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七月廿四(1 / 1)
正午,魏王府。
武承嗣皱眉问道:“谁?梁王府小郡主?”
那白衣人道:“确是这么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武承嗣冷笑道:“自然是假,梁王府若真出去人,你我怎会不知?”
那人沉吟道:“不是皇帝,便是狄国老。”他一向闲散,这时神色却略有几分异样。
武承嗣听得这么一说,登时想起,叫道:“是她!狄仁杰的侄女,是那鬼丫头!”
那白衣人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冒充武三思女儿,可委屈了这小姑娘。”轻声一叹,道:“她也当真精明,不出示狄仁杰的公文印鉴,反倒弄了张盖着春官尚书印的文书,说是梁王许她便宜行事。”
是时武三思正掌春官,给各地方官员的文书之中,便常常用春官印鉴。反正天下皆知梁王,一见此印,不管是不是春官份内之事,统统加意办好,不敢有半点懈怠。
武承嗣怒道:“那定是狄仁杰一手安排的。哼,他是当朝宰相,弄张文书又算什么难事了?”
他对如燕过往之事不甚了了,想她一个相府千金,学得几招花拳绣腿,决计想不出这般主意。却不知如燕聪明机变之外,兼有三分无法无天的胆大妄为,这般稀奇古怪之事,她做得多了,却绝非狄仁杰所能一一料到。
他见那白衣人神色之间,仍是一派好整以暇,心下稍稍安定,道:“先生,颍州府当真没事么?”
那白衣人仰望天上浮云,呆呆出神。过得良久,才慢慢道:“没事的。”声音郑重,武承嗣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李元芳翻看手中一沓文书,道:“这权晋诚也没什么特殊的,原本是袁州府的别驾,上元年间做了刺史,一直做到如今,并无升迁。此番多半是想借机攀升,谁知反倒送了性命。”
狄仁杰道:“上元,那是高宗皇帝时候的事了,这人在地方任上二十几年不见调动,想来并非能吏。”捻须不语,心下思索。
李元芳见他神态一如往日,道:“今日便是第五日了,您怎么倒半点也不急?”
狄仁杰笑道:“皇帝当日说五日之期,原是逼着我给她解释权晋诚之死到底是否与你有关,如今既然解释清了,她自然不会抓住这节不放。”
李元芳心中本是这么想的,听得狄公也如此说,便放下心来,笑道:“还好。”
狄仁杰微微摇头,道:“眼下宫中谣言四起,此事若是不能早些了结,不知还要惹出多大风波来。”回头见李元芳遥望窗外,微笑道:“如燕已到了颍州城罢?”
李元芳知道心思已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见狄公笑得意味深长,脸上不觉一红,低头答道:“还没传信回来,不过推算脚程,应是到了。”
狄仁杰一笑,正待说话,忽听狄春叫道:“老爷,宫里来人请您去一趟。”
两人向外看时,果见一银青袍服的内侍带着几名羽林卫,正垂手站在门口。
李元芳心下犹疑,不知皇帝又起了甚么心思,道:“大人,我送您。”
狄公尚未答话,便见五名千牛卫匆匆纵马驰来,隔得老远便喊道:“李将军,出事了!”气喘吁吁地跑近,也顾不得行礼,叫道:“梁王,在城东,和咱们的人打起来了……”
狄仁杰望了那内侍一眼,见他眼中毫无讶色,心下已然明了,道:“你忙你的。”不等李元芳回话,径自登车而去。
李元芳见那几名千牛卫均甚眼生。只有当日驻守行馆的少年是认得的,此时正站在这几人身后。心中一动,道:“你们先去,我一会儿便到。”
当先一人急道:“将军,这都快出人命了,您怎能……”想要责备,却又不敢。一旁之人神色一动,轻轻拉了拉他衣袖。
李元芳看在眼中,微微一笑,脸上神色仍是满不在乎,道:“好,我去瞧瞧。”跃上马背,笑对狄春道:“对了,帮我把如燕养的鸟儿喂了,不然她回来定然不依,我可受不了。”
那几名千牛卫面面相觑,他们均知狄国老的侄女是李将军的心上人,却没想到这位武功盖世的将军,一旦动了儿女之情,竟也和旁人没什么两样。
李元芳骑在马上,见那五人奔得虽快,却始终是三前两后,围住了他,心下暗暗冷笑。
