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预定调和（1 / 1）

过去的有乐町祈子出现在那里。叶见坂没有注意到，但樱乃宫樱咲却确确实实地用自己的双眼看到了。

她的双眼变成赤红色。

一边的夜见山——十八零岚礼弥，终于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强撑着站起了身子。

在接收到远处的少女身影的刹那——

她拔出了匕首。

向着叶见坂，向着唯一的敌人。杀意支配了她。

杀掉吧、杀掉吧、杀掉吧——！即使是神明——正因为是神明！让她血液飞溅变成碎块吧！杀人鬼的血液短暂地沸腾起来，乘着这股混浊情绪之风，礼弥跳跃如飞的身影闪过樱咲眼前，连出声都来不及——匕首先于思维，刺入神明的肩膀。

有乐町仍旧鲜明地烙印在她眼里。

巫女和神重叠了。

樱咲无法出声。

☆

“——夜见山？！——算了！就现在！”

春海真希颤抖着释放出自己全身的灵力。

自己侍奉的神明不会死去。宫越镜里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因而始终以看戏般的态度对待整起事件。但事到如今——变数出现了。

在她最早从叶见坂加美那里获得的情报之中，没有遭受杀手攻击这一条。

她忘记了？世界线在许可范围内收缩了？或者是……有谁在遥远的彼端拨动了这条线？

判断吧、调整吧——她些许焦躁地转动手中的万花筒。真希的灵力是赤色，实花的灵力是水色。有彩色千般混合轮转。一切——开始向着既定的结局疾驰。

即使预定的时机尚未到来，一切也只能成为预定调和。这是演剧。是一场拥有剧本的演出。绝不可能是某人即兴而作的漫谈小说。镜里闭上双眼，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

☆

“剧中剧中剧要开始了。”

浅沼水月低喃，露出微笑。

“马上就会迎来结束的。”

☆

“命运还没有被扭曲，一切都在正轨上。”

那么，如神所愿，

魔女的水灯夜行，也要开始了——

如此悄声低语着，

西坂命运释放出烈焰。

随后——水光浸透古老的朽木，一瞬间燃烧起来。青蝶拥簇着从暗处滋生，轻盈地扑扇闪烁着淡淡水色的翅膀向应去的地方飞行。这身影此刻看起来是如此轻悠美丽——

甚至让人无法注意到那无声却迅速地，开始吞噬整条走道的黑暗。

“浮世不过刹那。”

少女轻声叹息。这并非她所愿，不过、不过是如神所愿。

☆

小型的百鬼夜行正自下而上地拉开帷幕。

在藤卷实花与真希同时同调地释放出灵力的刹那，先前被叶见坂加美毫不留情地碾作血肉的妖怪们纷纷抓住这股灵力流借助四处飘飞的灵体重构——也许是被迫重构。百鬼夜行的命令既然已经下达，这股洪流就不会放过这个舞台上的任何一个“妖怪”。

说到底不都是这样吗？实花一瞬间感到厌烦，但很快放走了这股混浊的情绪，聚精会神地继续自己应该完成的——应该饰演的角色。

“桃源幻乡”正迎来崩毁。

以结束为前提的结局，就在正前方。

☆

“在毕业前经历过这场祭典……也真是值了。”

藤原蜜莉希娅眯起眼，以笔尾敲击着自己的笔记本，展露浅淡的微笑。

“这回可是独家啊。让结城嫉妒去吧。”

“她才不会嫉妒吧。千绘子会死掉还差不多。”千夏笑了。“我这次也是旁观者呢。”

“旁观者么？你带来了泷原小姐——戏剧的女主角，不是吗？”

“那就是赞助商啊关系者啰？”

“也许是作者呢。”

“哎……这还是算了吧。”

在二人前方，旧校舍正一点点地开始解体。

“要踩准时机很难呢。就算是要让它彻底倒掉，分舞台那么多……要合作很麻烦吧？”

染开口问道。对于他的疑问，栗花落里沙只是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说：“一切都会顺利的。”

