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十五章(1 / 1)
竹摇清影罩幽窗,日暮倚修竹。
曲折的小径,隐没在竹林的深处。一个个竹子的倒影,映在窗户上,随着微风摆动。高耸挺拔的翠竹,顶天立地,郁郁苍苍,重重叠叠,望不到头,在一片片竹香中显出淡雅的风采。
那寒潭岸上的寥寥苇叶,都不觉摇摇落落,似有追忆故人之态,迥非素常逞妍斗色之可比。既领略得如此寥落凄惨之景,是以情不自禁,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顾先生。”天沐静静的站在银阁间正厅门口,见男子负手缓步而来,便微微侧身,道,“先生请。”
“有劳坛主。”低柔的男声,仿若冬日落雪般轻柔。
顾流烟翩然落座,待天沐倒茶之机细细打量起正厅内的布置。墙的东北角摆放着乌木制的书柜,微凉的日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寒冷的冬风从窗外不时带进丝丝雪白,轻轻的拂过琴弦,香炉离升起阵阵袅袅的烟气,弥漫着整间屋子。
“顾先生想知道些什么,天沐定当知无不言。”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
银发男子闻言轻笑:“在下的问题只有一个。”看女子的目光被自己的话语吸引,顾流烟顿了顿又道,“请问,天沐坛主自比试开始之前至今,可曾在紫陌护法、红尘护法与天澈坛主被杀之夜出行?”
“……”略微沉默之后,天沐开口,“红尘护法遇害当夜,我并不在银剑阁中。这个问题,叶捕头曾经问过。”
“在下并非质疑坛主的回答,例行问话而已,还请坛主见谅。”顾流烟起身抱拳作揖,“在下想要询问的事情已了然于心,就此告辞。”
“顾先生请便。”天沐起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刚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住,犹豫片刻,又道,“还请先生直言相告,此次……”
“坛主,切勿心急。”顾流烟唇角依然挂着清朗的微笑,似是成竹在胸,“流烟告辞。”说完银发男子转身飘然离去。
天沐站在门口定定的看着早已远去的月白色背影,沉默不语。
怒涛阁
“不知君大公子与叶捕头还想了解些什么?”黄泉看着施施然把玩折扇的男子不禁出演挑衅,“叶、秦两位名捕可是在比武之前就问过了,还是说……君大公子你有什么特殊的问题?”
“没有。”君傲天回答了,而且是针对黄泉提出的问题做了一个正面的回答。
看样子这个君傲天不似想象中聪明,黄泉下意识的安心很多,他想今天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吧,不过……
“君大公子可是因为在下无意间对叶捕头的冒犯而心存怨念?”黄泉把目标引向了那个妖娆的红衣女子。
“不是。”君傲天摇了摇头,他的回答还是坚定而简单。
叶葬花坐在桌边开始就一直在垂眸饮茶,并无半分想要打扰两人谈话的意思。
黄泉又好似松了一口气:“相识一场,我不会让君大公子与叶捕头为难,想知道什么,你们说。”
“相识?你跟我?”君傲天也笑了,他的笑里带着一种蔑视,接下来君傲天把他的蔑视毫无掩饰的用语言表达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会像你说的话,因为我是那个改换千面又爱骗人却忠于诚心的人吗?”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黄泉马上感觉到了君傲天语气中的不满,而且君傲天言语之间相当有逻辑,跟秦、叶二人在态度上有明显的不同,他开始意识到这次问话绝对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你说‘不’?黄泉护法是在否认我吗?这会让我感到焦虑的。”君傲天猛然抖开折扇,瞬时间寒气四散迫人神经,雪白的扇面上,用行草书写着“唯影”二字,字迹潇洒婉若游龙,“而黄泉护法一定不希望看到本公子焦虑的模样,是不是?”
“傲天,想必黄泉护法并非有意为之。”低柔的吴侬软语第一次在怒涛阁正厅中响起,叶葬花凤眸微眯红唇轻佻,妖娆非常。
黄泉突然间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严肃的盯着对面的一对男女。他再次意识到眼前这个所谓“玩世不恭”的男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也是了,“医毒双绝”、“千面公子”,无论是哪个称号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仿佛理所当然一般。相比之下这个名为“神捕”的叶葬花……难道真的如自己所见一般吗?