他在府门口时便已知此事有诈,心知必是皇帝疑心未退,要对自己下手。但想皇帝既有意要狄公避开,便是存了回互之心,他若说破或是反抗,必得连累狄公。
狄仁杰素知李元芳的为人,怕他顾及自己,就此束手就缚。不管那带路的内侍与羽林卫意欲何为,他总是离李元芳越远越好。登车而去,便是示意他放手一搏。但教他不死,自己便总有法子释皇帝之疑。
李元芳明白他的心意,惟今之计,也只有如此。好在只要自己不伤人命,皇帝也便没理由怪罪狄公。
这时眼见到了城东,远远便见城门紧闭,百余名羽林卫列队操戈,无数兵刃对准了自己。
李元芳转过头去,沉声问那少年道:“怎么回事?”一瞥之间,便见身后街巷之中人影隐隐,显是早有埋伏。
他知皇帝决不会用千牛卫对付自己,身边这五人当中四人自是羽林卫假扮,只有这少年才是真正的千牛卫,那也是为免他疑心故意安排的。
他一路之上念头急转,心想不管怎样,先探听出这少年背后之人,且看他是皇帝亲信,还是碰巧被选中做这差事。至于羽林卫来了一百人还是两百人,于他来说,却也没甚么分别。
那少年见此场面,脸色登时惨白,颤声道:“我……我不知道。他们,他们命我来……有,有圣旨。”
李元芳见他不似作伪,当即按缰不动,冷冷打量一众羽林卫。
只听一人笑道:“下官见过李将军。”声音之中,显然极是得意。
李元芳回过头来,见一人策马从中羽林卫中缓缓走出,在离他五六丈外处停了下来,微微拱了拱手。
那人三十七八岁年纪,容貌可说是颇为英俊,只是眉梢眼角隐隐带了三份煞气。
李元芳除在宫中当值之外,便只在狄公身畔,所识多为皇亲国戚或是朝中清流,眼下这人却从没见过。
那人微笑道:“李将军一向春风得意,自然不认得在下这芝麻绿豆的小官。”虽是微笑,言语中却是冷冰冰颇含杀意。
李元芳见他一身绯红官袍,又亲率羽林卫,当是皇帝极亲信四五品官员,微一思索,冷笑道:“来大人的名声,李某一向听得多了。”
那人正是来俊臣。当初武皇登基之前,他与索元礼等人在洛阳丽景门外设推事院,以严刑助武皇排除异己。不问是非黑白,将所拘之人滥施酷刑,大加屠戮,闹得朝野之中人人自危。
此时索元礼因民怨太大,已然伏诛。武皇也深知此等人如若重用,必致大乱,是以虽极信任他,却一直未予高升。
他当年在洛阳城大施淫威之时,李元芳尚在凉州,但这人臭名满天下,却也当真是听得多了。这时一见之下,登时便知是他。
来俊臣没料到他会认得自己,微微一愣,仰天打个哈哈,道:“好极了,李将军既认得下官,那就当知下官来意。便请将军一行。”
李元芳不去理他,低声向那少年道:“跟着我,别走开。”一声清啸,长剑斜出,纵马向来俊臣奔去。那少年一夹马腹,紧紧相随。来俊臣大惊之下,躲入了身后一队羽林卫中。
李元芳一见来俊臣,便知皇帝已下决心。若自己不肯遵旨,多半便要当场格杀。如此一来,也决计不会留这传讯少年的活口。那少年混在千牛卫中原是另有图谋,他救这少年性命,于公,是须得在他身上找出与权晋诚有关之人的线索;于私,实是不忍见他小小年纪就因自己送命。
他想擒住来俊臣,逼开城门,又知自己须得给狄公留有余地,不可杀伤羽林卫,因此长剑只向众人兵刃上招呼,却远远避开人体。幽兰剑砍金断玉,对方的□□大戟,与之轻轻一碰,便就此断成两截。霎时之间,他与那少年已冲到来俊臣身前。
来俊臣见势不妙,喝道:“快放箭!”
只见城上、房屋顶上闪出一群弓箭手,一时间箭矢如雨而下。李元芳无奈,只得先挥剑护住自己与那少年。
便这么缓得一缓,来俊臣已经退后,在众多羽林卫的护持下登上了城楼。同时李元芳身后的羽林卫也围了上来。
这时他已深入包围之中,四面皆是敌人。他既要保那少年,又不可伤人,身法便微觉滞涩。好在他身边的羽林卫所持□□多半已成木棍,应付起来却也并不吃力。他两人双骑,在大队羽林卫中穿梭游走,四下里断人兵刃,一有机会便顺手点倒几人。过得一盏茶时分,眼前便空出好大一片地方。
丈许之外,众羽林卫层层围住了他两人,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四下里弓箭手见他们已被围住,怕伤了自己人,便也不再放箭。双方一时僵住,谁都不敢妄动。
来俊臣见此情景,微微皱眉,向弓箭手道:“放箭!放箭!”