这并非表面的敷衍与安慰，也不是迫于形势的场面话。染从她的神情和语气里认知到这点——忽然，他注意到有什么不对。

要下雨了。

天色变得阴沉。

——不知何时，那笼罩苍礼上空的浅红色已经悄然褪去。

他想起仅仅一天前所看到的，那些闪烁着红色辉光的鸟居。

“境界线”早已不复存在。

☆

“……大意了。大意了啊！”

雪舟捂住她的嘴：“小声点。你现在说这个也没用吧。”

这边的有乐町祈子……则有些懊恼。事情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依照安排，夜见山家的女孩会被搀扶出去……而不是因为看到自己而突然发狂。

“……多米诺骨牌被误触了啊。”

“现在还不能出手吗？”

“我想看看那女孩能做到什么地步。既然是夜见山家的，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祈子说着，悄悄探出头——接着，和樱乃宫泛着赤色的圆润双目意外相碰。

来吧。她比出口型。只有你了。

她似乎仍旧非常镇定。即使在她眼前就是交缠争斗着的友人与神明。即使陷入狂乱，夜见山的攻击依然沉着——同时也招招险恶。神明闪过她直冲颈首而来的匕首，抓住她的手腕控制她的动作，夜见山直接地踢腿做出攻击。鞋后跟的刀片刺破那件斑斓的白大褂，她向后跳开，重新摆好架势谨慎地寻找时机。

夜见山礼弥眯着眼，仿佛在嗅闻血液的味道。刚才自己的爱刀已经确确实实地啜饮到了这位神明的鲜血。此刻——它渴望更多。

即使在这里粉身碎骨也无所谓了。蛰伏在身体里的杀人鬼号叫着。去吧。杀吧。

她向神明冲去。

“……她仍然游刃有余吧。”

还只是肉搏而已。她还没有动用灵力。

相对的，夜见山则确实……实力不足。

用她来拖延时间未免有些不人道。看得差不多了，祈子才回到雪舟身边：“轮到我们了哦。上吧。”

雪舟拿起倚靠在墙上的足有半人高的扳手。

这是她的复仇。

只有她能担当的主役。

☆

“正在慢慢解体呢。”

浅沼水月按着正在颤抖的桌面饶有兴致地说道。

——超自然内部，所有事物都在震颤。

“这里是唯一能够幸免于难的地方。所以，这里会是最终的舞台。”

西岛澄海如此陈述。

“这里就是最终幕。”

“也是一切的开端么？”水月拿起苹果似的红色不倒翁打量。它有着漆得黑亮的大眼，就连那个瞳仁也在虚浮地颤动。

“——没错。”

“欸，这就有趣了。不过我们几个……除了辻堂大姐以外都不能打啊。在这里很危险吧？退去观众席怎么样？”

“舞台是随主角而动的哦。主角所在的地方就是舞台，这里本来就是观众席。”

“不是主角在舞台上起舞么？”

“嘛……怎么样呢。至少我会没事的，你们好自为之吧。”他笑了。

“别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嘛。”水月耸肩。“乖乖说实话啦。”

“……会没事的。因为生为这架舞台魔术心脏的‘桃源’就在附近。”

☆

我连汤浅收到的命令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她一路上了三楼，走到走廊中间某个活动室附近停下。桃源和乌托一路都没有开口。悠君倒像是为了让我平静下来似的不时和我搭话。在那条短信到达之后——汤浅的心情虽然看起来变好了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

她看起来很紧张。

如果这整个舞台都是桃源和乌托构建出来的话，也无怪乎她会如此焦躁。她握着关键。稍有差池……“计划”就会失败。

虽然我还不知道那计划具体为何物。

我和悠君对汤浅来说会不会只是负担呢？

“……当然是啦。”

——欸。

我好像不小心说出来了。汤浅回头瞪了我一眼，眼光里有些许疲倦。

乌托陡然冷笑，不咸不淡地开口：“她的意思是说，有你们陪着她才能撑下去。一个人会被压垮的。”

“……弄碎你哦。”

“你喜欢自残我也不介意啊。”

