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十六章(1 / 1)
“小童。”
人群里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一股慈祥的味道。
人群两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自己缓缓地转动着车轮,来到我和语童身边。
“小童。你知道你为什么跟着我姓语吗?”
语童束手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神情停在疯魔的前夕。
那个女人声音依旧平静。
“因为你根本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你爸爸的亲生女儿只有一个,她不是你。他和我结婚,只是为了给当时已经怀孕的我一个安全的名分。她没有欠你,是我们欠了她,是我霸占了别人的老公,你霸占了别人的爸爸。”
我不明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我想语童一定没明白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她愣了很久,声音颤抖虚弱:“妈,你胡说!”
“我自然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不是胡说,但是现在,你必须跟我回去,这里,不许你再踏足一步。”
语童瘫坐在椅子里,神情恍惚。
她妈妈叹口气,声音变得语重心长:“小童,妈妈谢谢你为妈妈争取的一切,但是这一次,你错得太多,迷失得太远,不管你是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我们的命运,错都不在庄谧,这个你应该要清楚。”
语童离开了公司。
我也走了,什么也没带走,办公桌还是上周五我坐在那里上过班的样子,铅笔忘记放进笔盒里,一个文件夹没有放整齐,斜出一只角来。而我,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
我很担心蓝山,他没有来上班,不知道是不是病得很严重。
梓云不好,但那只是对我,对于蓝山,她或许是最好,我不怪她,因为她为蓝山所做的一切,我做不到。
回到我的小屋,端静一边吃泡面一边看八卦杂志,问我怎么上着班跑回来了,我说:“啊……就跑回来了。”
她看我一眼,我看她一眼,她拧了一下嘴巴不理我继续吃面。吃到一半接到罗城的电话,她像被一枚放在屁股底下的炸弹扎起来。
“啊!我在,你过来了?你真的过来了?等我等我……”
她扔下筷子跑了下去,一只筷子在面碗里一直筷子在茶几上,她大概也不再需要这面了,一见到罗城,她每个细胞就都饱了。
我齐好筷子吃剩下的面,然后把汤都喝得一滴不剩。然后趴在窗子上看楼下端静缠着罗城。像一只围着花不折不挠转着的蝴蝶。罗城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在被她转晕之前突然伸手抱住了她,越抱越紧,她单薄的身体就快要陷进他的身体里去。
真好。
我打开橱柜又翻出两个方便面,统统倒在锅里煮了,慢慢的吃进肚子里,然后收拾了几件衣服拖着箱子去那条破旧的巷子里找妈妈,留给端静的纸条上写着:“我辞职了,去找我妈了,别来找我,我很好。”
日子又回到从前,我跟妈妈住在一起,相依为命,她每天静静地坐在窗前帮人做衣服,她做的衣服越来越好看,她的眼光好像从来不会过时的样子,我找到一个小公司,在他们的行政部做事,每天不忙不闲,容许思维偶尔脱轨。
晚上的聚会我总是不去,业余的所有时间都跟妈妈在一起,买菜做饭打扫屋子,去逛夜市,淘一些便宜的东西。一套有瑕疵但纹理优雅的茶具,一件在家里穿起来非常舒适的花棉裙,一双走起路来声响全无的平底鞋,一些可以一字一句安静看下去的书籍。
夜色深沉时妈妈入睡,我总是在吃很多晚饭之后在这个时候又饿到睡不着,爬起来在厨房热饭吃,吃完了饭偷偷摸出去坐上出租回去当年那条我已不认识的老街。往事被藏在新建的高楼里,像落荒的孩童一样在车水马龙里躲躲闪闪生怕受伤。
我一直在找它。
没想到,那样的童年,有一天也会怀念。那个尽管世事变化无常,只要沉默就可以完整的童年。
这一天我削一只苹果,削完了拿刀尖转苹果屁股的时候刀一下滑了割到手,那把十八子作的小刀非常锋利,即使我马上扔掉到刀子使劲的捏着受伤的大拇指也是于事无补,鲜红的血像没拧好的自来水源源不断的从指缝里涌出来啪嗒啪嗒一会儿就滴满了一地,触目惊心。而我只是捏着手指发着待,慢慢的感觉到十指连心之痛从指尖传来,伤口里像小心脏一样的咚咚跳动一下一下的震晕了的我脑袋,郁结依旧的心倒像是忽然打开,随着凌冽的痛觉解放出一条得以喘息的途径来。
妈妈出来了,端着一篮子懒布匹,她说她打算做一件补丁裙,一块一块的像拼凑岁月。我在她看到我的手指之前恰到好处的叫唤起来:“哎呀……割到手了,妈妈快帮我找纱布……”因为我知道这才是受伤后的正确模式,可以不令她担忧。虽然我心里异常明白,对一个人的刻骨思念所带来的痛楚,要比这深刻一百倍。
一个痛楚总是能成功的将另一个痛楚暂时削弱,我庆幸这一刀,心中有种不敢表达出来的愉悦轻松。然而这毕竟是太短暂了,太短暂了,只是包好纱布之后,那刺骨的感觉,就开始渐行渐远了。
我去了陌路,以发疯的速度。
可是我并不知道他是否在那里,凭借的只是一意孤行的直觉。
当端着托盘在光怪陆离里穿行的黑衣侍者告诉我他来了时,我想一切都对了,我思念他是对的,我来找他是对的,我爱他,也是对的。
然而,我却是在气氛祥和相谈甚欢的一桌人里看到蓝山,他身边还有梓云。
他也一下子就看到了我,脸上疏无笑容,但也没有我自以为是的臆想中的悲伤,他即使过得不好,看上去也还不赖。
我捏了一下我的大拇指,钻心的痛立刻又来了,它让我清醒。
我不记得自己是否笑了一下,或者假装没有看见他。转身的时候动作太快太盲目,撞翻了刚巧经过的一个侍者手上的托盘,引起一阵惊呼,我拨开杵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的侍者跑掉,我想我应该赶快消失,人不应因为一时冲动而去做一些可笑的事,因为削到手指而突然跑到这里来,一切已经够可笑。
然而背影落在一个急冲上来的怀抱里,在我就快要冲出门去的那一刻。
“庄谧,你敢走,你再走一步试试!”
