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20章-01（1 / 1）

夏末午后的雷阵雨，来得强烈也去得潇洒。

胡若白看着镜子，自己打着领带、左右调整位置，转头望了下窗外的天气…刚才还蓝透的天，现在却布满了灰蒙一片的倾盆大雨。只开了口透气窗通风，那种大雨特有的闷潮气味立刻染满了室内所有空气。卧室的门打了开来，胡若白听这脚步声，走进房间的不是阳勋，而是自己平常工作上的客服助手，红狐嘟嘟。

虽然牠本狐自己并不觉得这个称呼是有多好听「老白、动作很慢耶。」

「嗯、我在快了啊。」边说，但是手上整理服装的动作也没见多迅速，胡若白嘴里不太情愿的啧啧弹舌了两声「怎么今天特别来人间这里？知道你很爱来人间买吃买喝的，不要趁工作空闲之时就给我开小差啊。」

「谁开小差啊…」嘟嘟拿起自己手上的平板计算机滑动着屏幕，看着今天要处理的许愿清单明细表，毛绒的兽掌点着页面看着今天客人的资料，翻到其中一页，自己停下来盯着看了许久，看得出了神。

胡若白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整理着发型「小勋一大早就去社团了，而我一大早却得要去工作，本来说好，如果我没有案子就要一起去约会的！约会、懂不懂啊？」「就是人类那些什么要培养感情的活动～是说，我跟我家小勋够好了吧？哪需要培养什么感情啊、浪费时间！有时间的话还不过来多给我亲几口！衣服全部脱光，任我…」

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平常的话早就被嘟嘟的毒舌回嘴酸了不晓得多少遍了，自己跟自己的老伙伴四百多年了就是这样沟通交流过来的，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没有回、安静得出奇…倒还真令胡若白好不习惯「肥狐狸怎么啦？一大早没有吃饭所以饿得没力气回我嘴啦？这么安静，我会以为你只是头普通的狐…」

胡若白走到嘟嘟身旁，绕过到牠的身后看着牠正阅读的资料「怎么了？这些是今天要许愿的客人吗？有甚么特别的吗，你看这么久？」

「狐狸也会老花啊？我看看…」胡若白嘲笑般地说着看着许愿的内容，然后停下了声音来，一个字也没再继续往下说。

嘟嘟抬头看着胡若白一眼，然后目光又回到了屏幕上「…老白，你还记得这个客人吗？」

胡若白哧的一声转头走了开「我是不太记得，肥狐狸，你记得比较清楚的吧？」

「你看看那个愿望内容写着什么？从那之后已经多少年了？」

嘟嘟关起了屏幕，声音听起来沉沉的、不像平常那样奸诈高扬「七十六年了…」

嘟嘟转头看着窗外那场倾盆大雨，可以听见那下得激烈下得暴躁的雨势……现在自己的心里头也漫开一场大雨…这跟七十六年前自己遇到的那场大雨一样，不顾一切的像是打翻了水盆一样的，近乎发狂歇斯底里的大雨。

胡若白轻轻一弹指，将嘟嘟手上的平板计算机取到自己手上，点开屏幕看着。

『请把七十年前…』

『完成我愿望的狐仙带来给我好吗？』

『我想再见他一面。』

没有利益纠葛、没有爱恨情仇的愿望，在人类的许愿内容是极其稀少的案例。

这不是胡若白负责过的案子，不过，胡若白心中很明白，当年那个完成许愿的狐仙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伙伴，嘟嘟。

转头看着嘟嘟还一副失落的模样，就知道虽然狐仙不像人类这般七情六欲全都完整，但是，感觉痛的，还是会疼；觉得难过的，还是会哭的。

「…嘟嘟，你要去吗？」

「不然我来这里干嘛？」

「你还有胆去啊。」胡若白清淡的调侃着，没像平常那样尖锐「你现在只能维持这个肥胖狐狸的模样，不就是当年帮这个人完成愿望留下来后遗症吗？你不怕…你又被没有一点法力的人类『诅咒』啊？」

「…那不是诅咒！小姗那有什么法力能对我们狐仙怎么样？」嘟嘟从长长的鼻子里喷了好大一口气，表示自己的不满「是我自己不想化人的好不好。」

「还小姗咧…完全没有把她的事情忘记啊？」胡若白让平板计算机像是球一样地在手上转啊转翻啊翻的「不过，以前那个小姗现在是个老姗了吧？今年都八十八岁了！」

嘟嘟没吐槽回嘴，往前走在胡若白前头「…走吧。」

「当真？」虽不关胡若白的事，嘴里不说态度倒是有些操心。

嘟嘟回头「……你个老白！婆婆妈妈嘟嘟囔囔的，还是不是个男人啊？」

「哎呀…」胡若白嘴歪起笑容，一把就扯起嘟嘟的后颈子、拎着牠跟他大眼瞪小眼的「你这家伙，就是一丁点好都不能对你啊，他妈的敢跟我说话这种！」

「老白！这样吊过来我刚才吃的早餐会吐出来！！」

「吐出来的…再吃进去不会？」胡若白一个弹指，一人一狐就像肥皂泡一样，崩破消失不见。

一阵风似的，在屋里轻轻的旋绕卷起，风停。

胡若白轻轻的落地踩在酒红色的地毯上，屋内布置得相当素雅，床铺、茶几、窗帘、书柜、家具摆设以及老妇人正坐着的摇椅，全都是价格不凡的高级货，胡若白对着老妇人轻轻地鞠躬「早安，打扰您了。」

