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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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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

身着灰衣的小沙弥从侧门跑进了前院,看清楚了正在清扫落叶的人后立马跑了过去。

“您快来后院一趟,我和福明要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年轻的小师父被突然冲过来的小弟子拽着袖子往后院走,一时间连笤帚都没顾得放下。

看着弟子毛毛躁躁的样子,小师父无奈道:“福真,教导过你多少次了,寺中不要大声喧哗。”

“是,师父,弟子不敢了!所以您赶快过来啊!”

福真手中的力道并未减退,拉着师父就进了后院。

待到进入后院,再绕着曲径走上一段距离,小师父远远便看见了另一个与福真年龄相仿,身形相近的小沙弥。

“福明,我把师父叫过来了!”见了福明,也顾不上师父了,福真率先跑到那小沙弥身边。

又指着俩人身边的树桩说道:“师父,您看,这树桩到底有几圈年轮?我说是三十八圈,福明偏要说是四十圈,您来给我们断定一下,到底是几圈年轮!”

福明噘了一下嘴,小声念叨:“明明就是四十圈...”

福真胳膊碰了他一下,两人又开始压低声音斗嘴。

小师父看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为这种事儿吵得不可开交,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查看这树桩,继而笑道:“这树有四十三圈年轮。”

“啊?怎么可能是四十三圈年轮?”

“天啊,我竟然少数了五圈!”

“怎么可能啊师父!您是不是数错了!”

福真福明这会儿也忘了先前的争执,一同望向他们的师父,二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

小师父伸手指向这截树桩旁边的一截树桩说道:“此二树是你们师祖于弘泽元年所手植,这棵,”小师父指向了较细的一截树桩,“则在弘泽三十八年被人所砍,而另一棵是德寅五年被砍,你们说,这树该有多少年轮?”

“如今是德寅八年,那用德寅八年减去德寅五年再加上弘泽的三十八年...是四十一年——所以是四十一圈!”

福真想了半天终于算出来,他开心的说道。

“哪有你这样算的!”福明一脸嫌弃地说道,“德寅五年被砍,那直接用德寅五年加弘泽三十八年就好了啊!就是四十三年啊!”

“啊?!怎么能这样算呢?!”

“明明就是这样啊!树木生长的年龄就是师祖植下以后年岁的相加啊,弘泽三十八年为止加上新朝历德寅五年就够了啊!”福明一点儿也不想同这个脑袋不拐弯的小师弟讨论这个简单的问题。

年轻的小师父看着他们又开始斗起嘴来,笑了笑,留下他们二人争论这个问题,自己向前庭走去。

德寅八年啊。

是啊,这一转眼,已经八年了。

...

八年前,西泸诸国联合攻卫,卫国边境失守,这一役西泸各国直接举兵打到了天子脚下,国运危在旦夕,先皇气急暴毙,太子临危受命,调动三军抵御外敌,京都建起层层防护,同敌人死扛到底,这一抵抗就是五年,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万千将士负隅顽抗,以命换命,保住了卫国的江山。

西泸诸国兵败山倒,签订了协议,吐出了拆分下肚的边境二十余城,缴金亿两,并保证十五年内不再侵犯中原。

自此交战卫国大胜,然国力不复从前,又喘息三年,复才疏通了卫国西通边境之路。

西边这才又有了人烟。

伽蓝古刹在战争中尚能留存是缘西泸各国尊佛重教之因,虽亦遭到了残苛,但好在寺内僧众性命无碍。

战事中伽蓝也借这一丝喘息机会,收留了不少逃难之人,福真福明就是逃亡的流民送来的两个孤子。

伴着战争硝烟在伽蓝长大的两个孩子。

也正因从小在寺中长大,从未入世,所以今日长老叫来了衡,让他先带着一个弟子下山游历一番。

福明虽心中也极其想下山游玩,但奈何抵不住福真软磨硬泡,便将这次的机会先让给了他小师弟。

毕竟当师兄的还是要表现出师兄应有的风范。

了衡看着福明满眼的羡慕,摸了摸他脑袋,带着福真下了山。

途径长汀古道,半日行走,师徒二人终于是到了甾曵城门前。

印象中乾武威严的主城门,如今满布刀箭之痕,城门正中凹进去的部分静默地昭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何般暴戾恣睢的对待。

城墙里,曾经参天葱郁、直与城楼齐平的杨树被劈去了一半,另一半盘踞着斑驳的城门堵着一口不死心的气苟延残喘。

红日西落,了衡携福真在秋雨中踏着满地伤痕的青石板进了城门后唯一一家茶楼里讨水喝。

“小师父,听你说话口音倒像是咱们甾曵城中的人。”

茶馆里这时候没什么客人,送茶水的老伯好容易见新客上门,于是便坐下闲聊起来。

一来二去得知了小师父是城外伽蓝寺里的僧人下山化缘,又听口音熟悉,更多了份亲近感。

“出家前在甾曵城里长大。”

了衡拿下斗笠,接过茶水,向老伯点头致礼。

“是嘛!”老伯闻言仔细端磨了了衡一眼,结果没看出来什么,叹了口气,“怪我这两年眼花,竟也看不出来你是哪家孩子...”

