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6.铸剑(1 / 1)
“听说洛城是极乐之都,极乐之都不该有这么多的雨水吧。”
“是,洛城一年到头都是日光多,只有春夏交接时多下一点雨。今年是变了天,淅淅沥沥的小雨居然下了这么久都没有停过。”
“哦?确实奇怪。”
叶焚琴抛下两枚金叶子给了客栈伙计:“饭钱算里面了,帮我去买一些东西,去怀殇的商人买了什么,就帮我买什么,你常年住在这儿,我想这些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剩下的钱就不必还了。”
伙计捧着金叶子,笑了笑:“客人,这钱不够啊。去怀殇的商人都买,买……怎么说呢,怀殇太过危险,他们都会雇剑客,了不得的甚至雇过诗柳斋的那个叶苏洲,这可不是小的能够打点的了。”
“叶苏洲去过怀殇?”叶焚琴冷笑,“江湖上的谣言你也信。剑客的事不用管,其他的东西你买好就行。”
伙计犹豫了会儿:“不过姑娘还是小心,看姑娘手里拿着剑,大概功夫不错,可怀殇不比他处,说不定一不小心就送了性命。我们这边的人管怀殇喊蛮荒,可是我爷爷去过怀殇,他告诉我怀殇真正荒凉的土地只有与楚国和越州各国相接的那一块罢了,只要走过那几十里路,就是跟天上一样的漂亮地方,别说洛城,就是楚王都精心设计的美景也比不上怀殇。可是怀殇的人恐怖,杀一个人比什么都容易,连个小孩子都见惯了鲜血,不哭不吵,觉得是天底下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那里的人是野兽,野兽呆的地方自然是蛮荒,我们怕他们又想从怀殇人手中拿到好处。怀殇人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会对我们有什么好意,去了哪里想平平安安地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叶焚琴听着窗外的雨声,有点意兴阑珊:“好不巧呢,我也是看惯了杀戮的人。”她又摸出一片金叶,扔给小二:“赏你的,很久没听到有人关心我了。”
伙计张张嘴,没敢多说什么。女子撑开伞走进了雨里,她的步子那么快又那么有力,很快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伙计回头对着小店的帘子后面喊:“她走啦,先生你让我说的话我没说完她就走啦。”
白衣公子挑开帘子,天空一样深远的目光含着笑意,听了雨声许久,才缓缓叹道:“天凉了呢……”
洛城看来真的不常下雨,小孩子整天在玩水,也不管自己淋了雨会不会着凉。叶焚琴走进这家铸铁铺子的时候,上了年纪的铸剑师正费好大力气招呼孩子们回来。
叶焚琴把剑扔到老铸剑师面前:“我要你帮忙铸一些东西。”
老铸剑师回过神来:“咦,好冷的剑。”
叶焚琴瞟一眼仍然在周围起哄的孩子,目光幽冷,孩子们被这目光吓到了,一下子没了声音。原来在雨里闹闹腾腾的倒觉得挺有活力,现在安静了就显得分外狼狈了。
老铸剑师对孩子们吼道:“走了走了,还要我送你们走!”
一个大胆的孩子嚷道:“伞!”
老铸剑师很不耐烦地丢了块油布给他们:“披着就好走了,还想要伞?”
孩子接了布,一大群人就披着走了。
叶焚琴看着远去的孩子,皱了皱眉。
老铸剑师看见了,问:“怎么,有什么不满意吗?”
“一个连孩子都欺负的老头真能铸出有杀气的剑?”
铸剑师笑了:“我本来就不是高明的铸剑师。不过年轻时候是个剑客,一直嫌弃别人做的剑不够好,就自己去学了铸剑,没想到老了,剑是拿不动了,倒是能靠这门多年前的手艺混口饭吃。呃,聊开去了,见谅,见谅,我这人啰嗦。”
“无妨。”叶焚琴扫过铺子里面陈列的一件件兵器,“如果年轻时候是剑客,老了却这么随和的话,一定经历了很多人生的沧桑吧。毕竟能在晚年安享这份宁静的武士并不多。”
“哈。”老铸剑师笑了,“没想到我这样的糟老头子还能收到这样的评价。哦,对了,姑娘是要买些什么呢”
“第一件,仿造这把剑,打造一柄一模一样的。我不需要剑够好,只要像就行了。”
“可以可以。”老铸剑师笑。他拔出剑,剑光凛冽,青色的刀锋几乎要斩断天空。老人的手抖了一抖,笑容凝固了,后退好几步,呆呆望了剑许久,苦笑起来:“老朋友,好久不见。”
叶焚琴抚摸自己前两天折来的柳枝,一字一顿重复:“老朋友?”
老人把剑收回剑鞘:“青牙这种剑,上面也是染过我亲人的血的啊。既然是这把剑,那这次铸剑的钱就给姑娘你免了。”
“我还以为你会大喊报仇。”
“姑娘此言差矣,生死之间的事哪是能一概而论的,现在我一直很感谢他已经死了,不必再和我一起受苦。”
“哦?那我可否问您一个问题。”叶焚琴皱眉看着雨水滴到地上溅起的水花,这雨,似乎是从她重逢叶苏洲那一天开始下的吧。
老铸剑师大笑,得意的神色浮现在脸上:“我不是叶青牙这样绝世的剑客,可铸剑之人铸剑,就好像看一个个拿剑的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为了那些剑或者拿剑的人,铸剑师可以付出一切,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揣摩剑的性格,在冰与火里炼就剑的灵魂。那些以自身血肉炼剑的人也不在少数。我花过很长的时间观察过这江湖上有名的剑客,他们的心思,愁苦,成就我都要一一分析,因而我了解他们的想法,按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说法,我应该是难得清楚的几个旁观者。所以姑娘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有什么烦恼就请说吧。”
“多谢了。”叶焚琴淡淡道,“如果你一直想做一件事,但是在就快要做成的时候发现这件事根本就不知道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那么你该怎么办?”
“一直想去做的事情啊,那就去做吧,理由这种东西,呵,理由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吗。就算失去了理由,也总会想要去完成这件事吧,毕竟是渴望了很久的事情。”
“那万一是错的呢,根本做了一切却没有任何意义!”叶焚琴狠狠拍了下墙。
“啊?”老铸剑师有点尴尬。
叶焚琴稍微冷静下来,主人说得半点没错,她太容易动怒了,太容易动怒了。
“要不先喝杯茶吧,安静下。”老铸剑师从礼物拿了杯茶出来,“花茶,金兰花,前两天朋友刚送的,喝了能宁神的。”
“多谢。”
“其实这种东西我说什么都是废话,只需要喝杯茶一个人安静安静也就能想开了。一个人的决定只能他自己才能做不是吗。”老头子把左边的花瓶搬到了右边,遮住被叶焚琴拍出痕迹的墙面。
“自己的决定,我还拥有自己的决定吗?”
“如果您是指自己的命运被别人左右的话,那么,我也只能告诉你,就算死人,他的命运都是计算好的,而我们所谓心灵的选择,本来就是被这个世界影响了的选择,根本就不存在完全属于自己的决定这样的概念。”
风吹进几滴雨丝,打在叶焚琴脸上。花瓶里插着的兰花摇摇摆摆,好像在某个月夜下盛放在某个人掌心的温柔。叶焚琴恍然明白了什么,目光和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一样明亮了起来:“我懂了,谢谢您的茶。我还有剩下几样希望你打造的东西,拜托了。”
老铸剑师并不明白叶焚琴突然坚定起来的眼神,身体碰了碰桌子,青牙剑掉了下来,露出一截剑刃,青光幽冷,一如女子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