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二十四(1 / 1)
雨化田就在京城。更确切的说,雨化田现在所在的地方和原府只隔了两条街。
平安客栈是城中的一家很普通的客栈,店面不大不小,生意不好不坏。虽然不能说经营惨淡,但和隔壁的望江楼客似云来的满座喧嚣相比,就显得尤为失色。甚至就连对面那家门面比它小,布置没他精致,连厨子的手艺也比不上它的破落小馆子,客人也比平安客栈要多。
会有这样的结果,倒并不是因为掌柜的不会做生意。相反,平安客栈的掌柜已经做了三十几年的生意,他能够非常清楚准确的了解到客人的想法。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知道怎样让他的客人觉得舒适。所以,平安客栈可以提供给客人的服务,都非常的贴心。这样平安客栈的生意还是好不起来,就只有一个原因。
留宿平安客栈的花费太高了。
虽然平安客栈可以提供给住客极好的服务,但这服务好的程度,也就和京城最大的客栈天上居相仿,可是在平安客栈住一夜需要的银两,却足足是天上居的三倍。而天上居的价格本就已经很高。
住客不是傻子,即便是有不吝钱财只求舒适的,去住天上居也就是了,没有人会乐意平白多花三倍的钱,却只得到明明一倍的价钱就能得到的服务。
自然也有人劝说过掌柜的,要他将平安客栈的价码往下压一压。做生意嘛,要懂得薄利多销的道理,有客人才有财源。但一向灵活通透的掌柜在这件事情上却固执得很,他宁愿自己贴钱白养着那些伙计厨子杂工,也不愿听从这些好心人的劝说。
好在平安客栈的厨子手艺确实很好,而在平安客栈里吃饭要比住店便宜得多,所以平安客栈还不算是完全的门可罗雀。只是时间一久,便没有人再在平安客栈里留宿,就连问价的也都没有了。这实在是因为它住店的要价之高已经传遍。
这位做了三十多年生意,有着极丰富经验的掌柜,就这样将平安客栈经营成了一家酒楼,一家有客房却没人住,说是客栈实际上却只做食客生意的酒楼。
但雨化田就住在平安客栈里,他当然曾经听过平安客栈的名声,也知道要住在平安客栈里有多么的不合算。但他还是住进来了,而且没花一分钱。这只因为——
“没想到平安客栈是你的产业。”木头等招呼他们的小二下楼去后,在桌旁坐下,看了雨化田一眼,“平安客栈的赵掌柜是一个很风趣,很会聊天,无论什么人来他都可以和人聊上几句的人。如果要我来形容的话,他就是那种天生就会做生意的人。我以前一直很奇怪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给自己的客栈定那么高的价格,那个价格高的就像是存心不想要人住他的客栈。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这很不正常,所以,我曾经调查过他,不过没什么结果。没想到今天倒是把我心中的这个谜团解开了。”
“不,你猜错了。”雨化田微微地摇了摇头,“平安客栈不是我的产业。”
“不是?”木头有些惊讶。
“不是。”雨化田肯定的微微一笑,“平安客栈的赵掌柜曾是崆峒派的弟子,多年前因为一个意外不能再练武,他就离开了崆峒派,多年来也没有再回过崆峒,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不过,他虽然和师门长久没有联系,却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兄,他那师兄现在也算是武林里成名的前辈了,他的一手‘无风无浪’的掌法是武林中难得的刚柔并济的掌法。我想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号。”
“无风起浪祁连玉?现任的崆峒掌门?”
“不错。你之前没有查到结果是因为平安客栈是赵掌柜自己的产业,没有幕后的老板,也没有暗地里的主子,平安客栈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多年来故意抬高房价使得无人来此住店应该是出于祁连玉的授意。”雨化田道,“不过你放心,这地方虽然不是我的,却足够安全,赵掌柜也可以信任。”
“原来是这样。”木头道,“不过,祁连玉是武林中人,为何要在京城布置这样一座客栈?难道说……”
“不必多想。祁连玉在京城布置这样一座客栈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雨化田淡淡的道,“我只知道,这平安客栈现在除了赵掌柜的一家人,里外都是我的人,绝对安全。而且,就算我的那些对头们找到了这里,要对付我埋伏下的人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当真有什么万一,这客栈中还有不止一条暗道可供撤离。”
雨化田抬眼看向木头,“还有什么问题?”
