈我何。”说完一个闪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于屋舍之中疾行穿梭,泛着青芒的凛冽利刃毫不犹豫的收割着鲜活生命。漫天飞舞的线条辉映着寂寞的月光,构成一片苍凉的银白。夜静无息的夜空仿若被寒芒撕裂,破碎成一道道绝望的叹息。
心底带着难以名状的快意,平日里漠然的眸子竟透出诡异的暗红色,入眼的树影就如同鬼魅魔障一般蛊惑人心。来人动作虽惊如闪电,但其脚下的步子却并未失了章法。
星光黯淡,月色西沉。
蓦然停住脚步,看着面前不远处的白发老者轻挑柳眉,银灰色的瞳眸中并无焦距,沉黯的眼底除了平静与漠然外,多出了点点了然,反手将剑收回剑鞘之中:“武当掌门,紫阳……真人啊。”
“半月之内、连挑十四派的神秘人,就是你。”带着上位者的傲然,就着幽暗的月光,审视着眼前的男子,不,少年而已。一袭暗色的长衫,灰发虽然高束却依然长过腰际,淡漠的声音中可以听出来人年纪不大,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被半张银面遮挡。微微眯了眼睛,紫阳真人缓缓开口,“武当与阁下素昧平生,更谈不上深仇大怨,阁下又为何来此行凶。”
少年轻笑,只是无所谓的吐出令人暴跳如雷的三个字:“我无聊。”
“就算如此也不能诛杀我武当弟子!”紫阳真人闻言暴怒,挥手间震碎了院中的假山一角,“阁下此举又与魔教何异!”
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中溢出的水泽,淡然:“我乐意。”
“你!竖子猖狂,今日贫道就替天收了你!”说着紫阳真人屏息凝神,反手抽出身后长剑。
与此同时武当弟子蜂拥而出,将院中两人团团围住。无数的火把照亮天际,恍如白昼。
风起,尘舞,空中弥漫着肃杀之气。
“哼,你可知你此时身在何处?”紫阳真人得意扬眉,“我护山阵法绝非形同虚设。”
“果然,解剑只是为了抑制。”少年微微侧头,完全无视了面前凝聚着杀意的老人。虽然孤绝傲慢,但他有足够的能力撑起这份傲慢,“看来真人自知不是我对手,才将这……阵法摆出啊。不过在下到是十分想见识见识这八卦九宫隐含二十八星宿的阵法。”
紫阳真人沉默不语,心底暗忖:“此子气定神闲,哪怕身在阵中也毫不着急,难道……不可能!这护山阵法乃祖师传下,迄今为止除了那天赋秉异的端木家次子,其余的,哪怕是上辈少林主持方丈念悲大师都毫无办法。”想至此处,紫阳真人捋须浅笑,话语中充斥着不屑的嘲讽,“阁下莫不是已有破阵之法?”
“恩,是瞧出一些端倪。”少年恍如未闻点了点头,也不理会紫阳真人瞬间突变的难看脸色,自顾自低头查看着,走走停停仿若踏青般自在,“乙木在东,丙火在南,戊土居中,北方却不是癸水,而是……庚金之象,正奇之变十分惊人。恩……阵一、屯三、颐五、复七、困……”
不待少年把话说完,紫阳真人已然变换了阵法。
“朱雀移青龙,巽位改离位,乙木变癸水。”少年蓦然抬头,火光映在银面之上,就着灰色的眸子略显妖异。随即无奈般的轻叹一声,无视四周武当弟子发出的惊诧音色,淡淡的说出这一步的破阵法门,“角木蛟变亢金龙。”
紫阳真人脸色逐渐变得凝重:“此子气势傲然,并非做作的自傲,而是发自心底深处的和骨子里的孤傲。未及弱冠,其心态便已达到如此境界,虽说英才辈出,但此子……不知是福是祸。”心念流转间,出声道,“阁下身手这般不凡,再加上通身的气度非常,想必是哪位高人之徒。阁下切勿与魔教为伍才是,莫要堕了尊师威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既然要回头,又说什么普度众生,自相矛盾之语不信也罢。”少年摇了摇头,直直的看向不远处的白须老者,“世事无常,四大苦空。休得一意孤行,还是让在下渡你早登极乐吧。”
“今日便让尔知吾门厉害!竖子接招!”手中暗暗掐诀,阵法又换。
“这次是……”少年环视四周,唇角微扬勾起自得的笑意,“心月狐转房日兔,毕月乌移奎木狼啊,那我只需……乾、离、坎……”话音刚落,少年身形微动飘出阵外,轻叹一声,仰头负手道,“武当山护山阵法也算名不虚传。人间事繁,而天象也颇多异名象,流行纷纷交行不止,各区其乡罢了。”
“你到底……”紫阳真人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犹如远山上冰雪般寒冷的寂寞亦或是冬夜里流星般孤独的寂寞之感,这种灵魂的契合……施于人身隐于人迹,突破了寂寞却厚积薄发,他到底是谁?!”