那怀抱紧紧的捆了我一会儿,忽然松开了,我想我可以再走试试。却被他拖着跌进弯弯曲曲的过道里,有些客人腿实在长,我不辨方向不停的被绊住不停的东倒西歪或者像他的背上撞去。他好像很不耐烦,回头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欢呼声起哄声一片。
穿过一个过道,来到一扇门前,他依旧把我抱在身上,命令刚好经过的侍者帮忙把门打开。
他用脚把门踢上,然后把我扔在床上。
“这是哪里?”我问。
“我的房间。”
“这里怎么会有你的房间?”
“你走后我每天醉死在这里,他们就给我准备了一个房间。”
“你的胃……”
话被堵住。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他包裹,不得喘息。
似一把锋利的尖刀,令人全身颤抖的刺痛,深入到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爱或恨,不辨对错,以此为凭借,摈弃任何耐心的诠释,眼里只有最干净纯粹的彼此。
我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他的肉里,他将我抱得更紧,我们以最凌冽的痛楚,留给彼此最易铭记的时刻。
这一刻,我被割伤的手指和心,终于都不再疼痛。一个更激烈的疼痛果然能完全替换掉原有的疼痛。
我的声音也是颤抖的,我说:“蓝山,如果跟你在一起还会更疼,我也认了。”
不知时间又流逝掉多少,他终于停止下来,附在我耳边喘着粗气。我一直瑟瑟发抖,汗水泪水混在一起。他从背后紧紧地抱着我,我终于慢慢安宁下来。听见他在耳边说:“今晚这一次,是会怀孕的,你不要想再跑掉。”
沉沉睡去。
天亮时醒来,蓝山拿一只手撑着脑袋半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拿一根手指在我肩上一圈一圈轻轻的绕。昨夜那凌冽的痛虽已消减,却依旧有不似往日的感觉残留,我有些难为情,转过身把脸藏在他的胸膛里。
他问:“你平常都不穿吊带裙,是因为肩上那块疤吗?”
“嗯,露出来怪吓人。”我继续埋在他胸膛里声音嗡嗡的。
“它怎么来的?”
“嗯……你大概知道我是私生女了吧。”
“嗯。”
“我自己是13岁那年知道的。知道的那天晚上我觉得接受不了,一个人冲出了家门,刚好遇上几个男生打一个男生,我就去帮忙,然后就留下这个伤了。”
“你是说,三个男生打一个?”
“嗯,对啊,三个,你怎么知道?”
“那里是不是九里巷?”
“嗯,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惊讶,已经坐起来看着他。然后听他一字一句的说:“我就是那个被打的男生。”
“啊?真的吗,怎么可能,这么巧?”
世间精确的巧合正是美丽的缘分,催生一切情愫落地生根发芽开花,这一生,我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一切都是对的,恰到好处的,并且充满喜悦的。
我一边惊呼着一边扑到他身上去,已全然忘记自己是□□。等我注意到他似笑非笑色迷迷的目光时,才又连忙钻进被子里。
他说:“那天你出事,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男人来把你抱走急着送医院了,应该是你爸爸吧?”
“嗯,应该是我爸爸,除了他,没别人了。”
“那之后我一直想找你,但是问便了街坊也没找到一个肩膀受伤的女孩子,后来那条街又拆迁了……”
“我受伤的事,只有我和爸爸妈妈知道,他们也不想让人知道我出去打架这件事,这样人家会觉得我学坏了,所以,你肯定找不到了。”
他忽然盯着我说:“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其实你泼我水的那一刻,我就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孩子,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很亮……没想到,果然是你,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我身上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钻到辈子里拱来拱去。
“你这人,谈起情来好肉麻,完全不像平时的样子。”
他笑着来嘎吱我,腻到不行。
腻到不担心会化。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这一刻,无论对错,都已沉沦。