木头挑眉一笑,“你考虑事情一向都这么……嗯,”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字眼,“滴水不漏么?”他忽然很是感慨的叹了口气,“每天都这样过日子,你不会觉得累么?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完全可以不过这样的日子。凭你的心智与武功,完全可以让自己活得更加轻松快乐,为什么非要耗费心力与时间去争那些并不值得的东西呢?”
“并不值得的东西?”雨化田瞥了木头一眼,道,“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所以我才觉得不值得。”
“呵。”雨化田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形容……那个东西。”
“难道不是么?”木头道,“那个位子看上去无上尊贵,代表了这世上权势与财富的顶峰。但事实上,那个位子无比肮脏,它的底座是由无数的鲜血与白骨累就。无论谁想要得到它,都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可即便得到了它,你还是不得不付出更多的代价。那个人人都想要的宝物,其实更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无论谁得到它,都将永无安宁。”
“所以,谢公子是想说服雨某罢手?”雨化田的语气很平静,“是楼主要你和我说这些的吧?”
木头点头,“是。确实是荀楼主要我想办法劝说你放弃现在在做的事,但刚刚那番话也是我的真实想法。你会听么?”
“不会。”
“果然。”木头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他本来也没有指望雨化田会听他的,在他看来,雨化田这样的人本就是谁的话都不会听的。而他之所以还是说了,只不过因为他曾经答应过荀楼主,会试一试,也算是实现对长辈的承诺。木头点了点头,转了话题,“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最近两广的义军闹得很凶,几位首领听说还是武林中人,他们……?”
“都是我派去的,轻歌狂啸骆青衫,无风起浪祁连玉,方寒居士,居涯道长……”
“原来是他们。”木头道,“我之前还奇怪从孤鸿崖上下来之后,他们就不见了踪影,原来是去了南疆。那除了两广,各地的起义势力……”
“都是我找人煽动的。”
“那临阵倒戈的两广总督?”
“也是我的人。”
木头不无惊叹的微微颔首,“不愧是雨化田,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各地被煽动起来的民乱虽然成不了什么大事,却可以很好的牵制当地的兵力,这样朝廷能调派去两广平叛的军力就有限。而义军有了和原两广总督一同反了的军队的支援,朝廷要平叛就更不容易。只是这样一来,你就不怕两广总督叛变的事牵连西厂?”
“不只是牵连。”雨化田淡淡道,“你这两日出门的时候,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么?”
“什么消息?”
“关于西厂的消息。”雨化田微微一笑,“西厂……已经不存在了。”
“你是说……”木头脑中灵光一闪,他这两天确实听到了一则消息。
——传言西厂督主雨化田不知为何,竟潜入宫中阴谋毒杀了皇上最宠爱的万贵妃。皇上因此龙颜大怒,严令全城搜捕缉拿罪人雨化田。同时下旨废除了西厂的建制,命东厂督主尚铭查抄灵济宫。
“这都是你早有预谋的?”木头惊讶,“你早就计划好了要放弃西厂?可是……为什么?杀了万贞儿对你应该没有任何好处啊。我记得,万贞儿一直是站在你这边的。现在你不但平白丢了西厂,还成了通缉的要犯,完全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你猜错了。”雨化田脸上现出一个莫测的笑容,“万贞儿不是我杀的。”
“不是?对,”木头道,“我们三天前才到京城,如果是你的话来不及。不过,如果不是你,那会是谁?”
