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送魂(1 / 1)
他的腹上有一记黑色的诅印。
是被晓星尘救起之后,崔洋在检查自己的伤口时忽然发现的。
他皱着眉琢磨——总不会是晓星尘下的,那家伙不是这类的人,救了就是救了,多半是真没认出他是谁。
可在被金家的人打伤时,他也不记得有谁对他下了恶诅。
那这是什么?
崔洋用灵力谨慎地探查诅印,竟然觉得这诅印不仅没有半分恶意,还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是谁下的诅印,又是为了什么?照理说,能无声无息对他下恶诅的人,肯定一样有能把他杀掉的能力。何况若不是偶然遇到晓星尘,他今晚说不定就已经咽气了,对他下恶诅又有什么意义?他想不明白。
这处义城附近没有什么修仙之人,也没什么明显的作祟,只要晓星尘一日不认出他,他留在这就是安全的。
想到这儿,崔洋便放下心来,细细地琢磨这记诅印。
第二天清晨,晓星尘从城里买来了伤药,替他重新包扎了伤口。
崔洋看着晓星尘直皱眉。
听他闷闷不言,晓星尘还问道:“弄疼你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崔洋愣住了。
“……没。”半晌才答道。
他昨日对着诅印,本已经隐隐有了些推测。
这诅印确实与晓星尘有关。
——准确地说,直到刚才他还只知道这诅印与某个人有关,当晓星尘走来时才明白那人是晓星尘,讶异得怀疑起了自己的推测。
因为,他探这诅印上栖宿的,是某个人的一缕残魂。
属于晓星尘的——一缕残魂。
这照理是不可能的,晓星尘还活着,就是他眼前这个家伙,若是被人拿来做恶诅的引,那他肯定早就死了。没理由一个好好的大活人却独独失了一片魂魄。而且那残魂还是如此地虚弱无生气。
再说为何他身上被下了的诅印,偏偏会与晓星尘有关?
可他一次又一次地探着诅印,却找不出别的答案。
说起这诅印,解咒方法他也知道。他过去曾在东洋的书上见过这种邪术,甚至还多少有过钻研。
解法不难,可问题是解了诅印,那缕残魂必然会被放出——是孤魂也就算了,魂魄的主人是他现在必须倚仗的人,事情就复杂了。
话又说回来,那本东洋之书见过的人应该不多。
能见到的人他心里都有数,可他想不出那些人里有哪个非要费尽心机给他下恶诅。
可由不得他不解咒。
因为到了第二天,他可以确定,他身上的伤口,连一点点也没有愈合。
放任这恶诅不解,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虚弱而死。
晓星尘也发现了这件事,第二次给他换药时迟疑地问:“……你是不是被人下了诅咒?”
其实这话由他来问显得可疑,换了是个别人在这种情况下问,崔洋肯定觉得就是那人动了手脚。
可晓星尘问起,却像是问了就是问了,只是因为关心。
“……恐怕是。”崔洋也迟疑了一会,最终以实相告。
晓星尘问道:“你对解咒有头绪吗?或者知道是什么样的咒吗,若是告诉我,我也说不定会知道些。”
崔洋沉默得更久了。就在晓星尘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才道:“多谢道长,我知道这咒的解法。”
晓星尘这才对他点点头。
崔洋心想,晓星尘这些天继续照顾自己的话,他的咒有没有解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话已经说了,他说他会解,那么不管这咒是或不是晓星尘下的,他都得解开。
解就解罢。我倒是想看看,下这咒的人会耍什么花样。
想着,他便沾了伤口的血在符篆纸上描画起来。
那边的晓星尘刚走出宿房,脑中忽然猛地一疼,像是被千百根针硬生生钉穿似的刺骨地疼,他一下子倒在了地上。阿箐听见倒地声回头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把晓星尘扶起来在他耳边问:“道长道长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晓星尘却觉得眼前一片恍惚,连耳边阿箐的声音都好像来自非常遥远的地方,半天没有反应。
宿屋里,崔洋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脑中凭空多了许多片段。
晓星尘替他换药。
晓星尘用霜华杀了染了尸毒的人。
他们还有阿箐三人坐在桌边一起吃饭。
晓星尘在他手心放了一颗糖。
……晓星尘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
全部,都是那个家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过了半天,他才后知后觉地听见阿箐在外面叫嚷。
又听见晓星尘哑声道:“……我没事,阿箐。”
他的声音疲惫极了。
一幅画面忽然又跃进了崔洋的脑海里,是晓星尘跪倒在地,眼伤的血流了满脸,呜咽地说“饶了我吧。”
……这些,是什么时候的事!