乌托轻飘飘揭完主人老底又轻飘飘地让她哑口无言。桃源扑哧一声轻轻笑了出来。我装作没听见，希望能让她好受点。

“太过分了。”西坂命运那家伙在哪里啊干嘛都推给我来做嘛真是的。汤浅一边如此抱怨一边张开手掌打开一个黑色平面，向乌托确定位置以后走到那里——用平面击穿地板。

老旧的木制地板塌落一块，她用平面覆盖住那里，屏息等待变化。

而后——

一大群青色的蝴蝶撕裂黑暗从底部飞散出来，在走廊里到处乱撞。它们的翅膀无一例外地闪烁着水色的光芒，也无一例外地拖带着一片浅淡的黑暗。随着蝴蝶的飞舞，走廊也逐渐被黑暗覆盖。

“接下来是天台。”

汤浅轻轻吐了口气。

☆

长久徘徊在这所学校的幻影少女终于被演剧吸引过来。

路上，她遇见了正致力于拆解如九连环般复杂的旧校舍地下结构的人类，四处飘游的妖怪，独自一人释放青蝶燃烧生命的魔女，用间隙将校舍整体贯通的间隙女，藏身于中枢的灵体。

混沌的魔窟。用这样的言语来形容再好不过了吧。少女想道。已经十一年了吗？自从自己被无缘无故地选中，在文化祭来临之前死去以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她在门口换上室内鞋，在一楼解开发带，在二楼放下自己的藏青色书包，在三楼脱下外套叠好，她将到处乱晃的各式妖异聚集到一起，带领着它们向神明所在之处前进。走向四楼。走向她的神明、杀死她的神明，和她们共同的神明。

会长现在怎么样了呢？

她的心绪意外地澄明。一点点怀念与感伤似乎让她回到了仍旧生为人类的年代。仍旧是人类的旧识和身处于神明与人类的境界线上的故人就在不远处。

她看到了她们。

远处，那个少年的幻影向她露出微笑。

你也在这里吗？她开口问道。少年没有答话，始终微笑着。啊，和我不一样。她意识到他真正地死去了，眼前的真的只是幻影而已。真是遗憾哪。她想。虽然不认识你，我仍然为你感到遗憾呢。你在的话，就能看到你喜欢的人战斗的样子了。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你。

啊，一切就要结束了。

我也，不会再继续螺旋下去了。

她对自己说。

☆

夜见山礼弥被终于用上灵力的叶见坂加美击飞撞到了门上。她吐出一口鲜血，视野变得模糊。她知道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赢，但好歹是逼她用了灵力。樱，这算是我的胜利吗？樱。她呼唤友人的名字，最后在她怀里昏死过去。她的手臂和小腹都已经被划开，鲜血汩汩向外涌流。樱咲抱着她轻喃。已经没事了。睡吧。一边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绷带为她止血。叶见坂加美注视着这样的二人轻笑：“商人之子哟。你就不怕连你也变成这样吗？”

“……你可以试试看喔。”

樱乃宫樱咲露出美艳的微笑。随后——扳手带着呼呼风声向加美飞过来。被樱咲吸引注意力又仍旧处于鏖战后的疲劳的她并没有马上注意到，动作稍慢了一拍，还是被扳手撞到失去重心跌坐在地板上。而那里……在那里，过去的幻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货真价实的封印阵。

有乐町祈子念动咒文。过去，她曾数度封印过失去信仰的、濒死的神明。她尚未和如今的叶见坂加美交过手，不知道现在她的实力如何。没有信心能够百分之百地成功。但封印的束缚似乎已经起了效用，她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泷原雪舟回收自己的武器，站在阵外冷静地看着她。冷静下来吧。深呼吸。把她当作你一直憎恨的那个神明。事实不是这样。另一侧的她在哀鸣。不是这样的。你反而在帮助你真正想要报复的神明啊。你的怨恨。倾注错对象了。啊——不都是一样的吗？已经够了。

已经够了。明明怎么样都好。

已经，不想再回忆了。

——地狱在此刻降临。

她看见了鹿岛。

而在鹿岛前方，叶见坂加美正露出恶魔般的狠毒微笑。

她已经完全站起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她明明应该毫无关系——她真的和那件事毫无关系吗？！

……去死吧。

某根弦终于断掉了。雪舟用力挥下武器。另一边的祈子在继续吟唱的同时扯出应急备用的符咒利落地挥动使其在空中自燃。符咒绽开耀眼的光芒分作两团左右纠缠住加美的动作。神明在应对这恼人的纠缠时又要摆脱足下生根般的束缚，还是没逃过扳手狠狠的击打，再次跌坐在阵内，从右肩开始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但事情的变化也仅是一瞬之间——