“是风里刀。”
“风里刀?”木头显然对这个名字还有些陌生,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这正是雨化田在渡言明楼时,对那些江湖人用的身份,“你是说,那个真正的风里刀?”
“不错。”
木头道,“我原本以为风里刀这个身份是你捏造出来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一个人。那他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是。”
“哦……”木头恍然大悟,“这么说是这个风里刀假扮成你,混进了宫里,然后杀了万贞儿。所以,皇帝和那些朝臣才会一致认为是你杀了万贞儿,这才牵连了西厂。”木头说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扮成他去骗那些江湖人,他又扮成你进了宫,真是有趣。哈,没想到你还有替人背黑锅的一天。怎么样?被人坑了的感觉如何?”
“被坑?那倒未必。”雨化田意味深长的说道,“即便他不去杀万贞儿,我也是要去的。说起来他们还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木头又开始疑惑了,“你也要杀万贞儿?为什么?”
“因为只有万贞儿死了,西厂才能倒。”
木头觉得更不能理解了,“那就更说不通了,西厂不是你的势力么?干什么要费尽心机铲除自己的势力?”
“因为西厂已经不能再存在。”雨化田道,“或者说,雨化田和风里刀已经不能同时存在。——既然在那些武林名宿的眼中我已经是风里刀,自然我曾经那些作为雨化田而存在的痕迹就要清理干净。你可以把这个当做我‘考虑事情滴水不漏’的表现。”
雨化田一笑,继续道,“我本来的计划,是自己进宫杀了万贞儿,借朱见深的手清理了西厂,然后放出消息,让那些武林中人知道杀了万贞儿的其实是我‘风里刀’,最后我只要再去杀了‘雨化田’,一切就圆满了。不过,既然现在风里刀帮我省掉了一些麻烦,那我只需要跳过前两步,对我的计划还是没有任何影响。”
木头不由得再一次感叹雨化田的心机,“不过就为了这个牺牲掉你培植多时的西厂,会不会得不偿失?”
“那不是牺牲。只是让他们换一个形式存在罢了。”雨化田道,“你之前听到的消息并不完全。朱见深确实下了圣旨令尚铭查抄我的灵济宫,不过他什么也没有搜到。”
当尚铭带着锦衣卫和朱见深的圣旨去到灵济宫之时,灵济宫中却起了大火。他们到的时候,火势已经大的无法遏制,尚铭等人无法冲破火势进去拿人,只能将灵济宫包围起来。
可是,在大火终于熄灭后,灵济宫也已经化成一片废墟,所有婢女仆从全部葬身火海,但西厂除雨化田外的重要人物,比如张越等雨化田的心腹却不见了踪影。
——西厂虽然没有了,但西厂所掌握的一切有生力量,依然牢牢的握在雨化田手里。
※※※
木头看着雨化田深不见底的眼色,不由得微微叹息。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荀老楼主说他是一个孤独的孩子,孤独而且偏执。可是有哪一个孩子会像他那样,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雨化田这个名字,只要说出来,就绝没有人会将他和“孩子”扯上任何联想。
他本来手握着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万贞儿的信赖和成立只有半年却已稳压老前辈东厂一头的灵济宫,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大明朝廷中,他事实上已经握住了半个天下。若他犹嫌不足,想要得到整个天下的话,以西厂为根基,慢慢蚕食,凭他的才智武功,也并非难事。
可是,他却选择了放弃西厂,放弃这样一条比起起义谋反来说容易的多的道路。理由却是,不能让那些武林中人知晓他的过去。
哈,真是可笑。一个心怀天下之人,怎么会分不清武林与朝廷,孰轻孰重?