他适才亲见李元芳的功夫,心想若非他护着那少年,自己便是有十条性命也得尽数让他取了去,这“生擒”的念头便就此打消,还是就地格杀来得保险些。
他性子邪异残忍,加之几年来倾尽心力研究罗织用刑的各种方法,早就习惯将人命视作儿戏。此时乱命随口而出,却全然不想要射死李元芳,得先牺牲多少羽林卫。
来俊臣平时不掌兵权,但京中将士大多曾听过他恶名,私下里对他颇有微词。他们不知李元芳因何被围,平时本就钦服他武功高明,此刻又见他一直手下留情,心中都对他大有好感。听他如此下令,均甚气愤,谁也不肯动手,看着他身边一名羽林卫副将。
那人本是奉旨助来俊臣调动卫队,此时见他竟打了让羽林卫与李元芳同归于尽的主意,心下大惊,低声道:“来大人,这个……似乎有些不妥罢?”
来俊臣冷笑道:“有甚么不妥?圣旨上说得明白,李元芳若是拒捕顽抗,便就地格杀。圣人诏命难道也有错么?”
那副将心中暗暗咒骂,却也不敢公然与他作对,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些兄弟们呢?”
来俊臣道:“他们殁于王事,你还怕抚恤不够么?”随即冷冷一笑,道:“怎么,羽林卫要倒戈帮那逆贼李元芳么?”
那人心下一寒,知道若不听他命令,只怕他日羽林卫便全成了叛臣。犹豫良久,闭了闭眼,向下一挥手。
那些弓箭手受命而出,这时见两人命令相同,有些还在犹豫,有些却已将箭射出。
这一轮羽箭稀稀疏疏,有气无力,但还是射伤了几名羽林卫,城下登时乱成一片。
李元芳见他在城上嘀嘀咕咕,本知他不怀好意,但也没想到他竟下如此毒手,抬头怒喝:“来俊臣,你是人不是?”
来俊臣怒道:“快放箭!射死这大逆不道的奸贼!”
李元芳喝道:“谁敢放箭?”见四周弓箭手均有犹豫不忍之色,又朗声道:“城上的众位兄弟听了,大家都是我大周百里挑一的好男儿,披甲从军,图的难道便是这般自相残杀么?手中强弓利箭,便是用来射自家兄弟的么?”
这两句话问得义正词严,城上众人听了,心中皆是一震。手中弓箭,不自觉便垂了下去。
来俊臣怒道:“你们都要造反么?”
那副将深知若是想保全羽林卫,最好的法子是尽快将李元芳杀死,但见他身姿挺拔坐在马上,神色中自有一股昂然正气,那一声:“大伙齐上!”硬生生堵在喉中,竟是说什么也喊不出来。
来俊臣见众军皆不听他指挥,在城头暴跳如雷,却是无计可施。
李元芳微微一笑,回头对那少年道:“害怕么?”
那少年挺了挺身子,坐得笔直,高声道:“跟着将军,我不怕!”脸色虽还苍白,却已不再颤抖。
李元芳道:“好!这才像我千牛卫中出来的人!”
他打定主意,一战之后便携那少年出城,先把他安顿好再设法回来探听消息。生怕混战之中伤了马匹无法突围,当下跃下马来,将手中长剑垂在身侧,护住了马腿。低声向那少年道:“想法子开城门,我给你挡住他们。”城前封锁重重,他竟似全没放在眼中。
那少年见他如此,胸中豪气陡生,行了一礼,道:“是!”双腿一夹,冲了出去。
羽林卫忌惮的是李元芳,对一个少年却还不放在心上,见他冲出,纷纷拦阻。哪知李元芳下马之后更无束缚,往来穿梭,身形有如鬼魅。
他久在军旅,深知羽林卫所用枪戟虽然锋锐,但因多用于仪仗,为图华美,远比军中所用的粗长。如此一来,马上交战自是占尽了便宜,近身相搏时却未免措手不及。何况一众羽林卫原本就不是他对手,让他这么一穿,众人手中兵刃来来回回,指向的全是自己人,队伍登时便乱了。
那少年这时已冲到城门边,李元芳甩开正自纠缠的几人,展开轻功奔到他身边。
来俊臣尚在城头大喝“放箭!”,但他二人均已到城门前,城上再怎么放箭也射不到他们身上了。
两人本来各有打算,但此时共经患难,不由相视一笑。
忽然之间,城上城下一齐静了下来。李元芳一怔之下,便见烟尘扬起,远远驶来一辆马车。
那车来得甚快,车帘打得高高的,座中挤着三人。车旁数马疾驰,当先一人紫袍金冠,看服色便知是梁王。
那少年脸色惨变。看李元芳时,却见他嘴唇紧抿,握剑的手上,隐隐暴出几条青筋。
隔得再远,他也知道,来的定是狄公车驾。
那车片刻间便到近处,羽林卫纷纷让路,直让它驶到李元芳身前五丈开外。车上坐的果然便是狄仁杰,不言不动,显然是被点了穴道。他身边一左一右两人却都是梁王府家丁服色,手中各握着一支匕首,架在狄仁杰颈上。
武三思远远勒马站定,大笑道:“李将军,这便弃剑认输罢,本王不教人伤你就是。”
李元芳沉声道:“此事与国老无关,梁王这算甚么?”