自己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了陌生人的声音，老妇人手上的茶杯翻了摔下、撒出茶水染湿了披在腿上的毯子，胡若白见状连忙伸手接过差点就要摔在地上的茶杯「哎呀、差一点就碎了一口好杯子…」

胡若白轻轻的将手上的杯子往上一抛，连同刚才撒出的茶水，像是影片倒带逆转回去一样，完好无缺的回到老妇人的手上「…抱歉，让您受怕了。」

「你是……」老妇人往胡若白声音的方向看去，不太像是一般看到突然显身在自己面前的人们一样那种惊讶感，而是随着声音才找寻自己的方向…

「收到您的许愿要求…」胡若白对着老妇人弯腰，欠了欠身「鄙人，长白山狐仙。」

「啊呀…」老妇人笑了起来，将近九十岁的老妇人对着胡若白的方向点了点头「你是那个……小狐仙吗？这么多年不见了，声音…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不是的。」胡若白摇了摇头「鄙人是负责这个地区，收到您的许愿所以前来与您缔结合约的。」

「是吗…」好失望的表情，老妇人垂下了脸「虽然觉得狐仙应该活得很长…」

「的确寿命不短。」胡若白轻轻点头「不过，这并不表示您想见的狐仙已经不在这个人间上了，狐仙多半比人类活得要久。」

「那就好了…」

胡若白对着老妇人轻轻鞠躬弯腰，抬起脸，胡若白手指弹了自己旁分一边的浏海一角，在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张白纸，胡若白仔细轻轻提起老妇人的手将她的手放在白纸上头「这是合约，等一会儿会用来许愿望的签印。」

「王姗。」胡若白张开了自己细薄的双眼，原来人类瞳孔的部分一转细长的兽眼「鄙人，长白山狐仙，在此向您确认您所想许的愿望…您要用什么条件来交换并且成立合约？」

王姗微偏了偏头「…条件？」

胡若白张开了自己的手，对着王姗吹了口气，薄薄淡紫色的气息拨动了王姗银白发丝，瞬间，在自己眼前清晰地展开了视野，应该是看不见的双眼突然舒畅开来明亮的世界，在自己眼前胡若白也看得清清楚楚的……这让王姗好惊喜，像是个小女孩一样的左看右转的来回不停的张望，那表情、那皱纹层层堆栈里展开了爽朗的笑容「怎么…咦？怎么会？眼睛看得见了？！」

「是的。」胡若白嘴角牵动极为不明显角度的微笑「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鄙人比较希望能够与您好好面对面谈谈，对于您想要的愿望您够付出多少的代价来完成它…」

「毕竟，我不想要犯上一个身为业务员最基本的低级错误。」

「为了完成愿望，不惜从顾客身上抽取顾客能应付得来的交换条件…」

「…好了吧老白。」

「少藉这个机会调侃我了。」

老妇人的摇椅后头传来嘟嘟的声音，叹了好大一口气之后，膨松松软呼呼的用两只脚站立的软肥狐狸就出现在王姗的眼前。她霎时张大了双眼，映入眼帘的狐狸模样、说话的声音…就跟七十年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狐仙是一模一样。

嘟嘟转头，毛澎澎的兽爪指着胡若白「这次许愿是特别的，不用跟客人签合约。」

「…你……」颤抖着，王姗的嘴唇麻麻刺刺地抖着，声音这时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嘟嘟动作缓慢的回过头，对着王姗鞠了躬，平常的那副市侩又狡诈的表情温和了好多，现在像个狐狸玩偶一样的亲人可爱「……好久不见，小姗。」

「啊、」

「啊啊……」

王姗突然摀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并不光只是七十六年这么久不见的感动落泪再会，而是，不知所谓的嚎啕大哭。王姗呜啊的边哭边说话，模糊不清的「好久、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呜……」

「肥狐狸，还没轮到你登场你就出来，看吧。」胡若白浮在半空中，看着客人突然这样放声大哭，没有想算出手阻止，只是酸酸地吐着槽「这跟我没有关系喔，要是有客诉，麻烦你要算到自己头上。」

「我也没有想到小姗会哭的啊…」嘟嘟踩着小步伐往李姗的方向前进，愧疚又愧疚地将自己的爪子放在她膝盖上的毯子上「别、别哭了…我不是为了让妳哭才来见妳的……」

李姗的哭一时之间还停不下来，抽抽噎噎的「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又生、生生气…又开…开心、心…心的，呜呜…」

「这么久…久了…」李姗的泪滴滴答答落了自己膝上的毛毯一片湿「再怎么想见小狐仙…怎么样都找不到方法…」

嘟嘟耸了耸肩膀「这么容易找到，还神秘个什么啊。至少也给我们狐仙保有些点虚无飘渺、却又真的存在的…这种难以捉模感吧？」

「听不懂小狐仙你在说什么…只是、只是……」李姗笑着却又哭着「真的很怕很怕，如果到最后一天，我走了，离开人世了，都还没能再见上小狐仙一面怎么办…」

「真可爱啊～小狐仙？！」胡若白喀喀喀的讪笑着。

「小狐仙小狐仙的…」嘟嘟被胡若白这么一嘲笑，自己跟着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体型小了一点，我可一点都不小啊，六七百岁了，比起你们人类活的可久了！」

「真的好想见你啊…」李姗握住了嘟嘟的小掌子，捏了又捏「如果还能再见到小狐仙的话…」

「请让我跟你说声谢谢。」

谢谢？

完全一丁点都没有令人想要道谢的要素在，反而。

是一个初出茅庐的狐仙，因为自己不自量力而毁了一个人的故事。

那是七十六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