崔洋怒不可遏地一拳打在墙上,半点也不管伤口因此裂开。
……这些到底!算什么!
崔洋明明觉得自己只是烦怒极了,可是想着想着,却觉得眼眶一热。
“这算,什么……”他愣愣地伸手去碰,觉得眼里湿润得像是要落下泪来。
这时,晓星尘在阿箐的搀扶下推门走了进来。
他是看不见,崔洋此时的样子,就像一个找不到归路的孩子一般不知所措。
崔洋怔怔地问:“晓星尘?”
他不知自己在问什么。他完全不明白了。
“是我。”晓星尘沉声道,“……你,又是谁。”
崔洋又怔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低低地笑起来:“啊,是这样啊,你知道我是谁了。对,我是崔洋,我是。”
晓星尘平淡地接着问:“我刚才忽然觉得脑中多了一段记忆,和你有关的,你有头绪吗。”
崔洋自暴自弃地摇头,随即想起来晓星尘看不见,开口说道:“和我身上的恶诅有关,但我不知道是谁下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下的,你别问我,我也一样……”
说着说着,他止住话头,自嘲地道:“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你要怎么办?晓星尘道长?”
晓星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等你伤好了,就离开吧。”
崔洋睁大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高声道:“晓星尘,你听清楚了吗,我是崔洋,你还——”
“听清楚了。”晓星尘打断他,道,“所以等你伤好了,就离开吧。”
晓星尘这么说,就好像即使眼前的人是崔洋,收留重伤的他也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理所当然到崔洋一时间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晓星尘走了半天,他才噗嚇一下笑出了声,像是想着天下最有意思的事情,自言自语地笑道:“好啊,好呀。”
没了那恶诅妨碍之后,崔洋伤好得不慢,很快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他琢磨着晓星尘大概过不了多久就该赶他走了。
说真的……那家伙真的只是打算“赶他走”?他的脑袋有没有问题?失去了双眼之后万念俱灰了吗?
崔洋兀自摇摇头。
那边晓星尘正要出门夜猎。
“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鬼使神差地,崔洋看那人要走,不自觉就开口道。
晓星尘脚步一滞。
崔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刚才说了什么?
……和那人待久了,他脑袋也坏掉了吗!
晓星尘的语气中有些厌烦:“……你在打什么主意?”
“天地良心,我什么也没想。我也猜你‘记得’,可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必要再耍什么花招不是?反正也没法得逞。”崔洋顿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嬉笑地为自己辩解起来。
“再说,不是还有阿箐替你看着我吗?”
对了,阿箐。
说起来,晓星尘若是信那些记忆是真的,那他也该知道阿箐看得见。
崔洋这几日观察过阿箐,他有八成把握,阿箐是真看得见,真让人不敢相信——下那个恶诅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可晓星尘,却一次没问她。
见晓星尘被他一阵反驳堵得哑口无言,崔洋觉得有趣极了,就差搬个小凳子欣赏他的表情了。
晓星尘刚想开口,崔洋又忽地添了一句:“道长,信我一次吧?”
于是晓星尘又是神情古怪地半天不说话。
这人真是太有趣了。崔洋看着,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他有点明白“记忆”里的自己为什么一直折腾晓星尘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晓星尘忽然没半点征兆地开口了,说道:“……好吧,信你一次。”
……?
他说了什么?
饶是崔洋,也瞠目结舌。
“……道长,我刚才是逗你的,我都打算走了,就算是我也不至于天真到说这种话,你居然认真考虑了也就罢了,你居然还答应了……!你,你这人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话都有些结巴了。
晓星尘愠怒,低声道:“……那你现在就走……”
崔洋抢着打断他的话,说道:
“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