封印阵崩毁了。

她一直以来的缓慢动作……都是因为这个吗？

她还没有放出自己的灵力。

叶见坂加美起身，伸手在指尖汇聚金色的光芒。下一秒这光芒流淌开来，祈子向后跳开拉着雪舟逃出这狭小的房室。在短暂的间隙里又燃烧了一张符咒挡住流溢的灼人的金。

☆

“就是现在。”

她做出指示。去吧。

鬼天狗河童狐狗狸厕所的花子保健室的人体模型夜晚来电的玛丽鸣屋油赤子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为那二人挡住洪流。赤色和水色的光芒在四处绽开。叶见坂加美径直向二人的方向踏去。百鬼夜行的队伍围绕在她身边，跟着她纠缠着她让她的步伐变得迟滞。

祈子犹豫再三，转身进了超自然。来吧。毁掉所有的事物吧。她在心底诅咒一切。——这对她而言是非常久违的负面情绪。也许事态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但她已经有了毁坏一切的准备。尤其是……刚才看到几近崩溃的雪舟的时候。祈子确实地，想要亲手杀了她。

“来了。”

“来了啊。”

让她意外的是超自然里有人。

浅沼水月。西岛澄海。她深呼吸。水月向她张开手微笑：“来吧。一切会在此处结束。”

她原以为自己准备的场所才是最终舞台。事情没能变成那样。但这不也挺好吗？见到熟人让她安定了一会儿，却又很快焦躁起来。这样——不是会波及到他们吗？

“不用顾虑。”

西岛澄海冷静地说道。

“……所有人，都在这里。”

所以，当然，叶见坂加美也在这里。那条金色的河流也在这里。妖怪们涌进超自然部室里。祈子没能理解他的话。一看到加美，她就举起了右手。

超自然内部的颤抖着的所有器物，在她右手挥下的一刻之内崩毁。包括摆放着的器物，包括桌子柜子架子，包括地板。

自下方而来的密密麻麻的青蝶风暴四处纷飞，填满金色的河流吞噬了她。

中枢被毁坏的刹那，旧校舍也随之崩毁。舞台的底部最先塌陷。幕布落下，一切陷入黑暗。

☆

一切都结束了。

她走上天台，从那里坠落下去。

已经不会再螺旋下去了。

在跳下以前，她对自己身边的幻影——泷原雪舟说道：

太好了。你那时候没有跟着他一起死掉。

——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

希望你一直幸福下去。

☆

“一切都结束了。”

我甚至在走出校门的时候都没能理清事情的全貌。悠君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回去慢慢从头将给我听。……有时候我实在很嫉妒脑子好的人。

嗯……从哪里说起呢。

在视野突然陷入黑暗后，我就像被装进盒子似的什么也搞不清楚，那时候记忆似乎也完全缺失了。但很快——体感却实在很漫长——盒子的盖子被打开，幕布升起。

大家都在教学楼前。那栋旧校舍已经不见了——就像一直以来都从未存在过一般。

汤浅惠美黑着脸伸手拉起了我：“结束了。累死我了。承接所有人把他们安全转移出来真的超——累的好不好。”

“呃……结束啦？”

“嗯。结束了。没找到叶见坂，听调停者说本来就不可能把她弄死在这里。”汤浅恨恨地咬牙，看向倚在雕像旁的春海和藤卷。“你呢？你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啦。”春海疲惫地微笑。“我不会再诅咒这里了。……善后也由我和这家伙搞定。……接下来就去厮杀一场分配善后任务吧，亲爱的搭·档。”

“你绝对会输的。”

藤卷看起来也是同样的疲惫，但仍旧以咄咄逼人的语气回应她。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

我是个没能看到戏剧全貌的观众。

但这次的演剧……依旧让我铭记在心。

这也许是一生仅仅一次的，超脱日常的异常经历。

——虽说，之后的事情让我认识到这个结论下得未免太早——

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无论如何……

明天的苍礼会变得无异常。

明天的上川透也是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