“我觉得坦诚相对的人都称得上是相识一场的朋友,不是吗?”黄泉努力让自己冷减下来,心底时不时暗思,“人不是我杀的,有嫌疑又能如何?!”
君傲天闻言勾唇一笑:“呵呵,不怕吗?”
“怕什么?因为你在怀疑我?”黄泉反问,立即切入主题,略生硬、略直接。
“怀疑?”叶葬花微微垂眸,似是没有听明白一般低低的重复,再抬头时,未达眼底笑意已然挂在其唇角,“我们没有怀疑你啊。”
“……”略微的沉默之后,黄泉再度开口,“叶捕头无需打趣在下,有没有怀疑你我三人心知肚明,何必如此。况且按照这种情况来说,在下无论怎么解释,在你们看来也都是推脱责任之举吧。”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君傲天施施然的拿起桌上的茶杯,“黄泉护法,你的能力和地位让你觉得你要比很多人都聪明,你有过人的洞察力,你觉得凡事都难以逃过你的眼睛,是吗?”
“当初我有一个……”
“对不起,黄泉护法。”君傲天猛然打断了黄泉的话,“是我不好,我没有把我们谈话的规则讲清楚。请不要把我和那两位明辨是非的捕头来看待,那样我会不舒服的。”说着,君傲天站起来向前欠身,微微凑近对面的黄衣男子。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温雅的笑意,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当认真,“黄泉护法一定不希望我用一些不入流的方法来……对吗?”
黄泉皱了皱眉,斜眼看了看依旧不发一言的红衣女子,略微沉默之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不会承认这种被人胁迫的感觉,会让自己产生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对自己毫无自保办法的无力。
“这就对了。”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后,君傲天点了点头,“那么多下属,就一个比较知心的吗?这对于一个有潜力、有野心的人来说未免太少了点。本公子不想浪费力气揭穿你,如果我说的是对的,你就必须要承认。不然你怎么确保我在问你问题的时候会说实话呢?你很不希望我说假话,对吧?”
黄泉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他准备好重新回答君傲天刚才问的那个问题:“的确如你所说,我就是这样认为的,而事实,也如我所认为的一样。”
“那么,天澈与天灏呢?你又是如何看待的?”
黄泉闻言微怔:“他二人都是我的同僚,看法什么的……”
“唉……”君傲天的叹息声再一次打断了自己对面的男子,“别忘了我们的规则。”
“天澈有恩于我,我能得到今天的地位和权利脱离不了天澈的帮助,一步一步踏着血腥而来。就算站在人群之上,依旧不能让我感到安心,但尸体则不然。”说到此处黄泉的心理防线被君傲天彻底打破,“对于天灏,那就是我向上攀登的垫脚石而已,既然是垫脚石,再得到充分的利用之后,我又何须在意。”
“呵呵……”叶葬花不禁笑出了声,这笑声听在黄泉耳中,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演绎,“黄泉护法果然坦诚。”
“就算再怎么坦诚,也依旧没有洗去你们对我的怀疑。”黄泉正色。
君傲天收起手中的折扇:“这可是黄泉坛主你说的,‘就算站在人群之上,依旧不能让我感到安心,但尸体则不然’,原原本本的话出自你的口中。”说着,君傲天话锋一转,深邃的眸中处处透露着玩味,“黄泉护法也说了,‘无论怎么解释在你们看来也都是推脱责任之举’,既然有如此觉悟,那么怀疑与否这个问题在你心底真的还那么重要吗?”