武三思冷笑道:“你自然有本事杀出这洛阳城,让本王再也找不到你。可本王也有本事将狄仁杰碎尸万段,教你拼都拼不出全尸。李元芳,你倒信是不信?”
李元芳怒道:“住口!”身子微微发颤,却不敢就此上前。这距离不远不近,他若不万分小心,便是杀了那两人,他们死前手上用力,却也能立即要了狄仁杰的性命。
武三思哈哈大笑,道:“李元芳,你还是认输的好。”来俊臣见已无危险,笑着从城上走下,也道:“李将军何苦连累狄国老?还是遵从王命好些。”
李元芳向狄公望去,却见他目光镇定,望着城外,显是示意他尽快脱身。
他心中一酸,心知武皇多半不会杀狄仁杰,但见武三思与来俊臣同掌此事,却当真冒不起半点险。垂下目光不敢再看狄公,手上一松,便欲弃剑。
身后那千牛卫少年忽然叫道:“将军!”
李元芳低声道:“梁王来了,他们不会杀你。”他适才瞥见那少年反应,猜他多半便是梁王属下。武三思好容易将人安□□千牛卫,自然不会让他这么便死。
那少年惊道:“您……知道?”
李元芳淡淡一笑,道:“这差事不做也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忽听身后兵刃声响,他大惊回头,却见那少年已倒在地下,腰刀插在心口上,血流了满身。
李元芳回身扶住他,惊道:“你,你……”见那刀入肉极深,显是没得救了。
那少年微笑道:“将军,您一向待我很好。是我对您不起。”
李元芳一时无措,又听那少年低声道:“在行馆,我拿了这个……”说到这里,声气渐弱。
李元芳伸手去按他伤口,道:“别说话。”他明知这少年已然无治,却是不由自主想要一试。
那少年低低一笑,将一团小小事物塞到了他掌中。那物温润滑腻,似乎又是个蜡丸。那少年道:“梁王看了很生气,不知道,不知道为甚么……”越说越低,终于没了声息。
李元芳多年戎马,久历生死,此时也不禁黯然。他满手滑腻腻的,全是那少年的鲜血,抬头却见武三思神色漠然,不由心头火起,将那少年尸身平放在地,握住长剑,缓缓站起身来。
武三思此来是为生擒李元芳,见那少年身死,虽有些吃惊,却也不大放在心上。这时见李元芳起身,笑道:“怎么?也要学他自己图个干净么?你求求本王,说不定本王便在皇上面前给你美言两句。”见李元芳怒视不答,心下大怒,未及说话,他身边一名黑衣家将已抢先喝道:“梁王宽宏,你莫要不识好歹!动手!”
那两名王府仆从听得这“动手”两字,一齐将手中匕首划过狄仁杰颈项,他们知武三思折磨狄仁杰,旨在逼迫李元芳。有意要让狄仁杰多吃苦头,这两刀划得却不甚深。
武三思仰天大笑,笑声未绝,忽见眼前蓝光一闪,那两人右臂软软地垂在身旁,摔倒在地,□□不绝。那黑衣家将身前一个大洞,血流不止,已然心肺洞穿而死。
李元芳却已立在狄仁杰身边,撕下衣襟为他裹伤。
武三思大惊之下,道:“你你你,要要造反么?”声音虽大,却是结结巴巴,听来便不怎有威势。
李元芳回头冷笑道:“李某手无寸铁,怎么造反?梁王这不是信口雌黄冤枉好人么?”