为了几个江湖中人不知真假的信任,放弃在朝中的大好势力,虽说这势力在他的设计下得以在西厂垮台之时保存了下来,却终究难免折损。而且,如此一来,他们就只能是见不得光的,连累的雨化田自己也成了钦命要犯。
要知道这样一来,雨化田等于把自己逼到了一个不能回头的境地,他若还想要权谋天下,就只能依靠那些义军,和明廷的军力硬碰硬。
正面交战,一刀一剑拼出胜负,听上去豪气万千,很容易激起慷慨儿郎的满腔热血。但事实上,在真正的智者眼中,这是被逼无奈无可选择的时候才会走的路。
能够不动刀兵就达到目的,才是上策。
何况,即使是他也能够看出,想要依靠现在两广的所谓义军逐鹿天下,实在是痴人说梦。
——他们所谓的义军,能够一直势如破竹,主要原因还在于其中的一干武林人士。这些人武功高强,用作奇兵,突袭,斩首都不在话下。也因此才能时时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又有雨化田之前的谋划,设计拖延了各地的援军,才有现在的两广义军声势赫赫的局面。
但战争不是决斗,个人的能力所能达到的影响极为有限。现在明廷的大军已在长江之南截住了义军的攻势,虽然目前义军趁着之前的连胜,在和明廷大军的交战中还未露败象。但就像是被大坝拦截的激流,若这激流没有能够在第一次冲击大坝的时候将大坝冲毁,那就只能积洼于大坝之下。即便被反冲回上游重新冲下,拍击大坝的力道与势头也只会越来越弱。
而现在,那些义军原本的不可阻挡之势,已经被挡住了。可以想见,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只是,若他能够想到并看清这一点,雨化田没有道理会想不到,那雨化田就不可能还将宝押在义军身上。可是雨化田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成竹在胸,淡然自若。
难道他除了西厂和义军,还有其他的依仗?
木头正想的出神,雨化田忽然扶着床沿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雨化田手指攥紧了木栏杆,指节凸起,只咳得喘不过气来。木头蓦地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过去,并指运劲,连点雨化田诸大要穴,右手曲起一掌拍向他背心。掌风猎猎,逼出雨化田淤积于胸口的一口淤血,雨化田才缓过气来。
“咳咳咳……”雨化田犹在轻咳,却已比方才好了许多。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清冷又寡淡的笑来,“哈,多谢谢公子出手相救,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既然知道我又救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来医治?”木头却紧皱着眉,“你的内伤比我上次诊治之时又重了几分,再这样拖下去,必死无疑。”
“是么?”雨化田却还是淡淡的,“只不过,你说的救治之法,我不能接受。”
木头却忽然怒了,“不能接受?又不是要你废掉武功,只是暂时的放弃武功,对你来说就有这么难么?我都说了,你的伤太重,内息已经紊乱不堪,就算是用我的渡劫手帮你疗伤,也必须先封住你运劲的气脉,否则只会加重伤势。而且只是暂时封住而已,当你伤好之后,内力就可以恢复了。你到底在顾忌什么?!还是,你在担心,我会趁你没有内力的时候对你不利?”
雨化田淡笑,“不错。”
“雨化田!”木头却被他的这一句话惹得怒极,“相信一个人对你来说,就那么难么?!”
木头深吸一口气,冷哼道,“我若是想要你死,哪里需要这么麻烦?这一路来,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我真的只是想救你,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不是我不肯相信你。”雨化田道,“只是我已经习惯了,谁也不相信。”
——若连你的至亲之人都有可能欲杀你而后快,那么,本就没有任何人,值得相信。多年来,无论握着多大的权势,有多少人追随,他其实自始至终,只相信自己。不,或许,他其实连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雨化田抬头,挑眉轻笑道,“不过,我虽然做不到相信你,但要让我同意让你帮我疗伤,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救我?”雨化田问道,“我对你无恩,细算起来说不定还有仇。而且你不是一直不满意我要做的事,一直想要阻止我么?就让我伤重而死,对你来说不是正好么?何况,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算见死不救,也不会有人指责你的。”
木头一愣,然后哑然失笑,“我记得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还是在龙门客栈地下的暗道里。而你非但没有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还用客栈里无辜伙计的性命威胁我。那个时候你也问过我一样的问题。”他转身走回桌旁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我那个时候说是‘单纯的善意’,你不相信。现在若我还是一样的回答,想来你还是不会信的。”
雨化田淡淡笑了笑,没有否认。
木头看着雨化田,没有直接回答雨化田的问题,反而问道,“千期万劫,婆娑尽渡。谢氏一门除了医术,一向以这门‘渡劫手’的武功名传武林。你可知,这门武功的奇特之处?”