了衡笑笑不置可否。

“也可能是小师父你出家得早,多年不回城中,小老儿识不得你罢...哎,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怕是也不知道战事以来咱们城中发生的大事儿吧?”

老伯来了谈话的兴致,话锋一转递给了了衡。

了衡闻言眉尖轻挑。

“有何大事?”

“嚯!您出家人多在寺中,可是没听说过咱们城中骁勇大将军的名声吧?”老伯先是一副自豪的神情,转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又叹了口气,“就是可惜天妒英才,大将军奋战到最后一刻...终是舍生取义了啊...”

...

待到了衡带着福真离开茶楼向甾曵城中走去的时候,福真慢吞吞地走在了衡身后,悄悄巴望自家师父背影,半晌才敢开口:“师父,您没事儿吧?”

了衡听见福真叫自己,停下了脚步,一方斗笠薄纱遮去了他全部的表情。

他摇摇头:“无碍。”

福真不太信他这一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衡跟前,摇了摇师父的手臂,小声说道:“师父,那...您为什么哭了?”

了衡闻言静默不做声,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福真看不清楚斗笠下师父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师父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站在甾曵城破败的青石板路上,久到福真以为不会听见师父回答的时候,了衡轻声说道:“久违出世,诈问尘缘,被一捧衷心热湿了眼...”

言带戚戚然,可惜福真年岁还小,并未听出他师父话中其他情愫,只道是师父也被那骁勇大将军所感动哭了而已。

这么一想,福真又想起了刚才茶楼老伯的话,眼圈也泛了红:“大将军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以后也要做将军那样的人!为国为百姓而战死!”

了衡摇了摇头,叹口气,蹲下来将福真抱入自己怀中:“...好啊,好啊...”

...

城中晚来秋急,下了一场毫无预兆的雨。

旧故里草木深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人。

守城到死,万箭穿身,如今尘埃落定,你又要魂归何处呢?

...

甾曵一游后,了衡带着福真回了伽蓝。

他当天夜里在法堂正殿中跪了一晚后,次日向住持提出了还俗的请求。

他这一请道,惊得寺中众人一大跳。

倒是住持平平静静,像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似的,没说什么就让他去了。

了敬没敢让福明福真知道了衡要离开的事,自己代表寺众将了衡一路送到了甾曵城外,看着了衡进入城中后渐行渐远,直至再寻不着时感慨万千。

毕竟他二人一起生活、经历了这么多年,突然的离别还是很让人伤感的。

直到这种小伤感一连持续了好多天,了敬实在无法排遣的时候才去找了住持问究竟为什么会同意了衡离开。

住持手捻佛珠,笑得慈悲为怀:“为师自他要入寺的那天起就知会有这一日,难为这么多年的修行都没有抹掉一缕尘缘...也罢,身未死,缘未尽,道是命中注定,不如让他随从本心,下山去吧。”

了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师父是何用意,摇摇头回了自己房中,依旧是每日将师弟的床铺旧物收拾妥当,想着了衡哪日要是受了委屈,总要留给他个能休歇停靠的地方。

......

又说了衡,现在亦可唤作顾郁之,回了甾曵后先是去了顾府。

确切的说,是曾经的顾府,如今的大宅院。

顾郁之借口游赏旧府遗址,经得主人家同意便入了院中。

都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当顾郁之看着战后面目已经全非的顾家旧宅后,经年累积的参禅悟道全抛去了脑后。

什么满眼空花、全是无类,他现在只知道满目疮痍、悲悲戚戚。

正厅的牌匾被如今的主人家摘下来做了搭梁;庭前的聚宝盆被砸了个破烂,摆在草池中当盛水器;侧院里他二哥的书画间被烧塌了一半,如今茅草已经堆得赛人高了,就连后院他最长跪的那间顾氏祠堂也早已成了人家家中摆放杂物的地方...

说什么睹物思人,人不知去向何方,如今物都没了...回忆起来又何止心酸二字?

出了顾府,西行一里地,顾郁之抬头望见了将军府三个大字。

檀木镶金的牌匾,倒是真乾坤。

想来他入寺那年,将军府几时有这气派的规模?今日贺将军功成身死,这么一座敞亮的府邸,多半是百姓为了纪念这么一个英雄人物所建的吧。

顾郁之摇摇头。

世人皆奇怪,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庸庸碌碌一辈子没见有几人巴结,相反死了以后有一堆人披麻戴孝要高攀,口口相传着事迹恨不能载入青史流芳百世,仿佛生前身后名就是这一辈子的规矩。

这规矩立起来的代价倒是沉重得可以,缄默得可以。

‘英雄’二字,伤痕累累。

...只是家仇国恨面前,谁又能够逃脱责任宿命的安排呢?

顾郁之倒宁愿那人只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安稳平淡地过一辈子,也不要只在别人口中听到将军是个英雄,如此这般伟大之类的话。

“顾...顾公子!您真的是顾郁之顾公子?!”

正当顾郁之故地重游,满心感怀准备要离开的时候,将军府中出来一人,止住了他的去路。

来人身着布衣,双鬓斑白,见到顾郁之的时候,眼睛一红就要哭出来,嘴里不断念着:“顾公子真的是你!总算等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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