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2.青牙（1 / 1）
“为卿采莲兮玄鸟逝，
为卿涉水兮周燕回。
遗民几度兮垂垂老，
游女长歌兮缓缓归。”
姓西楼的男人坐在一支开花的树梢上，很快活地唱着歌。
“烦死了。”走在前面的女子却是一点儿也不领情，毫不客气地拔剑指向男子。
“小叶你总是这么暴躁。”西楼枯离慢悠悠地从树上跳下来，像移动花枝一样把剑尖移开了，他耐心地说道：“小叶有什么可以生气的，我也不曾做什么恼你的事，这样在月光下唱唱歌不是很好，别人请我唱我还没有这个心情唱呢。”
叶焚琴恨恨地收回剑，道：“西楼枯离你够了没有，我说了不要再跟着我了。”
“为什么不呢？你去西泠，我也去西泠，顺路结个伴多好。”枯离悠悠说道。
叶焚琴收回剑：“我从来不认识你，我也不想有个陌生人每天跟在身边。我不知道你是怀着什么心思也不想知道，我只要你赶快走，你明白了没有，不要逼我动手。”
“逼你，能怎么逼你？”枯离笑得很淡然，“杀了我？能杀我我早就被你杀了。”
叶焚琴不情愿地别过脸不去看枯离，她自认武术高强，在江湖上鲜有对手，可偏偏怎么样也伤不了这个男人半分。他像幽灵一样到来，让她不能不怀疑其间有阴谋丛生。他从不说他是谁，只每日悠闲快活地跟着自己，最喜欢在月亮下唱歌，唱那些快活的，轻松的歌，最不适合她这种负罪之人的歌。还总开心得像个孩子。
叶焚琴不想再理会这个奇怪的男人，索性背过身去自顾自赶路。她得在一个月内赶到西泠，再和枯离纠缠下去，恐怕还会误了时间。
叶焚琴刚走几步，枯离就又从后面拍她的肩了：“看，有人找你。”
“他找我是他的事，和我无关。”叶焚琴皱眉，她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从三天前就开始跟踪她的剑客，但比起枯离来，他实在不值得关注。
枯离道：“可是他跟不住了，终于要从阴影里站出来了。”
“站出来了，那就把他杀掉，让他重新回到黑暗里去好了。”叶焚琴不冷不热地回答，然后停步，高声宣战：“出来吧。”
一身黑衣的男人从阴影处出来，道：“不愧是叶氏青牙叶焚琴，不枉那一枚堂主令牌的报酬。”
叶焚琴冷笑：“金衣门用腻了金银买人头，这次改用堂主之位了？那么替我转告你们门主，我叶青牙的性命还没这么便宜。”
男人啐了一口：“你这个女人也不要太猖狂，我敬你是你的运气，到时候被我……”
长剑破空之声截断了男人的话，剑锋搁在脖子上从事有种异样的美，尤其是在清冷的月夜里，在一个清冷的女子面前。
叶焚琴从不是个会乖乖等人说完话的人，既然敌人有这个放狠话的闲情逸致，那她就趁这个功夫杀掉他好了。
男人一时间没有了话。
猖狂是因为有这个猖狂的资本啊……
“我不杀你。”叶焚琴说，“给我告诉你门主。诗柳斋叶青牙已经杀死了诗柳斋主人，脱离诗柳斋，诗柳斋已经毁了，从此再不要提诗柳斋这个地方。”
“是……”男人从牙缝中挤出字来，他依然很清楚地记得门主提起诗柳斋主人时那万分仰慕的神情，恨不得成为他手中的一把琴，发上的一支簪。可终究这样风华绝代的人也死了，还是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上，实在让人吃惊啊。
“诗柳斋不愧是诗柳斋啊，所干之事尽是互相屠杀，灭绝情义。”男人忍不住说。
叶焚琴面无表情：“再说一遍。”
男人满面嘲讽，道：“我说你叶青牙杀死了自己的亲姐姐叶苏洲才换来自己的绝世武功！”
“好。”叶焚琴淡淡转身，剑光划出一个满月一般的弧，同样叫做“青牙”的剑上不带半点血污。
月光清冷，血光浓艳。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寒霜十四州。”枯离不知从哪儿折了朵花下来，迎着月光递向叶焚琴，“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拿剑的姿势丑，还是多拿拿花吧，好看。”
叶焚琴可以忍受枯离的无耻纠缠，可是当他侮辱自己牺牲一切换来的剑之时，还是忍不住发怒：“既然我拿剑的姿势丑，那你说说有谁的的剑术远胜于我，担得上一个好字！”
“小倾啊。”枯离耸耸肩，“小倾拿剑比谁都好看，最漂亮的舞姬都比不过她。你是更加比不上小倾了，不过无所谓，好歹不至于丑到我看不下去，既然我都忍得了了，那就没别人的事了。”
叶焚琴更加生气：“小倾是谁？”