雨化田挑眉,“愿闻其详。”
“其实谢氏一门之所以能够保留医圣的名号百年不倒,与这渡劫手的功夫也有着莫大的关联……”
渡劫手作为传承百年的医圣谢家的家传绝学,除了是一门极好的内功心法外,其最神奇之处就在于这门内功可以用来帮人疏通阻塞的筋脉,调节紊乱的真气。毕竟,再好的医生,若是遇上药石罔救的病人,也只能徒叹奈何。偏偏江湖中人,行事只凭一时痛快,往往拼斗之后,落下个筋脉受损内息散乱的更是常有之事。
若要救治这样的内伤,草药所能起的作用只能算聊胜于无,非得要另一人以同源的内力帮其调节渡气才能化解。可世上的武功千千万万,每个人所练的武功,正邪阴阳,各有不同。要在自身深受重伤,亟待救治之时,寻到一个内力与自己相仿或更甚,同时愿意相助,并且内力还要同源之人,条件不可谓不苛刻。
因为这苛刻的条件,千百年来有多少武林好手因为伤重不治而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他们本都是各门各派的未来与期望,过早地夭亡令人嗟叹。可若要他们爱惜性命,远离纷争,又大大地违背了江湖中人快意恩仇的追求。何况,年轻的子弟正在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即便是有师长的严命,他们又哪里会听得见?
直到百年前一名谢姓的年轻人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个僵局。
那年轻人是以一名江湖走方郎中的身份现身武林的,虽然年纪轻轻但医术甚好,对待病患总是彬彬有礼,不嫌贫,不爱富,不倨傲,不卑微。你几乎可以将一切温柔亲切的字眼用在他身上。
而最令一众武林名宿刮目相看的,则是他一身神奇的内力。对,就是神奇。因为那年轻人的一身内家功夫竟然无根无源,非正非邪非阴非阳。这也就意味了,它可正可邪可阴可阳。更加难得的是,这样的武功竟是出现在一个医术高明,立志悬壶济世的医者身上。简直就像是上天派给这纷争不断的江湖的救星。
这名年轻人就是开创了谢家在江湖百年来备受尊敬,无可动摇地位的先辈。而那神奇的武功,因为那位先辈并没有说出武功的名字,江湖中人便将其称之为能够渡尽千劫的渡劫手,也成为百年来谢氏名传武林的一门家传绝学。
不过这渡劫手之所以会成为谢氏家传绝学,倒并不是因为这位先辈吝惜武功,不肯传给外人。相反,当年确实有武林人士曾上门求学。那位先辈也十分慷慨的拿出了渡劫手的秘籍,只是众人在看过秘籍之后,却都不约而同的纷纷放弃了修炼这一门武功。
其中原因,渡劫手的修炼之困难还在其次,主要的因由还是在于,这门武功要求所练之人不曾修炼过其他的武功。当然,若是自己废去全身武功,从头开始也不是不行。
只是,武学一道,来之不易。谁的武功不是自己日夜苦练,点滴积累而成?真要放弃,有几个人当真舍得。何况,看那秘籍中所记载的渡劫手的修炼难度,即便他们真的废了武功从头开始,也不能保证一定可以练成。若到头来两头成空,恐怕谁也接受不了。
种种缘由,使得百年后这神奇的渡劫手已经成为谢氏的独门武功,更是谢氏的一个重要标志。
木头顿了顿,道,“你可知道为何谢氏有这样一门厉害的家传武功,却百年来始终不曾介入过江湖的争斗,而只是以世外医者的身份,博得在武林中的一席之地?”