黄泉沉默。
“再者说,我也没有怀疑你啊。”君傲天无奈摊手,神色无辜至极。
黄泉看向对面的紫衫男人,一字一顿:“比起我,天湛才更有嫌疑吧。”
“哈哈!”君傲天发出连续的笑声,用温雅的声线与故意拖长的音调,“黄泉护法,我钦佩你的勇气和真诚。”
“你呢?君大公子可否对在下说说你的猜测?”黄泉觉得君傲天在自己身上周旋的时间太长了,他想要知道的,或者说想要的结果,还很渺然。
“你在诱导我?本公子可不喜欢这样,不过你问的这件事,我倒是可以跟你说说。”君傲天侧身看向窗外,温雅的声音自此响起,“小淮曾经说过,猜测是一个非常破坏推测的习惯。在了解某些事实之前就妄加猜想,那是最大的错误,有人会无形中把事实扭曲来印证自己的猜想,而不是用推论去验证事实。”
黄泉闻言拍桌而起:“君傲天你耍我!”
“哦,黄泉护法何出此言?”娟傲天挑眉,唇角微勾笑得好不得意。
“再说,傲天分明是在回答你问题,黄泉护法又何必……”叶葬花笑意妖娆,如此魅惑的红衣女子娇笑之中却透着淡淡的寒意,“恼羞成怒。”
“你!”黄泉紧紧攥着剑鞘的手青筋暴现,横眉怒视,中心底升起阵阵杀意。
“咔吧”一声,圆桌终于承受不住如此浓烈的杀气,骤然轻抖,一道裂痕蜿蜒浮现。
“本公子深知黄泉护法作为沉月阁内的重要人物,平日里定是公务极其繁忙,这便不打扰了。今日还要多谢护法的……全力配合。”说完,君傲天却是并不畏惧,只见他洒然抖开折扇,施施然往二楼行去,“对了,还要多谢黄泉护法对我家小花儿的‘指教’。”
真狠!黄泉的脑海中猛然跳出这样的字眼。看来这个君傲天今日是执意为难于我了,未思进先思退,几句话连褒待贬的同时还给自己留下了足够的退路,更是把我捧到了一个无法退避的地步。
叶葬花笑得魅惑至极,这小小的杀气怎么比得上周子渊那个头号杀手,那可是深入骨髓的戾气,就算刻意收敛,依旧摄人心神:“黄泉护法不必远送。”
“不送!”无奈下黄泉起身告辞,愤愤离去。
“呵呵,傲天这是帮我……”
“哪有。”君傲天牵起红衣女子的手,“就事论事罢了。况且……谁知道会谈论到什么事情,随心而已。”
“这样啊。”叶葬花笑得一脸了然。
君、叶二人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到天灏悠闲靠在门边,一副等待多时的样子。
君傲天见状也不言语,就这样玩味的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在等着天灏开口,听了这么久,心中应该有了不少疑问吧,怎么可能忍得住呢?
“你们知道多少了?”果然,天灏先开口了。
“天灏坛主,隐瞒不比欺骗,至少能够让人接受。有些时候,为了抗拒欺骗带来的那种痛苦,人们会选择用不接受的心理暗示来自我保护。”君傲天的头在微微的摇动,虽然唇角轻挑,但笑意却未达眼底,“但隐瞒则不然,此地不方便说话,还是进屋聊聊吧。”
说完,君傲天牵着沉默不语的女子,举步朝着男人身后的房间走去,就在他们经过天灏身边的时候,“的确。”天灏终于开了口,不过这大概不是他们想听到的。
君傲天也不回头,以免让他看到自己眼中的轻蔑,停住了脚步:“哦?”
