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1 / 1)
57.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远,即使相互拥抱,彼此之间也树立着无法跨越的沟壑。一张网勒住彼此,让他们永远也触碰不到。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短短一句话就打破了所有隔阂。
夏先生抱住我,像是要勒死我。
他瘦了,胡渣也有些多,满脸的因熬夜而难堪的细斑,和满目的疲倦。活像个小老头。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只是凭着本能埋在他的身体里,死命地哭,死命死命地哭。
什么都不管了,不用压抑,不用掩饰,放肆地哭。
凭借本能,毕竟我这么熟悉的他。
我们很久没有交.合,他像是要补回来似的,没完没了,没命地。
他抱着我喘气,带着哽咽。
宝贝......
嗯。
你的头发长长好多。
嗯。
在我看不见的时候。
我没说话。
真漂亮。
他俯身亲我一口。把脸埋在我的颈脖。似嘟囔的声音传出。
跟我过去吧。
我沉默了半晌。
你跟不跟我走!
好。
真的?!
等我真正一个人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说好了。
58.
又一次离别。
几位亲戚陆续来医院探望。流了几滴泪,给了我一些钱。
妈只能用那种近乎小兽的眼睛看着我们,看着人们来了又走,宛若初生的孩子。
唯有父亲。
许久未见,他似乎比以前矮了不少,也许是我长大的缘故,发现他其实并不如记忆中那么高大。岁月不可避免地留下刀痕,眼窝深陷着,带着中年人的逆来顺受,无可奈何,又有些刻薄的情绪。
妈似乎不愿看他,侧着脸装睡。
我在她耳边轻语。安慰她,求她接受。
把病房留给他们。我去吸烟室吸烟。
无论生活如何苛责,过往如何刺骨可悲,如何不愿面对。人生都还是这样过来了,每一步都不可少。不管是幸福的,还是痛苦的。都是选择。
一个人是不能掩饰自己的过去的,掩饰地了青日白天之下,掩饰不了荒芜的黑夜。索性就不要掩饰。
爸红着眼眶走了。我不明白妈如何只用眼神就让他流下眼泪。
我抚摸她干枯的头发,像护着孩子一般护卫着她,给她安心。
59.
她走的那天夜晚,这座城市迎来了久违的大雨。我知道它不是为了送别我的母亲,只是想洗刷这座城的污霾,这沉重压抑的死亡气息。
我说不上什么心情。早已预料的情形实现了而已。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你终于走了。不用痛苦了。不用忍受了。
我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事情。医院林林总总的费用,杂物的整理,火葬场的烟雾大火,几位远亲和朋友的电话。
平生第一次这么忙。
夏先生只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我爱你。我等你。
像是被关在地窖或者监狱里的人重新获得了新生,摆脱了所有的阴霾。我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回到家中。
我将卧室的柜子清理出来,把骨灰盒郑重地放进去。
生命已经随着那场烟火消散了,留下的,只是活着的人赋予的。
60.
直到她离去我也没有向她坦白。自始至终也没有坦白的打算。
只是随着母亲的离去,我真切地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能力也消失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早晚会发现的。只是一切都不同了。
发早已过眼,细细软软的,遮挡我自己和他人的视线。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袁子、李仔来看我的时候,我在打扫卧室,翻出一堆旧物,还是夏先生遗留下来的。
他们用近乎怜惜的态度把我带出来。
外面已是又一年春。我这大半年惶惶不知何日。维持我生活的两个人一旦离开,就相当于切断了我与外界的联系。
想想也觉得奇怪,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上别人。
2004年的春天,非典浩浩荡荡地来,浩浩荡荡地走,我竟然像是躲过去了,只听闻了事件的后续余闻。
袁子要拉我去剪头发。我不愿意。他们只好带着我去了趟超市。购置了几件衣服,一些零食和新鲜的水果蔬菜。
我终于是一个人了。
61.
恍然闲下来,竟有些百无聊赖。我翻看了很多影片,工资一半交了房租,剩下的一半维持生活和买书。
看得很杂,我花了三个小时翻完了《红与黑》,合上书竟然什么也没记住,好像不过发了三个小时的呆。甚至胸口一阵恶心感,想吐。
看着台灯下光影交错的白纸黑字,突然产生了写信的冲动。
我从未真正写过信,真正提笔的时候,只落下称谓和问候,正文一个字也写不出。
犹豫很久,我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开头。
今天天气有点冷,春风料峭,不过楼下的迎春花开了,嫩黄地极好看,让我想起老家的油菜花。春天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了。
写了两大段的废话,自己回看,竟有一点村上的意味。
到后面渐入佳境,越写越顺。想到我写的是要给夏先生看的,下笔就控制不住地变得轻柔。写得像诗。
零零杂杂写了我的生活,看了什么书什么电影,楼下新开的馄饨店,哪个牌子的花茶好喝,养了一盆万寿菊之类的。像个孩子跟人炫耀自己的玩具,怎么说也说不完,说不好。
写了四页,写时不觉得,再看,虽是些乱七八糟零碎的事,字里行间又盈满关乎温柔。
问了夏先生的地址,他一心以为我要去看他。
不是。
那你要干嘛。
寄信。
听他难掩的开怀,我轻笑。
62.
一周后收到了回信。拆信封是件很奇妙的感觉。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写了什么。隐秘的喜悦与期待,像是打开宝藏的箱子。
信封是洁白的,邮票是夏先生当地的一出风景,邮戳大红色。
整整五页,比我写的还多一页。我抽出,掉落一张相片。
他趴在桌上睡着,台灯的光亮打在他的一半的侧脸,另一半在阴影中。睫毛很长,胡渣细细碎碎,却意外地看起来很干净,就像我们第一次相见那样。睡得如此毫无防备。
心中有股奇特的感觉。给他拍照的人是谁?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接近夏先生?
夏先生的字算不得好看,想也想得到的字迹。
他写他的工作,他的思念,像是一封情书。
他很少写东西,语句有些错乱,偶尔前后衔接得奇怪。我喜滋滋地一字一句地读了好几遍。
当即伏在案头回信。
我提笔就写:情书不一定是诗,诗一定是情书。
可以想象得到他读到信,抓耳挠腮,恶狠狠地瞪着,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