“恩,我是谁呢?”银面少年低哑的嗓音带着说不出的玩味,目光如酒,忍不住让人沉醉其中,“你猜。”
紫阳真人看得出来:少年很好说话,因为他不在意;少年也不屑于隐藏,因为他无所谓;少年很是任性,因为他乐意,而这一切都在其高绝的实力映衬下,变成了现在的肆无忌惮。这样本就活的肆意的少年更加的随心所欲,无恶无善、懒分黑白,这样的人他该要怎样去劝说?
“恐惧着自己未知的东西,比起与妖异般的人物战斗,总是想着如何逃避保命。”少年侧目打断紫阳真人的话,声音悠然。
紫阳真人猛然怔住,没错,这神秘的少年说穿了自己早已褪去额的心意:“你就不怕贫道等十五派上告武林盟主,共同诛杀阁下?!”
紫阳真人不愧为当世名家、武林泰斗,这句话给人的压迫感着实不小。十五派,自然包括武当在内,若真是在江湖上下达诛杀令,怕是现在如日中生的魔教也需退避三舍。
“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取胜就用这种方法吗,果然是‘武林正道’之举,当真无聊。”想到此处少年抱拳拱手,“随你吧,我无所谓。”
“到现在为止,阁下还未报上山门名号,是怕给自家抹黑,亦或……”
少年轻笑出声:“传闻武林盟主手下人才辈出,那么区区在下这号人物又怎么会真的查不出呢,不过也罢,告诉你们又何妨。”
这话并非看不起江湖上有名有好的人物,更非对于江湖武林的挑衅,他只是对自己有信心,绝对的自信。
“送葬之人罢了。而我的任务,就是给予终结并永久的铭刻于心不至被遗忘。告辞。”说着少年施施然转身离开,看似沉稳的慢行,一步一步稳健优雅,但少年移动速度极快,第二步迈出时人便出现在在一丈之外。
“瞬步!”紫阳真人瞪大双眼,骇然之下脱口而出。他不敢相信这失传近百年的霸道绝学竟在他眼前如画卷般缓缓展开。努力强制自己定下心神,微微仰头探查星象,“娄三星聚为兴兵聚众之象,天狼星晦暗不明,昔日掠夺之人气数将尽。唉……准备下去,明日贫道要往护龙山庄一行。”
踏着清晨第一缕光折返的少年心情极为愉悦,高挑的唇角说明了一切:“看到了想象中的表情,该说什么,多谢款待吗?江湖……真是无趣。”
此时的少年根本没有想到,作为半月之内连挑十五派神秘人的自己,早已成为了江湖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名头远远超过入世不久的“阎君”、“冷血蓝衫”等杀手。
微烟渺渺花海茫茫,日头将落红霞如莲,泛孤篷于其上,谷中风景一览无遗,草木风光尽收眼底。浅翠春池碧,雾穿杨柳海棠梨艳,云舒云隐莺鸣山涧,好不惬意。
孤舟之上隐约有一抹暗色的影子,细细看去,船头上分明倚着个勾唇浅笑的人。
男子身着一袭灰色长衫,身形若柳却不纤细,柔和的眉目下是一双犹如朝雾般清澈的眸子,银灰色的瞳孔中并无焦距,深黯的眼底满是平静与漠然。
“那十五派并未弄清主子身份。”黑衣男子静静的立在船尾处,眼眸低垂神色恭敬,“各家主事已前往四川乐山寻求端木家次子的帮助,那端木惜玉怕是已经有所发觉。”
“半个月了还没弄清。”船头的男子失然哑笑,“端木家次子,端木惜玉吗。”流转的眼波中透出丝丝兴味,“不要让我无聊啊。继续盯着。”
微风卷着花香拂过脸颊,清冷的声音平和如烟,逐渐消失在风里,声音虽浅,却听得明晰。
“诺。”
没错,船头之人便是一月之前连挑十五派的神秘人。
“给予人终结并永久的铭刻于心,不至被遗忘。”心底默默念着本门训诫,侧头轻笑,“铭终,没有终如何能铭,我不过只是一个……送葬人。”
十五派首领一路急行,无暇顾及佳木茏葱奇花灼烁,通过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的甬路。终于在正红朱漆大门前停了下来,仰首看去,正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行书大字“梦伏斋”。
“想必这就是端木家次子的居所。”崆峒掌门蓦然出声。
紫阳真人闻言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正待叩门之时,朱色的大门从内缓缓开启,身着青衫的小童双手托着信笺送到武林盟主面前:“我家公子正在闭关,但听闻江湖有难,便连夜将各位所求尽数写下。公子说,既非人力所能及,他也不便出面干扰什么,众位请回吧。”说完也不等答复,径自关门离去。