“嗯……她不在这儿我不好向你解释，不过你不是要去西泠吗？我也正是要去那儿找她。虽然你不认识她，不过我相信你见了她之后绝对不会失望。”枯离皱皱眉有点嫌弃地看了眼黑衣男人的尸体，“另外你的武功又差了。”
“你……”
“终究是杀叶苏洲和诗柳斋主人的时候本事最好。”枯离叹息。
叶焚琴的脸变得煞白，她知道这个男人恐怕把她的整个过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然后站在这里以一种最轻松的表情嘲讽她的种种罪孽。她纵使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早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她就做好了承担这些嘲讽的准备，这是代价，不得不偿还。
枯离的侧脸很好看，在月光下飘逸得像个仙人：“很伤心？杀了那么多人，只有在回忆起这两个的时候才想要流泪。明明已经决定好了选择这种命运，就不要再后悔啊，就算是最亲密的人又怎么样，杀死他们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存在任何悲哀的理由。没想到身为诗柳斋叶青牙的你居然会如此愚蠢，我还以为这种道理很容易想通呢。”
“你不懂，如果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的话，就算再浅显的道理也不能懂。”叶焚琴神情黯淡，默默把枯离手中的花打掉了。
“可是我，也不是没有杀死过心爱之人啊。”枯离越矩地摸了摸叶焚琴的头。
湖面上荡着层冷冷的月光，一直冷冷地沉默，不言不语。叶焚琴忽然笑起来：“那你居然可以像这样潇洒。”
“也不是没有徘徊过啦。”枯离有些羞涩似的，“很久以前我要杀掉我的老师，可是我太年轻自负了，最后倒是我被追杀了，那时候大概是在春天吧，我记得那天的梨花开得很漂亮，是个挺温暖的日子，我因为伤太重，所以不得不藏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刚好那户人家的小姐看到了我，她居然不害怕我全身是血，我好奇，问她她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说不知道，可是她又说她希望我获得幸福，既然如此，那我就好好活下去好了。那个女孩说的话的确也算解开了我那时候的困惑。现在再想想她也没有说什么了不起的话吧，不过我在那个时间在那个地点遇上那个人，回想起来依然会觉得愉快。我现在总是想，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去看看她，看她长成一个漂亮的姑娘了，看她有喜欢的人了，然后我就可以走了，再然后我就死了，她也不必牵挂我。”
“这样吗？可我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我只想陪着他们死去。”叶焚琴望着湖心的月亮，眼神空洞。
“我知道，因为诗柳斋主人曾经说过西泠是他的埋骨之地，所以你想要陪他一起死去。就算是这个男人把你拖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让你杀死了叶苏洲，你必然杀他为自己和亲人报仇，可你还是爱他，反正生无所恋，宁可同赴黄泉。”枯离捡了块石头，把湖心的月亮砸碎，“这种又悲哀又无聊的故事其实我不大爱听啊。”
“那你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比如那些花艳参羞的，簧暖笙清的，我挺想看看你跳跳舞唱唱歌的样子。”
“那算了，我不会。”
“唉，小叶你这个人果然不懂风情啊。”枯离很是惋惜，“一个漂亮女孩子不会这些怎么行？”
叶焚琴白他一眼：“走了，去西泠。”
枯离望着叶焚琴的背影，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好久，看了看月亮，笑容又一点一点舒展开来，极潇洒快活地缓缓唱起来。
“为卿采莲兮玄鸟逝，
为卿涉水兮周燕回。
遗民几度兮垂垂老，
游女长歌兮缓缓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