沉默,无声的凝寂让人窒息。
天灏转身走到两人面前,冷冷的注视着眼前隐瞒了所有心思的男子,血腥而严肃的眼神让人不禁发颤,紧闭的薄唇,冷硬的双颊充分体现着自己前所未有的凝重:“黄泉不是凶手,而我亦然。”
“好,你要说的我确实已经知道了。”君傲天满意的点了点头,摇着折扇准备离去,“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天灏坛主如此之久,本公子这便带着小花儿回青枫阁了。”
“君大公子、叶捕头走好。”天灏抱拳,对着紫衫男子的背影恭敬施礼,“请恕天灏不能元送。”
君傲天也不言语,随便挥挥手就带着叶葬花走出了怒涛阁的正厅。
天灏半闭着的双眼看向了窗外,簌簌的小雪又开始下的不停,雪花片片串联成线,为天地之间拉开了一张巨大的帘幕,笼罩着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牡丹阁
牡丹阁,顾名思义,这片园子里种满了各类牡丹。待时值春日,牡丹片片国色天香,纷纷落落争奇斗艳,连风都变得缠绵,与那点点嫣红纠纠缠缠不愿离开。虽说现在才至隆冬,但这一片牡丹却被其主人照顾的非常不错。
秦淮与白亦寒待无关众人都离开了牡丹阁,房门也紧紧的关闭,房内独留下了秦淮、白亦寒、碧落与天湛四人。
宽敞明亮的屋内,四人并没有说话,秦淮态度悠闲的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手中的茶盏,不似刚刚在众人面前的严谨,此时到颇有些懒懒的感觉;而白亦寒,就更是直接倚在了精致的雕花木窗边上,微微合眸,神色漠然。再看碧落与天湛,端正笔直的坐在椅子上,神色凝重。
窗外洁白的雪花乱舞,随着风缓缓的飘入内室,暗色的木质地板上面点点雪色,但很快便融化成点点水珠,看上去煞是可爱。
杯中茶香四溢,青烟袅袅,宁静而安详。
秦淮微微支起身子,神色慵懒:“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两位心里必然有数,那么……谁先说?”
屋内无人说话,除了雪落声再无其他,气氛因为刚刚的那句话而陷入了微妙之中,直到茶杯冷却,不再飘着清香,白亦寒才回神似地开了口。
“说。”简单直白的打破略显压抑的气氛,命令似的语气显现出蓝衫女子心底的不耐,“快些。”
“秦捕头想知道什么?”碧落直直的看向坐在桌边毫无形象的白裙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色道,“秦捕头,虽说沉月阁内确实发生了命案,但我等职责并不在于此。换句话说,我二人并不知道捕头你想知道些什么。”
“或者说……你们就是按得这个心思,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管无意中说出了什么引起了你们的怀疑,这个后果……想必秦捕头不陌生吧。”作为比试胜者的天湛毫不顾忌窗边蓝衫女子的冷眼,他到是巴不得跟这个女人打一场,“丹青右使”的名号早已让他蒙蔽了双眼。
“嗯,这个理由还真是够愚蠢的!”秦淮丝毫不知道何为客气,就这样直直的讽刺着,但无论是从语调还是表情上来说都看不出她是在讽刺。更厉害的是,秦淮却能够完美的让某个讽刺对象在这样的语调与表情中读出这种讽刺的意味。
天湛挑眉,语带不屑:“秦捕头可是被在下说中了心思?”
秦淮笑意清浅,转头看向靠在窗边的蓝衫女子,凤眸中明朗依旧,载人看来却是多了点点委屈:“小寒,难道是我说的不清楚才让这等聪明人误解吗?”
“层次不同。”说着,白亦寒走到秦淮身边站定,这等居高临下的俯视,给对面的两人无形中增添了不小的压力。
碧落看着眼前笑容得体的白裙女子,敏锐地发现对方如同面具一般的微笑之下,那拒人于千里的漠然眼神。
“如果非要说些什么的话……”就算自己被世人称作“笑面修罗”的碧落护法,可是依旧对目前的困境无能为力,“那在下也只能坦言相告,沉月阁内上至阁主下至小厮,谁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夜半无人之时我也曾扪心自问,然……”说到这里碧落顿了顿,面上的神情越发平静,一脸坦然的与秦淮对视,而后缓缓道,“自问平生未尝错杀一人,他日若因杀业缠身,生前亦不得善终,死后坠入地狱,我也无愧无怨。”就算努力了结局仍旧不变,他还是不会停下前进的步伐。
当年在通往“碧落护法”的路上自己曾通过无数考验,他杀了多少人,自己早已记不清楚了。那些人该死吗?他不知道……他们也是与他一样,都是鲜活的生命,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朋友,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但他必须杀了他们,半点犹豫和手软都不能有——若是不杀,自己身后的沉月阁片刻之间就会倾颓,年纪不大的孩子们也许再也看不到第二日的黎明……
白亦寒没有对碧落的话在说什么,只是微微挪动了一些距离,离开了圆桌靠回了雕花的窗边,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雪花,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