“他他他……”青城掌门气急。
紫阳真人赶忙拦下:“这里是端木家的地盘。”
盟主看着手中的信笺若有所思,暗叹一声还是将信笺拆开,严谨的字迹跃然出现在雪白的笺纸上,却仅有寥寥数言:“铭终殿,无人知其所在,无人知其所属,无人知其所建。铭终殿主,不知其名其性,不知其真实相貌,不知其师从何处。紫微垣中北极星光满更胜以往。而北极天之最尊星,忽大显光芒应表示有江湖能人、顶尖好手出现。若对应老人星之象,两者呼应,应当是江湖耆老或其子弟惊现江湖。惜玉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这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脾气火爆的青城掌门动怒,“要他何用!”
唐门门主挑眉:“没有他,你连铭终殿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嫉妒他?除了那个未出世的少年,就连端木家次子你也嫉妒?嫉妒着……本身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
“嫉妒只会令人疯狂,遮掩了本心,让人生堕落到黑暗之中,您可要小心。”说完唐门门主转身离去。
“唐卿……”
“好了。”盟主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毫不留情的打断青城掌门的话,“铭终殿一事,就此作罢。”说完便负手离去。
雁荡山山绝崖,怪石嶙峋寒风凛冽。
一黑衫男子面色古井无波,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如果有跟踪他的人,就算上前查探也无法估算。既然听不到除了风声以外的声音,便代表这悬崖极深,跳下去定然直赴黄泉。
耳畔是熟悉的呼啸声,黑衫男子当下运气,沿着山崖壁上的突出尖石与树枝借力使力,缓缓地往下飞落。这就不得不说,此人功力之精深,对于地形与内力外放的把握之精准,想从这么高险的绝崖飞落,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到的。
顺着高度的降低,寒意不再,耳边的风声渐渐消失。被寒风吹冷的身子意料之中感觉到春天的暖意,极为舒适。
外边的世界已入深秋,但绝崖之下却不曾令人感到寒冷,彷佛长留春天的脚步,不再有别的季节来占领这片仙境。
黑衫男子已抵达绝崖下的土地,不看四周美丽得不可思议的景色,也不急着观望他离开许久的居住地,或怪石圈住的大片坟墓。只是飞速的赶往主人的身边,将最新的情报及时告知给主人。
苍劲的古松,以顶天立地之姿傲立在峭岭上;一望无际的花海,正盛开着缤纷的花朵迎风含笑,娇艳绚丽但有些却蕴藏着致命的剧毒。另一边,静态的风景之外,有更多的小动物悠游在其间,果断无视了两只逐渐成年却依然闹作一团的雪豹,虽然活泼了这一片好山好水,但也给他带来无尽看护的责任。
“主子,端木家次子递上了铭终殿的情报,但主子的名号似乎还未有人知晓;唐门门主与青城掌门似有争执;十五派掌门门主已经各自散去,回归本家;端木惜玉失踪的同时,江湖上出现了名为‘雪衣神算’的顾流烟。据属下查证,端木惜玉与顾流烟并非一人。”黑衣男子尽职尽责的筛选报告着打探听出的一切,模糊或者毫无价值的东西是绝对不能摆在自家主子眼前的。
“哦?终于知道铭终殿的事了。本座的名字……不急于这一时。”灰衣男子坐在高高的枝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端木惜玉失踪,雪衣神算?呵呵,有趣有趣。”
黑衣男子垂首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垂首:“盯着顾流烟吗?”
“不。”男子摇了摇头,翻身而下,“你不要管了,退下吧。”
“诺。”
“心如明镜,不可尘也;有如止水,不可波也。尘世之间喧嚣非常,不若离尘。”男子施施然往湖边走去,“本座,殁离尘。端木惜玉,你果然不是无趣之人,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