武三思怒道:“你明明……”想说“你明明拿着剑”,却听身边几名羽林卫齐声低呼,声音中充满了赞叹敬畏。
他回头看去,只见李元芳的幽兰剑没入城墙,唯余剑柄在外。
李元芳这一剑穿透那黑衣人之后,余力不衰,直冲了丈许才刺入墙中,力道之强,天下罕见。他下此重手,固是恨那人下令伤了狄公,却也另有深意。
众羽林卫都是习武之人,见此自是叹服,同时众人均想起了适才动手的情景,对他的感激敬重之心更深了一层。
武三思又惊又畏,一时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来俊臣眉头一皱,道:“你伤了梁王爷的家人,那还不是公然和朝廷作对?”
李元芳冷笑道:“我是狄国老的卫队长,这几人伤及国老,我自然要管。何况狄国老是当朝宰相,梁王如此作为,那又算不算造反了?”
武三思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道:皇上怎会说这人心思单纯,少言寡语?这不是胡说么?但见他没了兵器,心下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来俊臣也早想到了这一点,道:“李将军,你若再不识时务,下官可要不客气了。”一挥手间,城上弓箭手张满了弓,作势欲射。
李元芳自见到狄公时便已有了决定,这时微微冷笑,傲然道:“我剑也弃了,人也在这,那还不算识时务么?”
来俊臣微一犹豫,不信他会就此俯首,只道他另有计谋,一时不敢上前。
武三思却是哈哈一笑,心道:武承嗣这小子说得果然不错。有狄仁杰在,李元芳便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回头道:“东西拿来。”
他身后一名仆役掏出一只金盒,躬身送到他面前。武三思怒道:“给我干什么?给他拿过去!”
那仆役亲见李元芳举手杀人,这时吓得脸都青了,却也不敢违背武三思之命,蹭到李元芳身前,举起金盒,双手抖如筛糠。
李元芳打开盒盖,见里面放着枚青黑色的丹药,顺手拿起,看也不看,便扔到口中。暗自运气,催那药力在体内运行。
那药性本急,又得他内力相助,霎时间便已发作。李元芳只觉四肢冰凉,渐渐无力,试着提了一口气,心知自己所料不错,微微一笑,拼着身上所余全部力气,紧紧握住了双手。
那仆役一溜烟跑回武三思身边,忽听众人一声惊呼,回头看时,李元芳已摔在地上,就此不动。
颍州城外,如燕正一身红衣,脸上罩着□□,立在张百巧墓前。身后颍州府的差役侍从云集,独不见那女扮男装的李幕僚。薛刺史躬身站在一旁,连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他昨夜独宿书房,本已极是不悦,一大清早又教这小姑娘从府中闹了出来,言语之间便颇不客气。哪知就此得罪了微服行事的梁王府郡主。须知梁王权倾天下,他爱女一句话,可比什么考功考绩的官员厉害得多。
这小郡主容貌娇美,性子刁蛮,谈吐行事之间一派不知世事的天真骄纵。早间用膳之时,只随便尝了两样便放下筷子,显是嫌饭菜不够可口。
薛刺史无奈之下,只得变着花样哄她欢心,知道小女娃大都爱热闹,便叫几人保护她去城中散心。
哪知她在城中转了一圈,回来便说一路上尽听众百姓对张百巧之事的议论,对他颇有不满。神色言语间,显是认为他处置不当。
那薛刺史闻言大惊,连忙请罪。好在她这一回倒也好说话,只命他将张百巧与王勖一起换用上等棺木,择地重行安葬,亲往祭奠。
薛刺史不敢怠慢,一一照做。开棺捡骨之时怕她害怕,特地请她回避,哪知这小郡主天不怕地不怕,见了死人,不但不躲,反向前凑。
王勖故去已久,尸身却已化白骨。如燕细看棺椁中诸物,不过是一剑一琴,几个瓶罐,小小一粒珍珠。时人多重厚敛,以他刺史身份,这般随葬,未免略显寒酸。颍州城百姓见此无不垂泪。
张百巧下葬已三月,却面目如生,神态甚是安详。如燕心中暗暗称奇,她本疑心张百巧诈死,此时开棺相验,见他尸身不坏,显是死前曾服异药。趁人不备,用袍袖挡着手,在他喉间拂过,将一根银针轻轻一刺,背过身看时,只见银针到处深黑一片,自是有毒。但他神色颇为从容,又实在不像被人暗杀。不由皱了皱眉,此间人多,容不得她再探,只得先收好了银针。
一回头间,却见那薛刺史正在两人灵前虔诚叩拜,不由心中得意,心想武三思这一生几乎便没做过甚么好事,自己虽借用他名声,所行之事却是有益无害,大大帮他积攒阴德。
便在此时,忽听远远传来一声唿哨,如燕抬起头来,便见长空之中,洁白一点,正快速向这边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