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六章(1 / 1)
42.
我接到一通电话。
好像我的身体在帮我上班、吃饭、睡觉。而我的意识唯一所做的就是接电话。
是医院的。
妈妈肺癌。时日不多。
我的心脏一阵坠痛,好像被狠狠击中了一下,险些让我痛得死过去。随即这种疼痛烟消云散。我的身体又取得了掌控权。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的意识得了魔咒,沉睡在谷底。
最喜欢的交通工具是火车,看着窗外的树木人家向身后飞逝。平稳笔直地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道路,每个人都必定要走上的道路。什么都不用想,没有回忆和未来。未来便是这条注定的路。
我一直想坐青藏线,去世界最高的地方。
总觉得,在那里是不是能找到什么。
妈昏迷在病床上。来不及收拾情绪,像个陀螺一样被迫在各部门来回奔窜,木偶似的交了各种费用,才得以喘口气坐在妈的床前。
晚期。医生直接下了死刑。
我在病房外打电话。我的意识好像又回来了。
爸。
小苏?
你有空过来一趟吗?
我......
妈生病了。
他沉默了一番。
缺多少钱?
你能给多少?
明天给你打三万。
好。
你......好好照顾她。
嗯。
我率先掐断了电话。26秒。
意识还没走。我的眼泪便克制不住地流下来。
43.
夏先生要来看我,我拒绝了。
你工作那么忙,别来了。我能应付。
可你一个人在那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我都这么大了。
宝贝,你比你想象中的要脆弱。
我噎住。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
这个世界上,我最了解你。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能扛过去。等我累了,就给你电话。
我担心你。
听话。
好吧。我一有空就过去。
行。
妈笑着看我。
是你朋友?
嗯。大学同学。
看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放心什么?
有朋友总比孤身一人好啊。
你别担心我了,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正事。
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早晚会走。孙子是看不到了,就想在走之前看看媳妇。
妈用着开玩笑的语气,我听出了认真。
媳妇早晚会有的,妈只有一个。
以前没见你这么会说话。
44.
爸妈在我四岁时就离婚了。他有了新的家庭,和一个小我九岁的儿子。
对他,算不上爱或是恨。我能感受到彼此一层血缘,这层血缘让我们不至于是过路人。
他对我的好,我会受宠若惊,心中算计着,以便以后还给他。
而对于妈,算不上欠或是还,就是理所应当。
我没钱。爸打给我的钱我也不会清高地拒绝。他不来,我只是怕妈难过。她太孤独了。
我和他,注定做不成父子的。
45.
在公司忙完,就来到医院。
妈总是一个人坐在病床上,没有人来看望,也不跟周围的人交流。只有我来了,她才会微笑健谈。
我们俩都是一样的。
在社会隐形的角落生存。
算不上为社会做贡献,只是做我们能做的,在其中谋生。
没有过多接触,在世界的边缘,好像我们生来如此。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这样,人类没有构建成社会。树木就是树木,不是绿化,不是园林。水就是水,汽车是一堆钢铁,衣服是蔽体物。所有的事物都回归本真。那我们是不是能简单一些。
人类就是人类。比起在社会中谋生,吃饭睡觉繁衍为谋生不是更直接吗?
《活着》里的福贵,在他人眼里,他的存在是一种幸存。而对于他自己而言,并没有幸存一说,只是生活。摸爬打滚地生活着。
我和妈算是生活吗?
如果没有夏先生,我就如同在生存。
如果没有我,妈也是在生存。
这或许是社会存在的原因。
46.
夏先生还是没有来。
他日日夜夜地工作。他周围的人同他一样消耗着精力与干劲。当然,薪水比我高出两倍不止。
他开始计划着五年内公司要发展成什么样,三十岁之前能不能买房等等。
我觉得我很久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们好像再也不会在一起了。自从毕业的离别。
多情自古伤离别。
我却不伤。就是觉得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你来不来我都无所谓的。
47.
小苏,你瘦了好多。
有吗?
唉~在大学你就是这样不声不响的性子,出事了也不知道找人。
额嗯......
缺钱的话哥也会帮你。
还好,暂时不缺。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这个同学当的好失败。
没有的事。你来看我就够了。
没其他亲戚了吗?
远亲。
唉~
袁子的叹气让我浑身不自在。极讨厌被这样对待,讨厌被怜悯,被关注,被得知我的事。即便知道是好意。
送走袁子,就在病房内看到了夏先生。高大的人,笑着,与妈聊天,很亲切的样子。
只要看到他的脸,我的意识瞬间回魂。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笑容,又有哪里不一样了。有种奇特的感觉,好像我穿透了时间抚摸他的脸。
他回头看到我,眼中有光彩。
小苏......
48.
我们去了我家,是半年前我们的出租屋。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一直没有搬走,艰难地背负着房租。
我控制不住地抱着他。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
夏先生......
不准这么叫。
我们是最亲密的人,却用着最陌生的称呼。
我好想你。
我第一次说这样的话。我没有发现自己发抖起来。
压抑许久的情绪通通喷涌而出。
原来,是你带走了我的一部分,包括关于你的那部分。只要你回来,我才能活着,才能重新爱你。
49.
像以前一样。我在狭小的厨房做饭,夏先生在卧室的床上看资料。我们没有客厅。油烟机的风扇吹得有些冷,空调依旧是坏的,一直没有修。
空气中荡起的尘埃在日光下有些氤氲。是家里的味道。
突然想起玛格丽特说的:我在床上,饭在锅里。
你在那边怎么样?
还是忙。
哦。
小苏,你跟我过去吧。
我拨弄了一下红烧的鲫鱼。
我是说跟阿姨一起。你的工作我替你想办法。
不用了。
为什么?
没必要,就这样吧。
为什么!
没什么理由。
他的指尖发青,露出从未有过的表情。严肃的,清寒的。
我们沉默了许久。
50.
我们最恐惧的是我们自己本身。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要什么。
我清寒清寒的。
把自己裹在黑乎乎的世界。
夏先生来了又走。带着那种复杂的,难过的,不甘的表情看我。
我的心脏麻木地痛。
妈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想找个人陪她,照顾她,但是没有。
我雇不起护工,也没有人能够一直待在身边。
我不敢疲倦。
一天夜晚。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难受。眼泪哗啦啦地下。
其实流泪是没有声音的。我哭起来也是没有声音的。
就好像一下子觉悟起来。我悔恨,恨这样的自己。我在做什么!我在祈求什么!
夏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