“为何?”雨化田问。
“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木头道,“因为百年来能够真正学会渡劫手的谢氏子弟实在是寥寥无几。细算起来,除去当年开创谢氏基业的那位先辈,就只有三个人。”
而这一辈中,就只有他一人成功地将渡劫手练至了顶层。连他的父亲谢安亭也只将其练到了第五层。可是,若他知道成就这门武功所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他宁愿自己永远也不要将其练成。
“我当初会选择和东厂万玉楼合作,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原因。”想起旧事,木头笑得有些苦涩,“我那时满心都是仇恨,一心想要报仇。可是武功不能大成,我就无法凭借光明正大的比斗杀了谢安亭。而下毒暗杀这样的卑劣行径又为我自己所不愿。”
他握着茶杯,杯中的茶水还是烫的,隔着细瓷的杯子烙在他的掌心里,微垂了双目,“当然,勾结东厂,陷害自己的父亲,也算不得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段。可是在确切得知外祖一家灭族的原因后,我一刻也无法再在谢府待下去,一刻也不能再忍受陪谢安亭玩父慈子孝的把戏。而且,那个时候我想,当年谢安亭陷害了我的母族换取了今日的地位,那我以血换血,夺去谢安亭本不配拥有的一切,也算是是恰如其分吧?”
“哈。”木头忽然极为自厌的笑了笑,“是不是很蠢?自以为是的报了仇,连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直到谢家满门抄斩的旨意下来,我还在沾沾自喜。”他一口饮尽杯中的茶水,滚烫的茶水一路烫过舌头牙花嗓子,可是痛意却显得钝钝的,好像有什么压着,让他连借着疼痛宣泄一番的机会都找不到。
“后来,就是他们……他们都死了以后……”木头有些艰难的带过了这一段,道,“我回去之后,心如死灰,有些瞬间我甚至想到了死……然后,我发现我长久以来停滞不前的渡劫手内功却突然有了突破。哈哈哈——”木头有些疯癫的狂笑起来,“在我眼看着所有爱护我,关心我的人都因为我的私怨而被无故牵累至死之后,我的武功竟然有了突破!”
“要是我早一点练成,哪怕只早一点点,我就不会去找万玉楼!我就会正大光明的杀了谢安亭!我就不会连累那么多无辜的人惨死!……”木头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并且越来越激动。
雨化田却还只是默然的看着他,“所以?”
“所以?”木头重复他的话,反问,“你还没有明白么?为什么我之前一直练不成渡劫手顶层的功夫,为什么百年来只有那么寥寥的几个人可以练成?——这就是渡劫手这门武功的真谛。”
木头深深地呼吸,平复之前激动的情绪。“千期万劫,婆娑尽渡。渡的不只是别人的劫,也是自己的劫。这本来就是一门救人的武功,我之前满心杀念,自然一直练不成。而后悔悟一切想要补偿时,才真正将心境与内功的要旨融为了一体。”
只可惜,在我终于练成之时,以前所犯的错却终究已来不及补偿。
“这就是我一定要救你的原因,即使明知道你是一个极富野心,很有可能会掀起腥风血雨的人,明知道现在救了你一个人,或许会造成更多的人的死亡,我还是不能不出手救你。”木头道,“只因为,我已经再也无法看着任何人——死在我的面前。”
他抬头,直视着雨化田的眼睛,“这个理由,你接受么?”
雨化田道,“我接受。”
木头喜道,“那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现在不行。”雨化田摇头再一次拒绝。
“为什么?”木头急道,“你现在的内伤已经重到不能再重了,多拖延一分就愈危险一份。还是——你仍然不能相信我?”
“我确实还不相信你,”雨化田抬手,阻止木头开口,“不过我既然同意你的诊治办法就不会食言。只不过现在还不行,我还有些布置没有做好。”
还有一些布置,一旦接受了谢麟的诊治办法,他至少会有三四天不能有任何行动,所以在此之前,他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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